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漾从噩梦中惊醒,满头满脸的汗,她慌张地摸向身旁的床,却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身体,就连手下的床单,都不是惯用的真丝触感。
“顾辞?辞辞?”
时漾摸着床单上稍微有些硌的繁复花纹,挣扎着坐了起来,哑着嗓子呼唤顾辞的名字。
然而入目之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时漾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窗外传来陌生的蝉鸣,随着吱嘎一声门响,一阵微凉的风吹了进来,时漾呼出一口气,那种窒息的感觉终于淡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手持宫灯的白衣少女向时漾走来,时漾被吓得惊叫一声,跌回了床里。
然而这床虽然依旧宽敞,却是坚硬的木质结构,虽然铺了厚厚的床褥,还是磕的时漾的后腰一阵酸麻。
时漾吃痛,眼角几乎沁出泪来,颤着声音问:“你……你是什么鬼?”
持灯少女脚步一顿,声音也有些颤:“鬼?小姐你……你看见鬼了?”
持灯少女说着,紧张地看向自己周围,青白的小脸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更显得诡异骇人。
时漾几乎要哭出来了:“顾辞!”
她大着胆子再次呼唤顾辞,希望他能如往常一样,将她揽进怀里,然后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不用怕,只是噩梦”。
然而却没有。
回应她的,是陈妈熟悉的声音。
“小姐?这是怎么了?听话!你不赶紧点灯,杵在这里做什么?”
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练中带点刻薄,却让时漾稍稍安了心。
陈妈也能看见这个女孩,那她应该不是鬼。
被叫“听画”的少女回过神来,一边喏喏地应声,一边点亮了屋中所有的烛台和灯。
漆黑的室内被暖黄色的烛光照亮,时漾眨眨眼适应了光线,但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后,她后背一阵发凉,额头的汗再次潺潺而下。
这是……
什么情况?
时漾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或者说一张,足有二十多平的千工拔步床。
从时漾的坐着的床延伸开去,有桌椅有衣柜有梳妆台,木雕的窗上挂着纱幔,但透过纱幔时漾可以看见,窗外还有一层窗。
时漾想起自己在网上看见过的拔步床,也就是房子里面再放个木房子,当时她就在想这难道不憋闷吗?
置身其中的时漾吸了口气,的确憋闷。七月的天,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这破床还挂着层层帐幔,憋的时漾连喘气都费劲。
时漾天马行空地想着,又看向陈妈,却被她的装束一惊。
陈妈穿着褐色绵绸阔袖长衫长裙,头发盘在脑后,戴着两个银簪,一副古人打扮。夶风小说
此时正关切地看向时漾:“小姐,您这是噩梦魇着了?老奴这就命人给你煮碗安神汤来。”
陈妈说着,看向听画,听画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这就去。”
时漾看着听画走出去,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陈妈,试探性的叫:“陈……陈妈?”
陈妈一愣,亲昵地上前帮时漾揉着太阳穴:“小姐这是怎么了?往日里都直接叫我奶嬷嬷,今儿怎么突然唤起我的姓氏了?老奴要是做错了什么,小姐只管骂我便是,这般生分却是要了老奴的命了。”
陈妈说着,声音甚至有些委屈的哽咽起来。
时漾太阳穴不由得跳的更厉害了。
陈妈这是玩老奴cosplay走火入魔了?
但是……
时漾看看周围的环境,想起刚才走出去的听画,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陈妈?如今是天临几年了?”
时漾抬起头,看着陈妈,试探性地问。
陈妈一愣,连忙捂住时漾的嘴:“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明明是元贞十八年!”
时漾心里一突,肩膀顿时垮了,她无力地靠在拔步床雕工繁复的床围上,叹息一声,低声哀嚎:“怎么又穿越了啊?这是什么穿越套娃任务吗?”
陈妈没有听清,疑惑地追问:“小姐,您说什么?”
时漾整理着思路,问陈妈:“那……顾辞呢?”
陈妈听见顾辞的名字,不屑地撇嘴:“那个泥腿子杂种啊,他还在外面跪着呢~老奴按您的吩咐,特意在他周身摆满了吸引蚊虫的花草,他今晚是别想好过了!敢躲小姐的鞭子,我看他是嫌命长了!”
时漾太阳穴几乎炸开。
怎么又是这样的剧情?!
时漾慌忙推开陈妈,顾不上穿鞋就往外跑,跑出拔步床,又跑出房门,冲进院子,她才看见那个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背影。
还是那样的单薄瘦削,但此刻的他长发如瀑垂落腰间,仅以一根灰麻布条束着。
许是常年营养不良,发质有些枯黄,在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可见纠结的分叉,显得有些凄凉。
他似乎是听见脚步声,白的几乎透明的耳朵警觉地动了动,脊背骤然紧绷,笔直的跪在那里,像是一棵傲立风雪中的云杉。
时漾心中一阵钝痛,鼻子发酸,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红了。
那个她捧在手心呵护的少年,怎么能又遭受这样的磋磨。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顾辞,在他身旁缓缓蹲下,去看他的眼眸,却发现那双总是如星辰般明亮的黑眸,如今暗沉如死水,在月光下一片死寂,竟是没有半点光芒。
想起方才那个“噩梦”,时漾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她不死心地抬手在顾辞眼前招了招,他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时漾眼角一滴泪滑落,她抬手轻轻擦去,轻声在他耳边说:“顾辞,我是时漾。”
顾辞闻言一怔。
时漾满怀希冀地看着他,期盼从他脸上看到跃然雀跃的情绪,期盼他也跟她一样穿越而来。
“呵。”
顾辞满含嘲讽的一声冷笑,无情地敲碎了时漾心底的期盼。
“时大小姐,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时漾瞬间心如死灰。
他是顾辞,但又不是顾辞。
他没有随她一起穿越。
时漾心中难过不已,失魂落魄地起身,看向追来的陈妈妈,冲她摆摆手:“让顾辞回房间休息吧。”
时漾说着,如游魂一般回到那张精美牢笼似的千工拔步床中,无力地躺在床上,思绪纷杂地回忆起方才那个“噩梦”。
……
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这个世界的背景故事,在时漾的脑海中如“五分钟读完红楼梦”一般快速闪过一遍。
时漾想起睡前看的那个剪辑小视频,有些无语,这都能穿?
