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升起,树影匝地。
江川抄完了两遍,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身后的濯清堂内灯火通明,满屋子的学子发呆地发呆,睡觉的睡觉,看这架势,宵禁之前顶多能有三五个人抄完就算不错了。
他交完了课业,便离开了濯清堂。
快要走到学院大门的时候,忽听见头顶上方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口哨声,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符羽正坐在靠近书院门口的那棵老树丫上,头枕着胳膊,吊着脚一荡一荡地看着自己。
江川停住脚步,仰着头看着他。
符羽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凑过来打听道:“怎么样怎么样?我走了之后?吴学长什么反应?”
江川一脸茫然之色,反问:“什么反应?”
“你没看他刚才把我赶出秋水堂?”
江川淡淡道,“看到了。恭喜尊驾目的达成。”
符羽见被揭穿,呵呵一乐,接着面色一变,一本正经地矢口否认,“绝无此事,在下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双手背在身后,围着他一边走一边道,“那比不上江兄,当面拆穿他企图挑拨师生不睦,妄图抹黑科英学院的诡计要高明,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
江川一脸认真,矢口否认:“绝无此事,在下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绝对没想过。”符羽厚颜无耻地道。ωWW.chuanyue1.coΜ
夜色之中,两人相视一眼,并肩站在一起,一并回头看向了濯清堂内。
濯清堂内。
吴景灏提笔默文,他跟所有学子一样,也是从早饭过后便未尽水米,却不似旁人头昏脑涨表情痛苦,依旧保持着头正身直,。
按说京城的纨绔子弟,要么骄奢淫逸,游手好闲;要么横行霸道,自以为是。可这为吴公子不一样,原以为他逃避军事操练,实属好逸恶劳,可这几天看下来,膏粱子弟的恶习在他身边几乎全都看不见,据说就连之前在食肆订的贵价食单昨天一早也给退掉了,说是之前为食补之方概因身子不爽,由太医院开出,补益身体之用,自打来了尚方书院之后,得方神医针灸治疗,已经痊愈,方神医说了,吃五谷杂粮更有益身心康健,食补的方子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要说方神医妙手,不如说是学长二字更为一剂猛药,自担了“学长”之责之后,病便全消了。再瞧这一整日寸步不离的呆在科英学院,到现在滴水未进,却还能精神抖擞。
半晌,符羽问江川道:“江兄,你瞧出来什么了?”
江川摇摇头。
符羽又问:“像大病初愈么?”
江川又摇摇头。
何止不像,简直松柏之质。
这时有学子站起身,也不知说了什么,吴景灏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墨条让了出来,还亲自为他研磨,看得符羽直咋舌,双手抱在胸前,身子靠在古树下,眼睛微微眯起:“吴学长还真是温文尔雅,体恤学子。”
听着口气不是真心,倒有几分讥讽之意。
符羽接着道:“夫子眼皮底下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不过就是在纸上画了一只没翅膀的鸡,他便让我滚,还捏起了小拳头要跟我动手,你说说,就他那一身细皮嫩肉的,真要动起手来,能是我的对手?”
“未必。”
“嘿,我说江兄,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
自己人?江川听着这个词不由恍惚了一下。
符羽继续道:“我只不过画了一只鸡,我画的又不是他爹,他至于跟我翻脸么?”
江川不语,看着他,他有点不相信符羽说的这句话,过了一会,才问道:“我问你,他爹是谁?”
“当然是白衣天子吴稠,难不成是我?”
江川低低“咳”了一声问道:“尊驾可曾听说过,关于白鸡的民间传言?”
符羽奇道:“我只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白鸡的传说倒是没有听过,说来听听?”
“讲的公主跟驸马大婚将近,驸马卧病在床……”
符羽闻所未闻,可聪明如他,很快便猜出了后续内容,并且马上接口道:“不会说的是,吴稠在大婚当日卧病在床,让一只白鸡替他跟公主拜堂成亲的故事吧?这也太扯了!”
江川点了点头:“传言确实如此。”
符羽心道,公主大婚,吴稠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他的尸体抬出来拜堂,怎么还能让一只白鸡跟公主拜堂成亲?若真如此,帝王家的颜面何存?公主的颜面何存?
他摘了偏树叶叼在嘴里:“这种荒唐之言还能传的天下皆知,老百姓的脑子是不是叫虫子给啃了?”
江川就事论事:“此事只在江南和青州一带广为流传。”
符羽心想,这就难怪自己不知道了。又想,吴家做着全天下的买卖,尤其在江南一带,可谓是渗透百姓生活之方方面面,自己从青州回京城时,曾打江南路过,见到吴字号势力之庞大,算的上是一手遮天,如此说来,必是天下人苦吴字号已久,故意编造此等流言蜚语抹黑吴墉抹黑吴家倒也不足为奇了。www.chuanyue1.com
他猛地一拍脑袋,“完了,吴景灏肯定认为我是故意画鸡挑衅他,我岂不是百口莫辩,真真是把他得罪透了。”
江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隐隐约约间还有一丝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
符羽嘬了一下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挥了一巴掌,“我画鸭画鹅画鸟画年画,我画什么不好?偏偏要画一鸡?这下鸡飞蛋打,鸡零狗碎,鸡犬不宁,呆若木鸡了,”
江川提醒道:“画的是还是一只没了翅膀的鸡。”
符羽:“我本意是想表达,我溜出去买了一只香酥鸡,鸡的肉身我吃了,鸡的翅膀留给江兄了,我本想画一只鸡留给吴学长,可鸡没画完,墨用完了,这个解释说得通么?”
江川不语。
符羽道:“也是,扯上了白鸡拜堂,怎么也说不清了。在吴景灏眼中,就等于我不但参与了吴墉之死案,还嘲笑吴家,吴墉死了,吴稠没了翅膀了。”
“尊驾,不瞒你说,连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江川声音严肃,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刀,“凭谁听着都会这么以为。”
符羽一脸苦相,过了一会,“哼”笑了一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找个机会跟他解释?”他走上前搂着江川的肩膀,拍了拍,“吴学长今天够惨的,前后叫你我给得罪了两遍。”
江川惯常地抖掉了肩膀的那只手,指了指符羽,又指了指自己,“是你,不是我。”
“嘿,我说江兄,你这就有点不仗义了,怎么还分上你我了呢?”
“那我且问你,我可有颠倒是非?”
“没有。”
“我可有故意挑衅?”
“也没有。”
“我可有故意揭短叫他当面下不来台?”
“还是没有。”
江川指了指符羽:“所以,是你得罪了学长,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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