“公子,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修仙的好材料,要不要跟着我一同……”
陈三明砰地一声,将自己院前的木门关上。
“又是这个包子,为什么老是来找我……”
陈三明烦透了这每日都来自己家敲门的骗子,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毛病,非要让自己跟他一同修炼。
他抓了抓乱如草窝一般的发髻,今日是学堂休沐的日子,学生在家休息他便可以一日不伪装成谦逊夫子,做回一日他自己,发髻乱如鸡窝,眼窝青黑,双眼中满是对被生活捶打的疲惫。
“谁敲门?”此时正堂内传来母亲的问话,她总是闲不住,今日又在厅堂内纺布。
“……是来问路的。”陈三明随便扯了个谎,想跳过这个话题。
“你没请人进来吃口茶吗?”母亲的声音依旧洪亮,手下的布也颜色鲜亮,是清新的嫩黄。
“问完人家就走了,”陈三明用手糊了一把脸,勉强将脸上的颓色抹去,“娘,你做什么呢?”
陈三明的母亲苗翠翠指着织布机上的布:“我新织了一块布,过几日给你做一套新衣,再给我做一套新衣。”
“娘……这颜色太鲜亮了,不适合我。”
“这有什么,”苗翠翠看着这块布,怎么看怎么喜欢,“我就喜欢这颜色。”
“……那您自己穿,不用给我做,”陈三明走出大堂,“您忙,等会儿想吃什么,我给您做些吃食。”
“那怎么行,总是给我自己做,你穿什么,”苗翠翠还是很坚持,她苦了这些日子,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也没有什么大志向,衣能穿暖,饭能吃饱,至于陈三明,那可是她的孩子,就算是当夫子,那也是全城最厉害的夫子,“你看着做吧,娘都爱吃。”
“好嘞……但是衣裳别给我做了,这颜色我穿不出去,”陈三明伸手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没睡醒,“这就去。”
“去洗把脸,精神些,”苗翠翠看着陈三明这副样子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头也好好梳梳。”
“好好好……”陈三明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出了大堂,揉着满头的乱发进了厨房。
“先洗洗!”
母亲的话还在后面跟着,陈三明深吸一口气:“知道啦!”
只得认命地打了水先行洗漱。
待陈三明端了饭食重新回到大堂时,苗翠翠仍在织布机前忙活着。
“娘,吃饭了。”
“好。”苗翠翠从织布机上下来,笑呵呵的走至饭桌旁,献宝一般将一身蓝衣放在陈三明身旁,那衣裳针脚细密,想来穿上也是十分合身,“娘给你做的新衣,吃完了饭试一试。”
陈三明看着这身衣裳,便知方才他娘又在戏耍他,但收到新衣还是十分欣喜:“谢谢娘,娘手艺真好。”
苗翠翠见陈三明高兴,脸上露出些骄傲的笑来:“也不看看是谁的娘。”
“谁也没有我的娘好。”
“那是当然,谁也没有你的娘好。”
苗翠翠知道陈三明心思苦闷,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世道疾苦,月前战争又起,边境大乱,不知何时陈三明怕是也要上战场,出于私心,她到底是不想让陈三明上战场,最好能拜入仙门脱离凡间疾苦。
一顿饭在母子的互相吹捧中其乐融融的进行着,彼时,陈三明23岁,苗翠翠40,虽年岁还算年轻,但连年的操劳,也使得苗翠翠看着也比同龄人要老上不少。
饭毕,陈三明重新回到自己的卧房中,苗翠翠重新回到织布机前。
陈三明自辞官回家后,便总觉心中有一团无名火,想吐也吐不出,想发泄而出,却始终不得其法,直烧得五脏六腑仿佛化为焦炭,他手中拿起一本书,草草翻了两页,却是看也看不下去,只在椅子上是拧来拧去,最后将书往脸上一盖,索性睡了过去。
待睡醒时,太阳已是彻底落了山,无所事事的陈三明心中怒火难以排解,索性掏出琴来,坐在书房中,手指在琴上弹动起来。
一阵乐声随着指尖的拨动倾泻而出。
无人知我心中苦,无人解我心中意。
他越弹越是苦闷,越弹,越觉这世道如同一张蛛网,将他紧紧网入其中,越收越紧,难以挣脱,直至掐断他的呼吸。
罢了,他不过是一届布衣,大人物之间的博弈本就不该参与,自己不过是桌上的一只蚂蚁,有幸上了那张自以为能建言献策的长桌,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误入其中的蝼蚁,连盘菜甚至都算不上,只要伸出手,指尖轻动,他的抱负,他的生命便会在这一指之下飞灰湮灭,半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越弹越是生气,心说他娘的,与其躲在此地自怨自艾,还不如明日就去投军,好歹还能上阵杀敌,能杀一个是一个。
就在他心中烦闷到了极点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了阵阵笛声。
“是谁……”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笛声曾在哪听过,那笛声和着他的琴声,好似能懂他心中苦闷。
陈三明听出这笛声中似乎有安抚之意,心中大惊,一把将琴推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外,但那笛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陈三明眯着眼看向屋檐,他明明听见那声音就是从屋顶上传来,但此时向上看去,房顶上却是空无一人。
“……见了鬼了……”
第二日傍晚,陈三明正在厨房做菜,此时门又像往常一般被敲响,陈三明啧了一声,根本不用开门便知门外是谁。
他不想去开门了,这骗子真是没完没了,便打算一直不开,就此晾着他,他自觉没趣兴许也就走了。
“谁啊,一直敲门……”
但陈三明不开,不代表苗翠翠不开,她听着门外的敲门声不停,便从织布机前起身,前去开门。
“……娘你别开!”