虽然不知道还在书中世界的顾辞怎么样了,有没有意识到时漾已经不在了,时漾还是秉持着“既穿之则安之”的穿越人铁律,决定先把这个世界的背景捋顺,搞清楚状况再想其他的。
梦中的“五分钟剪辑”虽然简短,但信息量庞大,时漾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繁复的花纹,开始按照时间顺序整理那些信息。
时漾这次穿来的这个世界,是天下尚未一统的古代时空。
时漾所在的国家是大晋,地处中原,国土相对辽阔,因土地平坦肥沃,盛产粮食,故而国力相对强盛。
但也因为地势过于平坦,易攻难守,一旦发生战事,很容易便能波及整个国家。
好在大晋粮多钱多,财大气粗,一直靠砸钱勉强与周边的大辽、西蜀、南诏等国保持和平。
然而十八年前,庆元十年,大晋连续三年旱灾。皇室却奢靡无度,大兴土木修建观星台,广发徭役,一时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百姓们卖妻易女,易子而食,流离失所。更有不少青壮为逃徭役,集结兄弟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更有读过书的有志之士组织起一股股流民军,与大晋朝廷对抗。
值此乱世,青州刺史武烈拥兵百万,自立为青武王,暗中联合辽国,举兵起义,欲灭大晋皇族,与辽国瓜分大晋国土。
晋庭不得民心,青武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不出一月便攻下皇城晋安,斩皇帝于城楼之上。
皇族顾氏几位皇子皆死于青武王武烈剑下,唯有不受宠的庶出三皇子顾青云,因素来无人在意,才得以在护卫的保护下溜出皇城。
青武军中流民山匪众多,军纪散漫,加之青武王残暴嗜杀,青武军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血流成河白骨遍野,无论富户贫民都被洗劫一空。
顾青云一路受尽惊吓,随行的护卫和内侍接连死去,他自己也在逃难途中被流矢所伤,昏迷山中。
幸得遇见懂几分医理的陈露。
陈露将顾青云带回山洞救治,还凭借自幼跟随家父学到的陈家军阵法在山中布下迷阵,令追兵无法寻来。
然而顾青云伤愈之后,觊觎陈露美貌,不仅隐瞒自己已有正妻长子一事,求娶陈露,还承诺会终身留在此处与陈露长相厮守。
半年后,陈家军平定青武之乱,大晋恢复太平,国子监祭酒孔昇得信寻到顾青云时,陈露已有身孕。
返京途中,顾青云身份暴露,引来青武乱党余孽刺杀,陈露拼死在刺客手中救下顾青云,她却难产而死。
孔祭酒作为顾青云的老师,曾是三代帝师,为人中正品行高洁,是大晋著名的直臣。他感念陈露高义,要求顾青云对弥留之际的陈露承诺,立陈露之子顾辞为太子。
顾青云危难之中,迫于老师的压力不得不做出承诺。
青武之乱后,顾青云即位称帝,在孔祭酒一脉老臣的压力之下履行承诺,立幼子顾辞为太子。
而与正妻蒋氏所出长子顾衍,则被封为安平王。
孔祭酒兼任弘文馆祭酒,任太子太师,教导顾辞。
然而孔祭酒年事已高,又屡经战乱,身体早已如风中残烛,于顾辞五岁时便亡故,举国同悲。
孔祭酒死后,蒋皇后一家被顾青云重用,外戚当道,太子顾辞不得圣心,年幼的顾辞在后宫中举步维艰。
蒋家先是刻意荒废他的学业,又请刁奴引诱他,但顾辞虽年幼,却一心向学,心志坚定,并不为蒋家的计谋所害。
眼见顾衍年近十三,按大晋律例即将出宫就藩,蒋国舅竟直接命人暗害顾辞,令他在狩猎时落马,年仅八岁的顾辞虽凭借精湛的骑术得以保全性命,但双眼却受伤失明,自此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而皇帝顾青云非但不彻查此事,还下旨斥责顾青云顽劣,不堪大用,废除太子之位,将其幽囚于冷宫之中。
顾青云从此改立顾衍为太子,并领监国之权。
顾辞被废后,在后宫中受尽欺辱,只有太子顾衍身边的宫女温听倪偶尔送饭给他,对他礼貌温柔。
顾辞因此爱上了温听倪,然而太子顾衍也对温听倪情根深种,甚至不惜违抗皇命求娶寒门女温听倪为正妃。
顾青云虽不满顾衍痴缠情爱,却因疼爱才智双全的儿子而妥协。
但兵部尚书清远候之女时漾因早产于青武之乱的战火之中,自幼身体孱弱,时远华因丧妻之痛对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给时漾养成了刁蛮任性唯我独尊的性子。
时漾暗恋太子顾衍日久,一心想做太子妃。得知太子要求娶侍女温听倪,一时心急,竟设计在宫宴上下药给顾衍,却意外害了废太子顾辞。
时漾与顾辞睡在同一张床上,被陈嬷嬷带人撞破,时漾无奈之下只得下嫁废太子顾辞。
但因顾辞身有残疾,不受宠且身世遭蒋家抹黑诟病,称他为乡野村妇之子,其母挟恩图报逼迫皇上立他为太子,而他身上流着一半泥腿子的血,怎能配上太子之位?因此才遭天谴,落马失明。
时漾身为侯门嫡女,自然也知晓这个传闻,因此颇以嫁顾辞为耻,为泄愤,便日日欺辱凌虐于他。
然而顾辞的生母陈露并非如坊间流传那般,是个乡野村妇。
陈露实乃镇国大将军陈懋的独生嫡女,青武之乱中,陈露的父亲和两个哥哥接连战死,就连母亲和嫂子都披甲上阵,母亲孟老太君更是以花甲之年亲自坐镇陈家军,屡立战功大破青州叛军,平定战事。
只是战场纷乱,陈露的车驾被乱军冲撞,陈露与仆从走散,这才流落乡野。
战乱之中,陈露深知自己的身份若被有心人得知,恐被利用威胁陈家军,为此隐姓埋名藏匿深山,只待战事平定再返乡寻亲。
