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羽轻轻咳嗽了一声,跟丁牧云说:“以江兄的记性,拆解一遍,全部记住,得心应手,倒是突然说起海上的那段经历,有点刻意了。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不料丁牧云却斩钉截铁地道:“是他说的,我就信,朋友不就是这样么。”
符羽玩味着这句话:“朋友?”
丁牧云:“你奇货可居,他教我算学,你们联手救了二哥,还指点我做生意,换作以前我不会觉得我们是朋友,现在经历过这些事,我觉得我们是朋友了。”
符羽双手放在身后撑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有点茫然,这是他进入书院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茫然,还有愧疚。
想来自己不过是给了她一袋银子,却想着将来,能从她这里得到数万资财。
符羽:“丁姑娘,我打个比方,若将来你真的有了百万之资,这时候我拿走了你五十万两,你现在觉得只是一半,你剩下五十万两,但其实,这很有可能让你原本经营良好的生意,面临崩坏的危险,而给我这五十万两,是有去无回的,你这个总掌柜,该怎么办?”
丁牧云想了想:“又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
看她回答得很认真,符羽接着道:“可我拢共只给了你一袋银子,而你却辛苦经营几十载,最后被我劫走了一半钱财……换句话说,如果没被我拿走的话,你不是没有可能缔造传奇,成为大瑨第一女商人。”
丁牧云没说话,看着他。
符羽:“丁姑娘,这么一说,你是不是觉得亏了,是不是觉得我其实在给你挖坑?”
丁牧云没有否认。
符羽问:“那你还把我当成是你的朋友吗?”
丁牧云忽然骂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这一袋银子,我可能上个月上上个月都不能过得安稳?小五她们也已经在慈幼局了,我答应过她们让她们有家可归的。”
丁牧云说着说着有点生气了,揪住符羽的耳朵,好像不这样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似的:“我丁牧云虽然书读得少,可我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你以为世上有几人,能有这样的运气,能有人愿意舍得三袋银子不在乎你是不是赔个精光,即便是吴稠,当年落魄的时候也曾为一文钱落泪过,你让我看的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更何况是我丁牧云,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一个在书院骗吃骗喝的……小混子。”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小得连蚊子都听不见了。
丁牧云很是郁闷地放开手,过了一会突然又笑了,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本来欠你的人情,我还想着能赖就赖掉,结果丑话都叫你说在前头了,而我又把大话也说在了前头了,这下好了,想赖账都不能赖了。我现在心里正后悔刚才说的那句我们是朋友了,可我没想明白,这句话明明是句好话,怎么还你跟我算起账来了,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别看我话说得漂亮,实际上,我是为后面跟你拿后续的两袋银子做铺垫。奶茶铺的生意不比以前好了,我想做点别的买卖,天晓得哪个生意会赚钱,哪个生意会赔钱,多做几样,赚钱的机会总会多一些。”
符羽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将来被我分走一半银子这事?”
丁牧云好奇地问:“我要担心这个干什么?我连一百两都没赚到,却操心挣一百万两以后被人分走一半的事,是不是有点吃饱了撑的?”
符羽哈哈大笑,等会又叮嘱丁牧云道:“生意好好做,缺银子的时候跟我说……丁姑娘,我说半天了,你别总绷着脸,你笑一笑,别真跟欠我五十万两银子似的……”
另一边,眼瞅着的功夫,江川就已经把拆解开的沦波舟给复原了大半,
午饭时间,大家全都围着在沦波舟跟前。m.chuanyue1.com
辛夷睡了一上午,这时候酒也醒了,正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沦波舟,眼神如同欣赏绝世珍品,一遍一遍地摩挲,爱不释手,他已经围着沦波舟走了几十圈。
这样的制工,对于辛夷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他有点后悔昨晚喝的酒误事,昨天晚上突然发现原本丁牧云送给自己的新丰酒,原本只剩下小半瓶,没想到什么时候又被蓄满了,他便贪了几杯,不料新丰酒的后劲那么大,竟醉到不省人事,若不多贪那几杯,或许就能看得沦波舟刚刚打捞上来的样子。
符羽走到他身边,问道:“夫子看了那么久,在下想替江川同侪问一问,这复原手艺如何?”
辛夷:“动作利落,严丝合缝,复原的手艺,算得上是精湛,尤其是对细节的把控,让人眼前一亮,若是能将生锈的地方,再稍加打磨的话,可以算得是上让这件沉睡在水底千年的老物件,焕发生机。”穿书吧
符羽:“那就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呢?”