只是陈三明这一句到底是喊晚了,苗翠翠的手实在是太快,几乎是陈三明话音刚落,苗翠翠便一把拉开了门。
“仙长?”
苗翠翠再见许万源很是惊喜,仙长当年预测的当真没错,她的儿子当真成了状元,只是后来官运不算太顺,但那也是她没接着问不是。
“仙长是来接我儿上山的?”苗翠翠连忙将许万源迎进门,“三明,再多做两个菜!”
“……好。”陈三明在自己母亲面前是毫无话语权可言,只能在母亲叫自己全名之前,再煮上两个菜。
“不用不用,在下辟谷,就不用劳烦了。”许万源倒是没想在此吃个饭,“最近你们过得如何?”
“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得几分安宁,都是仙长您的福泽庇护,”苗翠翠一路将许万源引至大堂内,将他引至主座,自己在下手位坐下,“仙长,您这次要走时把我儿一同带走吧,如今兵荒马乱的,他过些日子怕是要被抓去参军,他那小身子板儿,我怕他撑不住。”
许万源挣扎了几番却硬是被苗翠翠按在主位上,他也不敢施力挣动,实在是挣脱不开便只能随她了。
苗翠翠担忧得并非毫无道理,陈三明本就清瘦,辞官回来的这些日子更是每日意志消沉,饭也吃不了几两,每日借酒消愁不修篇幅,这才短短两个月,已是身无几两肉,身形更加消瘦不堪。
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始终不敢劝,生怕一说又再度勾起他的伤心事,别是最后再寻了短见了。
许万源点了点头,却是没说话,他将视线移向门外,此时陈三明正好端着饭菜走进大堂,目光正好与许万源对上,一时之间,那眼神是接着对视也不是,是移开也不是,憋得陈三明是满脸通红。
这骗子在他开门时满嘴的胡说八道,到了他娘这儿却装得像那么回事,自己辩白也扭不过他娘,当真是可恶。Μ.chuanyue1.℃ōM
“来来来,尝尝我儿的手艺。”
苗翠翠只要一提到陈三明就十分的骄傲,哪怕陈三明不是状元,也不是教书的夫子,只是个农民,只是个厨子,苗翠翠都觉得她的孩子种出来的庄稼是最香甜的,做的饭是最好吃的。
“娘……”陈三明很是无奈,但仍是不好说些什么。
三人在桌前落座,苗翠翠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推销自己的儿子,一时说陈三明才学、人品在十里八乡都十分出众,一时又说自己的儿子会做饭还会弹琴,对她也十分孝顺。
总之在她的眼中,陈三明没有任何的缺点,听得一旁的陈三明是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知道的这是家中来了修士,不知道的以为家中来了媒人。
陈三明低着头扒着饭,他将这人拒之门外五六次,如今竟在一桌吃饭,在陈三明看来,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他甚至恨不能将脸整个埋进饭里,如果此时有地缝,想来他也会努力将自己藏进去。
娘啊,你可快别说了……
“仙长您看我儿如何?要不您今日就带走吧?”
“咳咳……”陈三明差点儿没将自己噎得当场见阎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娘。
娘啊,你和这人才认识几个时辰,这就要将我赶出家门了?!
许万源倒是仍端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菜他只是象征性地每一样吃了几口:“那还是要看令公子的意思,在下听方才夫人说令公子会抚琴?”
苗翠翠听见许万源说起陈三明弹琴,立马来了兴致:“我儿三岁学琴,十年便有小成……”
“娘……”
娘你可快闭嘴吧……
“娘在和仙长说话,你不要插嘴。”
“……是。”
许万源难得嘴角带上些笑意,这对母子当真是很有意思,也让许万源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在下也对音律略通一二,不如,你我二人合奏一曲?”许万源转头看向陈三明,陈三明一愣,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昨晚的吹笛人。
他想知道此人究竟是不是昨晚的吹笛人,便答应了下来。
苗翠翠见两人还能聊上两句,也很是开心:“儿啊,你吃完了吧,要不就现在?”