谁知却意外救了顾青云,还没来得及坦白自己的身份便香消玉殒……
……
而陈家儿郎终于平定乱军,却死伤惨重。
顾青云为嘉奖陈家满门忠烈,特封陈露年仅十岁的幼弟陈霑为镇国大将军,加封威远万户侯。
而陈露的母亲战场负伤,加之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心爱的女儿又下落不明,悲痛忧思之下缠绵病榻,不出半年便病逝。
陈家虽凭借战功煊赫一时,却因子嗣单薄而引来群狼环伺。
孟老太君殚精竭虑,一力将孙子陈霑抚养长大,虽欣慰于孙子终能独当一面,但她心中始终挂念着下落不明的孙女,多年来一直暗中寻找孙女的下落。
在顾辞二十岁那年,八十高龄的孟老太君终于查到了顾辞的身世,得知他就是自己的重外孙。
而顾辞这些年在宫中和时家所遭受的凌辱虐待,令手握大晋半数兵权的孟老太君震怒不已。
多年的屈辱让顾辞学会了隐忍,他并未立刻与陈家认亲,反而蛰伏在时家,暗中与陈家密谋部署。
顾辞先让舅舅陈霑私下拉拢陈家军旧部,将大半兵马掌握在手。又利用孔祭酒最后一个亲传弟子的身份,暗中联络孔祭酒一脉的老臣和孔祭酒昔日的弟子,收拢文官。
与此同时,孟老太君遍寻名医,医好了顾辞的眼睛。
顾辞复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时家满门的面,将时漾这个恶毒的废太子妃活剐了。
时漾的父亲时远华心痛难当,当场吐血身亡,年仅五岁的弟弟也惊吓过度成了傻子,清远候府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之后,顾辞在舅舅和曾祖母的帮助下,统领陈家军杀入皇城,不仅手刃了忘恩负义生性凉薄的顾青云,还将太子顾衍打断双腿幽囚于冷宫之中。
顾辞称帝后,封温听倪为皇后,后宫中仅她一人。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温听倪却心系顾衍,甚至想偷溜去冷宫看望顾衍。
顾辞一气之下便命人搜集西域至宝海蓝宝石,为温听倪打造了一副精美的镣铐,又建造了一座纯金打造的金屋,将温听倪幽禁其中。
这金屋耗资甚巨,奢华异常,即使走在皇城外,远远都能看见金屋在阳光之下闪耀出的金色光芒。
而金屋之中,就连窗户都是精美的手切琉璃,日光下绚烂耀眼,月光下流光溢彩,令人见之不忘,啧啧称奇。
但温听倪余生却一步也不可踏出金屋,只能在此日日夜夜等待顾辞的临幸。
时漾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换了个时代,却是一样的命运,但很明显,这个强权大于律法,人命皆为草芥的年代,比起现代社会,要危险的多。
而且要攻略这个顾辞,显然也比上个世界难得多。
时漾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爬起来坐在烛光前对着铜镜看了看。
即使在并不那么清晰的铜镜中,也能看出这张脸的美貌,云发丰艳,蛾眉皓齿,真正是一张国色天香明艳动人的脸,也难怪原主不仅恃美行凶,还野心勃勃想当太子妃甚至皇后了。
这张脸比起上一个世界,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漾想着,摸了摸肩头如丝缎般垂下的长发,丝光水滑柔韧蓬松,光是这一头秀发都可倾倒多少人。
对比之下,想起方才顾辞那一头营养不良枯草般的长发,时漾又是一阵心塞。
这个世界的顾辞现在是盲人,那时漾这样绝世的容貌在他这里也相当于锦衣夜行,毫无用武之地。
虽然时漾不想承认,但她还是觉得,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她喜欢顾辞固然跟他的才能智商有关,但最初的心动往往还是从那一副精美的皮囊而起。
人嘛,总要起心动念才能去细细探究。
时漾以己度人,觉得顾辞对自己的喜欢未必就跟容貌没有关系。
但是眼看着以美色攻略顾辞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另辟蹊径了。
时漾将长发绕在指尖来回摩挲,分析着现在的时间点。
陈妈,奥不对,现在是陈嬷嬷,陈嬷嬷说现在是元贞十八年,也就是说这时候顾辞才十八岁,按照梦里的时间线,顾辞跟时漾是刚新婚不久。
距离他舅舅陈霑找到他,还有两年。
也就是说,时漾必须在这两年内,将顾辞攻略到手。
时漾想着,回忆起上一个世界的时间,觉得两年时间足够了。
毕竟如今的她,对顾辞已经有所了解了,至少不像第一次那样,还要乱猜他的心思。
时漾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竟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一夜无梦,时漾醒来时特意没有睁开眼睛,先是做了几个深呼吸,满心盼望着再睁眼的时候能回到上一个世界。
然而睁开眼看见拔步床顶上那繁复的花纹,时漾痛苦地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拔步床的门传来响动,一个一身桃红的小姑娘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小姐,二老爷家的堂少爷和堂小姐来了,夫人请您起身了就去花厅待客。”
时漾一时没反应过来,翻了个身坐起来,懒懒地问:“几点了?”