辛夷:“不好的地方就是,手艺虽好,但是缺少了感情,世上最好的工匠,都是将自己的感情和制工融为一体,人赋予了物的感情,物便有了感情,有了感情的制工会迸发出耀目的生机,就如这艘沦波舟……其实,它沉在湖底,老夫一早就知道。”
周围人俱是一愣。
江川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停顿了一下。
辛夷道:“但是老夫不急于把他从水底捞出来,是因为一旦离开了水,沦波舟就会失去本该有的生命,若再拆开,那便是把工匠的感情全部摧毁,哪怕是复原得再好,也非是原来那一物。”
辛夷絮絮叨叨地道:“老夫的老师就曾这样跟我说过,可以前老夫也不明白,老夫一向认为拆了复原,是制工进步的最好手段,老夫也是一直这样对学生们说的,也是让你们这么做的,直到老夫拆开了木牛流马之后,才真正明白了老师这番话意义……”
符羽问:“那以后是不用拆解复原了?”
“不!”辛夷断然道,“该拆还得拆,前辈的制工,就是做后辈们学习之用,也算是另外一种感情的赋予。”
符羽忍不住哈哈大笑。
辛夷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前后矛盾,他也懒得解释,径直转移开话题:“哦,对了江川,你这一手绝活不是我教的,你是从哪学的?”
不等江川说完,他便蹲下来,坐到了江川的旁边,给他递合适的部件,他随手一拿就是江川所需。
身为顶级巨匠,一件制工放在眼前,基本上做到一目了然。
江川将最后的铆钉固定好,沦波舟便复原完工了,他瘫坐在地上,抹去了额头上额汗珠,目光生辉地看着沦波舟,不过很快沦波舟就被学子们包围了。
辛夷刻不容缓地将江川拉到了一边,问道:“江川,你是不是想通了,其实治水,真不如制工有意思?”
江川说道:“还没想好,但我现在确实觉得,制工更有意思,我一想到一件制工,从无到有的过程,就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辛夷笑了笑,不愧是自己亲自面试收进来的学子,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少年很真诚,也听人劝,只是现在的眼神,似乎比以前更加飘忽不坚定,看来是上次劝他放弃治水的言论,果真是影响到了他,应当是想要放弃了。
只是,明明是自己劝他放弃,可真见他真犹豫的时候,辛夷自己的内心却又变得非常失落。
辛夷站起身,嘴里喃喃着:“看来老夫珍藏的那本治水之书,是赠不出去了,那就让它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江川起身施礼相送。
辛夷走出去了大概三四步远,忽听身后说道:“夫子,其实学生还没想好,等学生想好了,再跟夫子知会。”
辛夷的脸上愁云退去了一半,他缓缓松了口气,转过身时,却又开始给面前的少年打退堂鼓。
“治水比制工辛苦,不是人人能吃得下这个苦,耐得下这个寂寞的。”
江川犹豫了:“我还算能吃苦,也算是耐得住寂寞。”
辛夷笑道:“我看你制工也很不错,将来未必不会是一代有名的工匠,你又何必非要揪着治水不放。”
“学生从小生于水边,身受水恩,也被水折困,算命的说,学生此生与水有牵扯不断的缘分。”
辛夷苦笑:“原来你信命。”
江川点头。
辛夷转用颇为遗憾的语气继续劝退道:“命就在人自己的手里,你想改随时可以改,没必要勉强自己。你要知道,治水不是儿戏,是多少辈人的希望,更是关乎国祚和子孙后世的命运,岂是你一个人的命?”
江川茫然了,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辛夷摇摇头,转身离去,走出去好几步听不见后面有动静,正想转身再说点什么。
就听身后的人问道:“夫子,还有交代么?”
辛夷冷哼一声:“没有了。”
江川“哦”了一声。
之后,辛夷还是没忍住,叮嘱道:
“那书是好书。”
“等你想好了,你再与我说话……你这么犹豫不决,我的书未必放心交给你……”
“其实治水,也不是一件把头别放在裤腰上的事……起码现在不是……”
说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从他看来,这个距离,江川应该是听不见的。
直到走出去了很远,辛夷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江川还站在原来那个地方,呆呆地看着自己,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总之这个一向面色和蔼的学子,此时稍微显得有些严肃。许是看见了自己回头,又是施礼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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