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哭了多久，闻悦好就在旁边陪了多久。
昏暗的室内见不到光，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神鸟才停止了哭泣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把身上的千羽衣递到了闻悦好手里，温柔的声音里透露出仿佛要将她拖垮的疲惫：“这件衣服，就作为谢礼给恩公吧。除了这个，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我不是为了报酬……”在闻悦好推拒之前，神鸟就走到他身前将那件羽衣披到了他身上。女人赤裸的身体靠得很近，基本的教养让闻悦好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神鸟一边给闻悦好穿上那件羽衣，一边漠然地说道：“不用在意，这对我来说已经不必要了，恩公收下便是。不然叫我亏欠恩公许多，我心会不安的。”
闻悦好感觉到一种几乎要凝结的绝望围绕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即使她的一举一动彬彬有礼，即使她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但她的眼神已经是寸草不生的死寂。
他张了张嘴，但又觉不妥，最后还是被神鸟引导了话题，她坐在闻悦好面前，云淡风轻的语气好似在谈论另外的人：“恩公，不想知道我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
“唔……呕，好难受……”闻悦好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地牢里爬了出来，在见到赶来的狈狈的身影后终于撑不住往地上倒去，“快，快扶我一把……”夶风小说
“大王！”看到身上多处挂彩倒地的闻悦好，狈狈的脚步瞬间慌乱起来，跑到闻悦好身边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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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闻悦好扶起，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狈狈松了一口气，背着浑身软得像摊烂泥的闻悦好就往城外跑：“大王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城主那小子呢？”
“没事，都解决了。倒是你那边，怎么弄了这么久？”
“我是想着大王恐怕不想随便杀人，所以花了点时间把他们都弄到不会碍事后送到附近的医馆里去了。没赶来帮大王的忙，是小的失职！”
闻悦好摇了摇头：“不必责备自己，你来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家伙借神鸟的力量修炼，强得离谱，不是你能解决的。话说回来了，你怎么不驾云，慢慢悠悠地跑什么呢？”
“说来惭愧，大王。小的昨晚没完全缓过来，刚刚又花了不少灵气解决那些官兵，若是自己驾云还好，但驮着您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听出其中的意有所指，闻悦好忍不住吐槽道：“喂！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重吧？！所以我就说是你吃得太少发育不良啊！”www.chuanyue1.com
“大王，外表再怎么伪装你本质也还是一头两百多斤的豹子啊！何况之前还吃了那么多东西进去！我只是一只狈而已，不要强人所难啊！”
“你小子！终于把对我的不满说出来了是吧？！要不是因为灵气耗尽动弹不得，谁要这么屈辱地被人背着走啊？！”
地牢内，神鸟抱着城主，一齐躺在洁白而冰冷的地上。
她哼着从前常唱的歌谣，歌未变，但歌者的声音不再清脆悦耳，而身边的人也再也不会用那样真诚的语气赞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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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听！”
刚刚熬好药的女人转过身看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他的双眼被蒙上了棉布，但此时却朝着自己的方向，仿佛在透过那层布料看着她一样。
神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的眼睛已经瞎了，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如果不是自己捡到了他的话，他恐怕命都要没了。
“你醒了啊，赶紧把药喝了吧。”
她盛出一碗滚热的药汤，用勺舀出一点吹凉，又放到嘴边用唇试了温度才送到男人嘴边。但男人并不配合，他后退一点拒绝了她的喂食：“姑娘不必麻烦，且先放着，等凉了我自己喝便是。”
“不麻烦。”她固执地把勺又递到男人嘴边，“药性要现在才好，快喝吧。”
感觉到她坚定的态度，男人这才做出让步，配合着把那碗汤药全部喝完了。
喝着清水去除口中残余的酸苦，他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问道：“姑娘，你家就你一人？”
“就我一人，我父母走得早，家里也无兄弟姐妹。又生得怪异无人敢娶，故而至今都是一人生活。”
“姑娘……姑娘若是不嫌弃，等我伤好后，便……便同我成亲如何？”许久听不到神鸟的回应，男人慌乱起来，“别，别看我现今这模样，我，我可也是有神通的！姑娘可听说过大唐？我师父原先可是帮皇上做事的道士！我可是我师父最得意的门徒！对了，姑娘还不知我姓名吧？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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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执，你不肯撒手的那个袋子上面绣着呢。”神鸟把布袋放到了慌乱寻找的顾念执手里，然后拿走了他手里的空碗，“成亲的事……若你瞧见我的模样仍愿意娶我的话，那我便答应你。”
“我叫……菲尼，对你而言很奇怪吧？”
顾念执摇了摇头：“姑娘是外邦人，取名自然与我等有异。我虽不解这名字的含义，但它和你的歌声一样好听，即使看不见，也能从歌声里体会到异邦风采。”
“菲尼姑娘，能再多唱一会儿歌给我听吗？”
“顾君若是喜欢，我也能唱些大唐的歌给你听。”
……
空荡的地牢里，沙哑的歌声久久地回荡。
“崇吾之山有鸟焉~一翼一目不得飞~今日遇君方团圆~比翼同游九重天——”