小丫鬟被问的一愣,但反应倒是很快,笑吟吟地上前一边帮时漾挽起里衣的袖子,一边回道:“还有两刻钟就到午时了。”
时漾眯着眼睛任由小丫鬟帮她擦脸,在心里换算着,也就是十点半?这个时间在现代不算晚,尤其对时漾这种自由散漫的大小姐来说。
但是在古代确实有点晚了。
她还奇怪怎么有客人大清早上人家家来的,原来是她自己起晚了。
时漾努力回忆着“噩梦”里的细节,她身边管事的是陈嬷嬷,陈嬷嬷是也是她的奶嬷嬷,算是时漾的心腹了。
此陈嬷嬷与现代的陈妈如出一辙,沉迷于扮演刻薄狠辣的刁奴,虽没什么文化,但论起折磨人来,却满肚子主意。
若不是女子,其实完全可以去刑部做个酷吏,让她去刑讯逼供,那无论多硬的骨头都能让她砸吧砸吧磨成粉糊墙上。
而与上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时漾身边还有两个贴身大丫鬟,昨天晚上那个叫听画,今天这个机灵点的叫问琴。
“噩梦”的故事过于笼统,这两个丫鬟在里面只是一闪而过,时漾对她们没什么印象,尚且不知她们有没有参与虐待顾辞。
时漾一边任由问琴给她梳妆换衣,一边琢磨着,要想讨顾辞欢心,是不是应该把参与过虐待顾辞的人都先换了?
……
不然以顾辞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些人将来只怕比死还惨。
时漾想着,看向问琴秀气俏丽的小脸,不由得有些怜香惜玉起来。
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送出去万一遇到不好的人家怎么办?
要不还是把她们留下,多给顾辞刷点好感说不定也能留一命吧。
“小姐,今日早食您想用点什么?”
问琴说着,听画已经带着一串丫鬟端着各色早点鱼贯而入。
一眼望过去队伍都看不见头。
饶是在现代奢侈惯了的时漾看了都忍不住咂咂嘴:“这是……”
听画笑着回话:“这都是小厨房刚出炉的,全都热着呢,小姐今日想留哪几样?”
时漾眨眨眼,看向问琴。
问琴比听画机灵些,虽感觉今日的小姐有些古怪,但还是从小姐的眼神里读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于是上前低声回答:“小姐,您用不惯大厨房的饭,小厨房的厨子都是侯爷重金为您寻来的,您对食物的要求精细,每顿需得提前准备几十样您点过的菜,再由您选出想用的几样留下。”
时漾有些无语,时家究竟多有钱啊,时漾这原主也过于奢靡了些。
时漾虽然在花钱上从不吝啬,但却不怎么喜欢浪费,尤其是浪费食物。
她可以为艺术品豪掷千金,却不忍浪费一块面包。
时漾于是冒着被看出端倪的风险追问问琴:“那剩下的呢?”
问琴闻言偷眼看了时漾一眼,却又很快垂下眼帘,低声答道:“小姐心情好时会将余下的饭菜赏给下人们。”
时漾又问:“其他时候呢?”
