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的火光在侍卫冷银色的铠甲上映出红色的倒影。他恭敬地应是，举着燃烧的火把逼近一步。
林涵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人的热意，仿佛死神在她头顶上方已经架起了一把镰刀，恐惧的阴影笼罩下来。
在这层阴影之下，再勇敢的人也会感到退缩。
可她还在说。
“小姐，这就恼羞成怒了吗？看来你也和那些你看不起的人没多大区别。”她甚至还轻微地笑了一下，“别人当初怎样欺负你，你现在就怎样欺负我。”
“除去你较于旁人要幸运一些的出身，你还有什么？又比你口中万般瞧不起的贱民高贵在哪里？”
“对了。”她好像刚想起来似的，说，“你那高贵的出身也不是生下来就有的。这得多亏你有个虽然不辨是非，但好歹还算争气的好哥哥。”Μ.chuanyue1.℃ōＭ
“别说了，我的好宿主。”系统好声好气地劝道，“激怒她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懂。”林涵摇摇头，“我看不惯这些特权阶级好久了。”
少女面对一行杀气腾腾围在她身边的骑士也没有害怕，石台周边的枯木枝不知被谁踩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啪”地一声，士兵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地上的树枝。
薇薇安心里也有什么东西断了。
她扑到侍卫身前，抢过他手中的火把，眼底有着压抑的疯狂，喉咙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声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等无知愚蠢的贱民，有什么资格拿自己跟她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那段她不愿意再回忆起的耻辱。因为发色被嘲弄、欺负过又怎样？
现在谁还敢欺负她？
燃烧的火把被重重扔到木柴堆上，几乎是顷刻之间，火焰似遇到助燃剂一般，忽地暴涨起来。
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人总爱歌颂雪的洁白和美丽，赞美这些纯洁的雪花能够掩盖一切。
实际上能够掩盖一切的是烈火和鲜血。
只有真正见到血了，这些人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还在乱嚼舌根，就把他们一把火烧死。
浓烟占领了空气，林涵一时无法呼吸。急得团团转的系统准备开启防御装置，却被她察觉到意图，挥手制止了。
她闭上眼睛，虔诚地说：“伟大的光明神，您的信徒现在遇到了危险，可否祈求您的保佑。”
几乎是瞬息之间，周围滚滚冒出的浓烟便在到达她身前时消失了，舔舐着木柴的火舌也温柔起来，没有了那股逼人的热意。
光明神不赞同地话语响在她心间：“你不该激怒她。”
林涵反问道：“这些话，我不该说吗？”
光明神沉默了一秒。
林涵再次反问道：“除了我，还有谁有胆量会对她说这些话吗？”
光明神似乎正在思考，没有出声回答她的话。
林涵摊摊手：“那我为什么不说？”
“你说了，就会为之付出生命。”光明神依旧是那副理智的、包容的口吻，公正得近乎冷酷，“据我所知，人类的贵族有着很大的权力。”
林涵学着他的语气，平静地说：“她没准备放过我。”
“我说与不说，摆在我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根本由不得我选择。”在薇薇安的设想中，只有她的死亡才能平息这位贵族小姐的怒火。
这下轮到光明神有些困惑了。
他问：“你不怕死吗？”
林涵微微地笑了。他没见过这女孩在他面前这么笑过，这种笃定的、自信的笑容。
她黑色的眼瞳映照出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火光，像蒙尘的宝石在某个瞬间散发出了夺目的光辉。
天堂之上，在神座上端坐着光明神一时失手把用来沟通的镜子打碎了。
听到碎裂声的一名六翼天使赶来，恭敬地垂下头：“神，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光明神淡淡地一挥手，示意他回去。在这名天使走到宫殿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神的询问。
“林。”神问，“这个世上存在黑色的宝石吗？”
一切有关黑暗的东西都在那场昏天黑地的战争中湮灭了，仅剩的一些也和那位被贬斥的神明锁在岩浆之海的地下。
天使心中疑惑神的问题，正想要回答时却又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叹息。
“你下去吧。”神说。
莹白色的光晕将碎裂的镜子包裹在其中。光明神无法再看到那双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但那画面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开始回顾先前的话题——他在问她怕不怕死。
“您会救我。”她用那种笃定的语气说。
神可以选择救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可以选择不救。
光明神可以想象出她会有一种怎样的表情。
柔软的黑发闪烁着光泽，长长的睫毛映衬着上扬的眼尾，白皙的脸庞上完全褪去了羞涩和欲言又止。
她将比宝石夺目。
“您需要我。”她说，“您不会让我死。”
她说的是实话。光明神想，他确实不会让她死。
因为他需要她去完成刺杀黑暗之神的任务，她身上有那个家伙留下的气息，她是唯一能完成任务的人。
可光明神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某种难言的暧昧。
为什么？他想，怎么会这样？
在神的眼中，万物都是一样的性别，男与女都一样，没有美丑之分。然而他现在明确地从一位异性身上感受到了纯粹的美丽。
他该制止这一切。
于是光明神点破了她一直在掩饰的事情，“我听不到你的心声。”
“你并不信奉我。”他说，“你对神的敬意和虔诚只停留在表面，又怎么觉得神会救你？”
镜子已经修复好了。
它周围雕刻着银制的花纹，清晰的镜面再度倒映出少女的面容。她轻缓地眨动着眼睫，像在隔着万米高空跟他对视。
“我爱慕您。”她用甜蜜的花言巧语狡辩，“但我并不信奉您。”
“我想和您永远在一起，想要您为我主动走下神坛，想在您脸上看到看到更多的情绪——并不是只属于神的悲天悯人，想和您进行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对话。”
“所以我不信奉您。”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绝不该是信徒对神明一般虔诚的信服。
“至于您为什么救我。”她笑着说，“因为我是唯一的。”
光明神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挑衅的意味——