即使未拜堂成亲，他们也早已像是一家人一样。
顾念执身上的伤早就痊愈，只是那双眼睛却再也瞧不见了。
菲尼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不希望顾念执看到自己的模样，即使这意味着她必须一直照顾残疾的他，她也觉得挺好的。
至少现在他们没有种族之间的隔阂，他只把她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来对待。
至少他能安安静静地、认真地欣赏她的歌。
爱蛋城的百姓将她作为图腾供奉，她却藏身在这荒郊野岭，并不回应他们的信仰。
她只想找一个不知自己身份，只是喜欢自己歌声的人，一直一直听自己唱歌。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所以她很满足。
但有一天开始，顾念执总是心不在焉，不再真诚地对她说她歌声里的落日与大漠、高山与水流。
他想看见，想真真正正地看见这些，而不是只从歌声里去凭着回忆描摹。
他也想看见菲尼的模样，他想看着她对她坚定地说上一句：“嫁给我。”
他听不进她的歌了，她以为只要他能看见了，只要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就会变回原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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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动用了神鸟的力量，治愈了他原本再也不可能看见的眼睛。
但是她错了。
他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在看到她的模样的瞬间却露出错愕与抗拒的神色。
但他为了面子，仍是假笑着对她说出了那句：“嫁给我。”
“好。”
她又做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从一开始的善举就是一场错误，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如今的凄凉。
她错误地放任了他的重新修行。
她错误地忽视了他的炼丹冶器。
她只是幻想着也许他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之后，还会回到她旁边安安静静地听她唱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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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错了，一切都错了。
“你是妖怪，你是妖怪！师父说过，妖怪就是要被消灭的！别怪我，别怪我！”
她在被捆仙索绑上的时候看着他苦笑：“你师父，是不是穿着霜色的鹤氅，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头？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同你相似年纪的道童？”
顾念执怔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看着他们把你从天上抛下来的。”
“不可能！”他看着她摇头尖叫，“不可能！你这妖怪，你骗我！我是在和妖邪的战斗中落败才沦落至此的！”
清脆的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不想再去辩解了，她累了。
他分明能注意到那些疑点，但他没有勇气直视，他只能大叫着掩盖心里的动摇：“你骗我！对，一定是你这妖怪想毁我道心！你想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我偏要修成神仙，我要你助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妄想被我撕碎！我会成仙！哈哈哈哈！我会成仙！”
昨日床头共白首，今时鸳鸯各奔逃。浓情蜜意似幻梦，山盟海誓终散消。
“恩公若是知晓，我拿他的灵气做这样的事，他肯定会伤心。但我，我恨，我真的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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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执，你说得对。”
“我是妖怪，我就是妖怪！”
凄厉的鸟鸣冲天而起，绝望的哭嚎刹那间传遍整个爱蛋城，那是一曲绝望的歌谣，犹如实质的恨意穿透皮肉将死意深深地刻在心脏之上，那一瞬间，听到这歌声的所有生命都丧失了存活的本能。
青流的庇佑让闻悦好和狈狈逃脱了这一灾难，听到菲尼异常的歌声，闻悦好不由得回头向城北的方向去看，却见巨大的火浪从城主府汹涌而来，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映出他深深的悔意与绝望。
“狈狈！停下！我叫你停下！”
狈狈知道闻悦好想做什么，但他这次必须违抗他的命令，因为不管是自己还是闻悦好都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救人了。
所以这只小妖无视了他的大王的捶打与怒吼，坚定不移地背着他向城门奔逃。
他听到闻悦好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祈求：“狈狈，求你！算我求你，去救救那些人！青流！帮我，帮帮我！”
狈狈和青流都在此刻沉默了，感受到落在背上的眼泪，狈狈咬紧了牙，闷头冲出了城门。
千米之外的荒野，闻悦好坐在山坡上木讷地看着被火光完全吞噬的城池，风把他的眼泪吹干成痕，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雕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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狈狈被他这副样子给吓到了：“大王……”
“我不怪你……”闻悦好看着那死亡的火海喃喃道，“是我的错，我明明注意到了，但是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呢？”
“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死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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