问琴垂首:“小厨房会全数倒掉。”
时漾盯着问琴,问琴感受到她的目光,头垂的更低,有些紧张地说:“小姐不开口赏赐,下人们自是不敢碰小姐的饭菜。”
时漾大无语,这小姐还真是奢靡浪费又吝啬小气。
时漾想了想,随手点了一份水晶蒸饺和一碗粥,然后对听画说:“先送去让顾辞选,他选完了余下的就分发给下人们吧。以后每顿饭提前送菜单给我,按我点了的菜做就是,不要一股脑做这么多出来了。”
听画听完睁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地看向问琴,见问琴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才应声带着一众婢女退了出去。
时漾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送餐队伍走出去,无奈地呼出一口气。一边吃一边跟问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探”。
噩梦里只展示了时漾的母亲早亡,继母王氏是父亲的填房,时漾与这位继母似乎关系不睦。
但是否跟上一个世界是一样的原因,时漾却并不清楚。
毕竟马上要去跟这位继母见面了,时漾临阵磨枪的恶补起来。
好在问琴虽机敏却也本分,对时漾的问题有疑惑却并不开口询问,只乖巧地回答。
于是时漾从问琴那里得知,王氏虽出自兰陵王氏的旁支,但也是世家女,据说时漾的父亲时远华任兵部左侍郎时,就曾救过险些被惊马踏伤的王氏。
待到时漾的母亲病逝,王氏便加入时家做了填房,入府不到一年,便生下一个女儿,只可惜女儿不足月便受了风寒早夭。
也因此坊间总有传闻,说王氏与时远华早有首尾,时漾自然也听到了这个传闻,于是对王氏多有不敬。
而问琴虽未明说,时漾却听出来王氏女儿的早夭恐怕也与时漾有关。
彼时时漾虽只有十二岁,但古人早慧,她又是侯门嫡女,早已懂事,却在深夜前去探望未足月的妹妹,还抱着她在雨后的窗口站了好一阵儿才走。
只是时远华疼爱时漾,王氏也不曾闹起来,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那之后王氏养了两年的身子,才在三年前怀上了时漾的弟弟时成。
那一次就连时远华都对时漾有了戒备,王氏更是谨小慎微,这样才把时成生了下来,如今已经三岁了。
但无论是时远华还是王氏,都极少让他们姐弟亲近。
时成许是听了下人的小话,也十分恐惧时漾这位长姐,每次在后宅碰见,都是远远地行个礼便屁颠颠的跑走了。
时漾喝下最后一口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漾也过于狠了些,自己的妹妹都能下手,也就是仗着时远华的宠爱,不然在后宅之中王氏有的是手段报复她。
只是原主做尽坏事后消失不见,这些锅又要时漾来背。
一个顾辞都够让她头痛的了,现在又来个王氏。
时漾看向问琴,沉吟半晌,才问:“你们小姐……小姐我,还有什么别的仇家吗?”
时·背锅侠·漾决定一次性了解所有的仇家,也好有所准备。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问琴闻言一愣,竟是苦恼地蹙起了眉,半晌,才说:“这……奴婢一时也算不清……”
时漾顿时两眼一黑,原主可真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啊。
见时漾不再提问,问琴忙道:“小姐,夫人和堂小姐还在花厅呢,您要不要……”
时漾这才想起,她是被叫起来待客的,于是连忙起身,跟着问琴往花厅去。
走了几步,问琴还是忍不住低声对时漾道:“小姐,堂小姐虽算不上仇家,但与您……也有些嫌隙……”
时漾脚步一顿,想起时佳佳来,不由有些心酸。
每日被时佳佳烦着的时候不觉得,但真没了还是觉得闺蜜之情弥足珍贵。
如果之前她都能跟时佳佳做闺蜜,那这一次,是不是也能重修旧好?
时漾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问:“她因何与我有嫌隙?”
问琴低声道:“三年前堂小姐送给崔公子一匹名驹,但崔公子却将名驹转送给了您……”
时漾挑眉:“那匹马现在在哪?”
“被您杀了。”
时漾睁大了眼睛:“杀了?”
问琴走的有些急,额头都沁出了汗,眼看花厅就在不远处,她压低了声音:“您当着堂小姐的面杀的。”
时漾顿时无语,这个世界可比上一个血腥多了啊。
她才了解了这个时漾没多少,就发现她身上背着一人一马两条命了。
时漾想着,看见眼前的花厅,顿时肩膀都有些垮了,这是什么困难模式啊……
第五章:别人问起
花厅里,王氏与时佳佳一老一少正聊的开心,看见时漾走进来,二人顿时一同收了笑容。
时漾见状,无声地叹息一声,用临时跟问琴学来的姿势向王氏蹲身行礼:“问母亲安。”
王氏闻言一愣,疑惑地看向时漾,见她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但还是尽力扯出一个笑容:“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用过饭了吗?你堂哥猎了一头鹿,特特的送了鹿肉来,你父亲说叫你来一起吃一些。”
时漾扫了一眼花厅,花厅在后院,时远华应该带着时成和堂兄在前院的敞轩里烤鹿肉,所以花厅里只坐着王氏和时佳佳两个人,桌上摆着几盘烤好的鹿肉,鹿肉鲜嫩,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时漾虽然刚吃了早午饭,但还是被勾起了食欲,从善如流地在时佳佳对面落座:“好,那我就再陪母亲和堂妹用一些。”
时漾话音一落,花厅里众人顿时一脸惊异。
就连一旁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抬头惊讶地看了时漾一眼。
时漾这才反应过来,原主应该是从来不跟王氏一起用餐的,也是,任谁害死了别人的女儿,也不敢跟仇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啊。
想到这一点,时漾刚拿起的筷子便有些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不会这么巧,一上来就遇到下毒吧?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有些心虚地看向王氏。
恰好王氏也向她看过来,虽还算镇定,但眼神中还是带着几分探究。
时漾有些尴尬地露出一个职业假笑,筷子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正僵持着,时佳佳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怎么?不敢吃我哥哥送的东西?”