我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杀死黑暗之神的人，您需要我活着。
我是唯一一个敢这样对神明说出这样以下犯上的话的人，唯一一个忽视您的地位敢以这样的口吻对您说话的人。
您的感觉还不错，对吗？
您舍不得我死，对吗？
光明神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他开始坦白自己的所作作为，将一切的底牌在她面前摊开：“我是会救你。”
“但我同样需要你能完成任务的保证。”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神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类保持期待。”
“所以早在我选中你的时刻，就在你身上刻上了咒文。如果你没有按照要求完成任务，没能成功杀了那个黑暗的源头，你将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不是我故意用言语诅咒你，也不会额外另施手段折磨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而是理论上的生不如死。这是咒语的效果。”
林涵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没有展现出惊骇和惧怕的神色。她只是略有苦恼地皱起眉头，低垂的目光落在碰不到自己衣角的火焰上。
“果然。”光明神不出意外地想，“她还是害怕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将会责备他的隐瞒与不信任，大骂他是位无耻的伪神。
光明神对这种戏码并不陌生，许多发现自己许下的愿望无论如何也不能实现的信徒就是这样做的。
光明神等待着她即将到来的崩溃。
然而她皱起的眉心水波一般被荡平了，语气平和地问道：“黑暗神的外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光明神怔愣了一秒。
他回过神来，回忆起尤里西斯的相貌，叹息似的说：“他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待到完全脱离光明神的监视后，系统才敢跳出来，看着屏幕上的收纳软件显示出红宝石的图标，好奇地问：“宿主，你不是说这东西蕴藏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怎么还要我帮你收起来？”
林涵在感受到光明神的气息时就让系统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收了起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一种预感。”
“最好不要让光明神看到达伦送我的东西。”
-
达伦从宫廷中赶过来。
他什么也没拿，去见国王陛下时什么东西都不能带，以免尊贵的国王遇害。出来时得知了林涵被钱宁带走的消息，抽走了门口侍卫腰间挂着的一把剑。
现任的国王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疑心病很重的老头。
四十来岁称不得是个老头，但达伦想那样叫他。他的头发因为操劳和忧虑已经花白了一大片，威严的面容下藏着很深的恐惧和担忧——
他既担忧自己的脑袋不保，又担忧自己屁|股下的王座某天会坐不住。
达伦站在宫殿中央，国王用一种很难懂的复杂目光望着他，说：“你这次实在太过莽撞。”
“不但莽撞，并且目无王法。”他说，“你知不知道议事会的那帮人是怎么说你的？”
达伦彬彬有礼地朝他行了一礼，“陛下，您知道的。”
“我不在乎。”
国王早没有那些年轻人的洒脱和恣意。
年龄给他带来了权势和财富，也带走了他的青春和健康。他成夜成夜地难以安睡，多疑和焦躁成了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阴云。
其实也不是不能摆脱，只要他愿意放下身下的王座。
但他不愿意。
此刻国王看着这个年轻人英俊而无畏的面庞，不由自主升起了对青春的惦念。
他迎着达伦满不在意地目光，像每月例行巡查那样问：“你想知道朝臣要求怎样处置你的吗？”
“陛下。”这年轻人微笑起来，“我知道不知道无所谓。”
“我只明白一件事情。”达伦的一举一动显示出贵族优雅的风范。连国王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地方，他做得比王子们更好。
“无论他们怎样说，您都不会杀我。”
国王头戴王冠，威严的面庞近乎凛然地抽动了一下。仿佛这话脱掉了一层遮羞布，恶劣地捅破了表面的和平。
他不该召他进来。
国王第一次觉得王座带给他的心安和舒坦只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
杀死老国王和大王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两颗并排放的人头瞪着血淋淋的双眼，越过数年的时光凝视着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若有所指地问。
“当然。”达伦说，“我无比清楚。毕竟我不会像那位愚蠢的伯爵一样相信嗑药能够延缓衰老。”www.chuanyue1.com
他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国王挺直的脊背塌了下去，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得他直不起腰一样。也许是服了过量的药，也许是国事上的繁琐操劳。
他终于为这年轻人的恣意感到退却。
“我想知道，”国王叹了一口气长长的气，“有什么是你在乎的吗？”
达伦不在乎名誉，身上再多背负几个罪名也无所谓。他也不在乎权势和财富。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花，他只喜欢白玫瑰。
他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国王毫不怀疑，达伦认为死是一种解脱。
可他死不了。
达伦嘴角噙着礼貌的微笑，一言不发。他总是这样，不想说的一个字都别想从他口中撬出，连表情都看不出破绽。
大殿门口的侍卫气喘吁吁地跪在国王面前，没有避讳第三者的意思，嘶声地报：“陛下，薇薇安小姐在广场处举行了一场火刑。”
达伦唇边的笑容仿佛刻在脸上，纹丝不动。
国王为他的话感到头疼，“行刑的对象是谁？”
侍卫抬起头的瞬间绿眼珠掠过身旁这位公爵的侧脸，颤抖着声音道：“林涵。”
达伦上扬的嘴角僵在远处，漆黑的眼眸像黑洞洞的深渊，上前一步拔出他的剑，近乎慌张地走了出去。
国王终于看出了他在乎的东西。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林涵顾行之更新，第186章 被光明神殿遗弃的圣女22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