“唔……”陈三明想说自己还没吃饱,但看母亲这么开心,也就没张开那个口,“……行。”
倒是许万源轻轻拦住了苗翠翠:“夫人不急。”
苗翠翠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陈三明身上,这才算是发现他根本没吃完:“哎呀,看我这脑子,儿你好好吃,娘方才有些心急了。”
陈三明倒是知道苗翠翠为何会如何心急,若这人当真是修士,那他也急,但这人连敲他家五六天,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骗子,倒是自己的母亲,竟然如此相信……
“娘……”这人当真是骗子。
“闭嘴。”苗翠翠一看陈三明的表情,就隐约猜出了些什么,看来前几日来敲门的也是仙长,只是都被自己家的蠢儿子挡在了门外,苗翠翠想到此处就是一阵后怕,若是仙长就此不来了……那陈三明可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这位仙长算出了你以后是状元的命格。”
陈三明听完这一句,难以置信地看向许万源,这人看着才只有十七八,自己今年都二十有三了,怎么能是他算出来的……
“仙长这些年是一点儿也没变模样,还是那么……”苗翠翠看着许万源圆溜溜的小圆脸,想了半天措辞,“还是那么年轻。”
陈三明有些呆愣地看着许万源,再看看自己的母亲,想从苗翠翠那儿得到肯定的答案,苗翠翠一见陈三明的傻样,便气不打一处,怎么就不能看着机灵些,万一仙长不愿要这傻的怎么办!
“嘶!”
苗翠翠嘶了一声,陈三明立时像是听了什么命令,嘴也是合上了,身板也是坐直了。
此时的陈三明也没了想接着吃的想法了,他只有一件事想确定,昨夜的吹笛人究竟是不是此人。
许万源在陈三明的带领下,拿着琴一路向院中那棵长了二十多年的枣树下走去。
那树还是在他爹还活着的时候为了庆祝他出生种下的,他爹和他娘从小就是邻居,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后来也顺理成章结了亲,他的父亲乃是一名铁匠,这二十多年边关少有太平,这些人家中但凡有男丁的,都难逃上战场的命运。
甚至一度发展到有人家怕生下男孩长到十几岁刚要为家中效力便死在战场不能为家中耕种,遗弃男孩只留女孩的情景出现。
女孩比起男孩还是要力弱,但力弱总比没有人劳作的强,连年征战带来的是不断增加的税收,家中没有劳力,不管是砍头还是饿死,都是活不下去。
唯有两种人在当时可以免除兵役,一是在十五岁前考取功名中个秀才,二就是奔赴仙山,求长生之道。
仙门中弟子在踏上仙途的那一刻便不算凡人,修士和凡人力量之间差别太大,因此不得干预人间事,不然天道自会严惩。
他的父亲便是如此,他还尚未出生,父亲便被强行拉去战场。
没过一年母亲便受到了父亲战死的噩耗,彼时她的孩子才刚出生,她哭了整整一夜后,在清晨擦干了眼泪,她看了眼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孩子,她总是要撑起这个家,必须要让她的孩子活下去。
因为战争,因为朝廷无能,无数人的性命填进边关,举国上下难见男丁,他就是想让这些母亲不再失去孩子,让孩子不再失去父亲,世道险恶,为何还要为他人的一己私欲葬送自己的性命!
陈三明在枣树下的石桌上将琴架好,轻轻拨了拨琴弦,对许万源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万源嘴角带着笑,在陈三明越发惊骇的眼神中,掏出了他的师尊给他做的竹笛:“请。”
他并未在意陈三明究竟是何反应,独自吹响了竹笛。
我知你心中苦闷。
陈三明弹琴应之:不,你不知。
许万源跟上陈三明的琴声,一阵笛声相随:我愿同你一同。
陈三明手上的动作一停:“……为何。”
许万源只是笑着说:“你我为知音,你我有缘。”
一生报知己,有人知我音中何意,有人知我心中苦闷,知我报国无望,知我看千万人流血也换不来安宁。
罢了,累了……
陈三明随手拨弄着琴弦,嘴里难以抑制地苦笑两声,琴声越弹越是激烈,那笑声随之越来越大,直至全然盖过琴声。m.chuanyue1.com
那笑声中含着呜咽,笑着笑着,大滴大滴的泪不受控地从眼眶中流淌而出。
哭之笑之,没有什么表情能表达出他现在的心情,报国无门,家国无望,而在这失意之时,我陈三明竟是在此时遇见了知己!
不甘、牢骚、失意,二十几岁出头便似是被抽走了活力,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早些遇见就好了,早些时候,我还意气风发,不是现在这般,满身颓败。
不是时候啊……
许万源沉默着从衣袖中掏出两坛酒,递给陈三明一坛。
陈三明抬起头,缓缓接住了酒,仰起头便喝了一大口:“啊,好酒!”
许万源也跟着喝了一大口:“月色美景,有美酒相伴,何不赏月饮酒,也算逍遥快活!”
“好!”
陈三明自觉此时心情是这两个月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他又喝上一大口:“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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