时漾转过视线,对上时佳佳挑衅的目光。
这陌生又熟悉的眼神竟让她有些鼻酸,不知道那个世界的时佳佳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她……
时佳佳却不知对面的时漾已经换了芯子,见她痴愣愣的盯着自己,眼神竟仿佛满是思念,令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防御般往后挪了挪座位。
“时漾你又想干什么?”
时佳佳皱着眉,一副“有本事就跟我打一架,不要整这些鬼迷日眼”的表情。
时漾回过神,竟冲时佳佳一笑,夹起一块鹿肉就塞进嘴里:“我怎么不敢吃?我还要多吃一点,一块也不给你留!”
时佳佳顿时瞪圆了眼睛,看着时漾一块一块的往嘴里塞鹿肉,她猛地想起幼时也曾与时漾比赛吃饭,只是每次都是她输,因此没少被时漾嘲笑,因此也忙拿起筷子跟时漾比着吃。
王氏在一旁看着两个大家小姐卯着劲的比赛吃鹿肉,一个个吃的满嘴油光,两腮高高鼓起,顿时呆若木鸡。
这是?返老还童了?
这个时漾不是都成亲了吗?
怎么还能如此幼稚?
王氏眼见两个小姑娘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鹿肉全炫进了嘴里,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一时无语扶额,吩咐身旁的刘嬷嬷:“快让厨房准备些消食的汤来,再让人跟老爷说一声,小姐们都吃饱了,不必再送鹿肉来了。”m.chuanyue1.com
王氏生怕这两个孩子比起来没个数,老爷送多少她们吃多少,万一积食发热可就不好了。
时漾闻言却着急地伸长了脖子咽下嘴里的鹿肉,对刘嬷嬷道:“让父亲再送我一盘烤鹿肉吧。”
王氏以为时漾还要跟时佳佳比,正要劝,却听时漾继续说:“我给顾辞送去。”
王氏一怔,再次疑惑地看向时漾。
时漾却冲王氏一笑:“鹿肉补气血,顾辞太瘦了些。”
王氏闻言没有说话,冲刘嬷嬷点了点头。
刘嬷嬷应声下去,时佳佳却被噎的打起了嗝儿,一边打嗝儿一边惊讶地问时漾:“时漾,你是想把顾辞养肥了再宰?”
时漾闻言一阵无语,换了个世界,时佳佳的脑回路还是这么清奇。
王氏更是无语,严肃地看向时佳佳:“他虽是废太子,却还是皇室中人,堂小姐慎言。”
王氏毕竟是世家女,端起长辈架子来还是有几分气势的,时佳佳虽然心里对顾辞不屑,却也不敢反驳王氏,只低头冲对面的时漾挑衅地吐了吐舌头。
时漾失笑。
这时候的时漾和时佳佳都只有十八岁,还是少年心性。
时漾知道时佳佳本性是好的,也不急着直接与她重修旧好。
当年的事要想让时佳佳心无芥蒂,还是需要一个时机。
但是二人这样玩闹了一场,至少气氛不再那么尴尬了。
只是苦了时漾的胃,本就吃过饭了,又塞了一肚子鹿肉,胃着实有些超负荷。
送走了时佳佳,时漾从花厅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院门口的匾额还空着,疑惑地看向问琴。
问琴似乎对小姐突然没了大段记忆这事儿接受良好,见她看过来就及时回答:“这院子是夫人有孕时亲手为您设计的,只是当时不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因此夫人没有给院子起名,待小姐出生,夫人又缠绵病榻,当时正值战乱,老爷忙于政务,也一直没有想起此事。这一耽误,就到夫人病逝,这院子就一直没有起名字。”
时漾想了想,对问琴说:“就叫半山吧。”
不知道用了这个名字,能不能带来点好运,让顾辞在这里也能如之前一样爱上她……
“那这字,请老爷来题?”
时漾摆摆手:“就让顾辞题吧。”
毕竟是属于他们俩的回忆。
时漾这么想着,又问:“鹿肉给他送去了吗?”
问琴点头:“已经按您的吩咐送去了。”
问琴说完见时漾还看着她,忙又补了一句:“奴婢特意叫听画去的,她心性单纯,素来不会口出恶言的。”
时漾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问琴,还是忍不住问:“我突然转变,你就不觉得奇怪?”
问琴垂首:“小姐昨夜被噩梦魇着了,奴婢幼时也听家中长辈说起过,亲戚中有顽皮的孩童梦魇之后变得乖巧的故事,所以奴婢斗胆猜测,小姐也是如此。”
问琴说完,见时漾一直不说话,有些紧张地小心抬头看她,只见时漾思考着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以后别人问起,你就这么回答他们。”
第六章:小姐要搞大动静
问琴愣了一下,立刻低头应:“是。”
时漾满意地看看问琴,身边有这样一个聪明人可真是省心。
时漾说着,对问琴说:“走吧,我们去找顾辞。”
时漾的小仇家们都见过了,但这位终极大boss,还只是昨晚月光下匆匆见了一面。
时漾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这一世跟上一世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有一点却是决然不同,上一世时漾来到书中世界,一开始只想着活下去,对顾辞此人只有恐惧并无感情。
她是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爱上了他的。
而这一世,时漾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满怀着对顾辞的爱意和依恋,顾辞却没有。
时漾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胸口闷痛。
“小姐,到了。”
问琴的话打断了时漾的思绪,时漾看向眼前的马棚……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见的一刻还是充满了冲击。
上一世那个铁皮棚虽然也简陋,但至少是人住的地方。
而这个马棚……
时漾看着随处可见的马粪,暑天里四处飞舞的苍蝇,忍不住有些犯恶心,方才吃进去的鹿肉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顾辞作为废太子,在宫里只能住在冷宫,成婚之后时远华自然不愿自己的宝贝女儿也住进冷宫去。
顾青云虽是皇帝,但也不是个昏庸暴虐的皇帝。他无意与自己的兵部尚书结怨,便宽宏地将顾辞放出宫去,却又吝啬的不给他赏赐府邸,顾辞只能住在了时家。
一届废太子,宛如半个赘婿,差的只是时家不敢让皇家的血脉改姓时罢了。
时漾只带了问琴一个人过来,两人走路动作轻,问琴又是个聪明本分的,时漾没有暗示,她也不出声提醒马棚的人。
二人走近了,才看见马棚门口两个马夫正分食一小碟鹿肉,吃的满嘴油光,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冲马棚里面骂着:“你一个泥腿子生的,装什么贵人?这点活都干不好,侯府养着你吃白饭的吗?”
说着,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马鞭就朝里面抽了一计:“快点!这点马粪铲了一上午了,你没吃饭啊!”
时漾闻言脸色越来越黑,一步步走了过去,待看见正弓着腰铲马粪的少年时,时漾只觉得心被一团火炙烤着,痛的她站立不稳。
顾辞身上的灰麻布短打已经看不出颜色,后背被马夫那一鞭抽出了裂痕,隐隐透出血丝。
少年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隐约可见几个红肿的包块。
他弯曲的脊背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他空茫乌黑的双眼如无波的古井,麻木地对着满是马粪的地面,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铲子,一下一下机械地清理着地上的污秽之物。
时漾鼻子一酸,恍然间竟有些庆幸他如今眼睛还盲着,看不见那眼前的污秽。
“小姐!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两个马夫看见时漾,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方才打了顾辞的那个马夫见时漾看向他,连忙一抹嘴上的油,一脸谄媚地说:“小姐您放心,小的们都谨记您的吩咐,全府的马粪都让这小子一个人收的,每日三顿都给他喂得泔水,庄子里的猪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时漾的脸色却越来越冷,她看向马夫手中端着的鹿肉,问:“这是谁让你们吃的?”
两个马夫面面相觑一瞬,还是那个口齿利落的回答:“听画姑娘送来的,说是小姐赏的。”
时漾盯着他:“她说这是我赏给谁的?”
马夫一怔,不知为何对上小姐的目光有些打怵,但还是大着胆子答道:“听画姑娘说,说这是小姐赏给顾辞的……”
一旁的顾辞从听见马夫叫小姐时,就知道时漾来了。但他铲马粪的动作并未停止,一直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直到听见这句,他的动作稍有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节奏。
时漾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冷冷地扫了一眼马夫手中的小碟子:“听画拿过来的,是这样的盘子?”
马夫们又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地摇头:“不是,是一个大的瓷盘……”
马夫们说到这里,就垂着头不说了。
时漾声音有些冷,对问琴道:“去把听画叫来。”
听画很快跟着问琴赶来,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一来就熟练地跪下认错:“小姐,奴婢知错。”
时漾冷冷看她:“你犯了什么错?”
听画一愣,求助地看向问琴,问琴看向时漾冷凝的脸,没敢说话,垂头站在一旁。
时漾见听画急的泪都要出来,却还是咬着唇想不出,不由有些无奈,扫了问琴一眼,问琴忙代替听画回答:“小姐命听画将鹿肉拿给姑爷吃,听画不该没送到姑爷手上,更不该不服侍姑爷吃完就走。”
时漾又扫了一眼问琴,她对顾辞的称呼已经从直呼其名变成了姑爷,说明她是真的明白时漾的意思,并不是故作聪明之人。
时漾对问琴顿时又满意了几分,忍不住点了点头。
问琴这才松了口气,冲听画使了个眼色,听画会意,连忙默契地叩头认错。
与此同时,马棚附近已经围了不少前来观望的下人。他们远远地听见小姐身边最得力的问琴竟称顾辞为姑爷,都是一脸疑惑不解。
有离得远的胆子大些的,就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要跟姑爷好了?”
另一个自认了解自家小姐的婆子颇为不屑:“怎么可能,小姐才不会看上那个泥腿子生的呢。我看小姐一定是又想到了新的方法折磨那个小子,等着瞧吧,他今天肯定没好果子吃,你没看小姐那么生气。”
旁边的一个婆子点点头:“可不是吗,我还很少看见小姐这样生气。”
先头说话的那个仆从平日里在外院居多,不解地问:“我听说小姐平日里发脾气那可是打人骂狗的,动不动就挥鞭子,今儿还没动手呢,应该没有生气吧?”
婆子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你不懂,小姐这会子要是动手打人,事情反倒小了,但她一副压着怒气的样子,明显就是要搞个大动静出来。不信你等着看~”
第七章:今晚去看你
几个婆子仆从远远地看着,吃瓜吃的上头,甚至都有几分期待起来,想看看他们这位混世魔王般的大小姐今天又要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来折磨这位倒霉的废太子姑爷。
院子里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管事的陈嬷嬷。
只见她一路小跑地跑到时漾身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听画,又看了一眼跪在马棚门口的两个马夫,再看向马棚里若无其事铲马粪的顾辞,顿时恶向胆边生,眉毛倒竖地冲进马棚,抬脚就要踹在顾辞的背上。
她这一下来的突兀,时漾和问琴都没防备,眼见她的脚就要落在顾辞身上,时漾眼疾手快的冲了进去,来不及拉扯,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陈嬷嬷撞到了一边。
陈嬷嬷虽然凶狠,但毕竟老迈,被时漾这么一撞,脚下不稳便一头栽进了一旁堆起来的马粪里。
门口围观的众人顿时瞪圆了眼睛,听画见状就要起身去扶陈嬷嬷,却被一旁的问琴按了一下肩膀,她顺势又跪了回去,疑惑地抬眼望向问琴。
问琴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抬步就走进去搀扶时漾。
时漾撞倒了陈嬷嬷,自己也脚下不稳,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子,抬头便看见顾辞已经直起身,站在她面前。
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微微侧着脸,耳朵认真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手中攥着铲子,有些紧张的防备着。
时漾眼眶顿时又是一红。
“小姐,您没事吧?”
问琴扶住时漾。
顾辞听见问琴的话,大约是猜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时漾,如剑般的长眉微蹙,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时漾见状心中一滞,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便看见陈嬷嬷挣扎着从马粪上爬起来,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时漾顿时又冷下脸来,不去看陈嬷嬷,而是问地上一脸震惊迷茫的两个马夫:“听画送来的鹿肉,剩下的你们给谁了?”
两个马夫余光扫了一眼一身狼狈的陈嬷嬷,垂着头不敢吱声。
陈嬷嬷闻言也愣住了,顾不上震惊生气,忙上前两步想要解释。
问琴连忙搀着时漾退后了两步。
陈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脏污,不便靠近小姐,但还是忍不住瞪了问琴一眼,这才站定,满脸堆笑地跟时漾解释:“小姐您是知道的,老奴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往,大夫说我是气血有亏。老奴听说鹿肉最是补气血,这才贪嘴吃了些。”
陈嬷嬷说完,见时漾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愣了一瞬,干脆拍着腿哭起来:“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想着不过几片鹿肉,当年小姐可是吃老奴的奶长大的,怎会跟老奴计较这几片鹿肉,殊不知,竟有那小肚鸡肠心思歹毒的狐媚之人,竟为了两片鹿肉就闹的小姐生起气来。”
陈嬷嬷说着,狠狠地瞪着站在一边的顾辞。
顾辞看不见,冷冷地站在一旁,听见陈嬷嬷的话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时漾看向陈嬷嬷,果然两个世界还是有不同的。
上一世的陈妈虽然热衷于老奴cosplay,但毕竟没有什么奶嬷嬷的身份让她依仗,因此对时漾还是不敢阳奉阴违的。
但这个陈嬷嬷嘛……时漾努力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各种宅斗古言,想起一些来,便似模似样地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陈嬷嬷:“嬷嬷若想吃鹿肉,跟我说了便是,我自会单独为嬷嬷准备。但嬷嬷你是我院中的掌事嬷嬷,若连你都阳奉阴违,拿我的话不当回事,这个家,我以后还怎么管?”
陈嬷嬷闻言一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对上时漾冰冷的目光,只能垂下头去。
时漾见她不嚷了,语气放缓了些,但却不容置疑地道:“嬷嬷身体不好也应早日与我说,我既知道了,定不能再让嬷嬷操劳。嬷嬷你就去庄子上养养身体吧,庄子上养着许多羊和鸡,虽比不上鹿肉,却也是补气血的好食材。”
陈嬷嬷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时漾:“不……老奴……老奴身体倒也没有那么不好,再说这院子一直是我管着,我要是走了……”
时漾抬手止住陈嬷嬷的话:“问琴也跟在我身边许多年了,我院子里的事,以后就让她管着吧。”
时漾说完,又扫了一眼听画:“今早我让你送给姑爷的早食,你可送到了?”
听画闻言一怔,又看向陈嬷嬷:“奴婢送到门口,陈嬷嬷说交给她就行……”
时漾看着听画:“罚你三个月月银,若以后还不好好听我的话,你就去庄子上照顾陈嬷嬷吧。”
听画顿时红了眼睛,连连磕头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时漾说完,扫了一眼这脏污的马棚,看向立在一旁的顾辞,叹了口气,对问琴说:“让姑爷住在东厢房吧,再给他做几身新衣服。料子让人送来我亲自选。”
时漾说完,众人都是一怔,只有问琴面色无异,低头应是。
时漾又看向顾辞,语气轻柔,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先去沐浴更衣吧,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点清淡的。”
顾辞自入清远侯府就吃了几个月的泔水,得先从清淡的饮食开始慢慢调理才行。
时漾想着,又对问琴道:“找个擅长药膳的大夫来,给姑爷把把脉,开几个药膳方子,每日照着给姑爷做。”
顾辞听着时漾的话,眉心微蹙,低沉的声音有些微哑:“时漾,你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时漾看向顾辞,见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心里高兴,便又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于是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当然是把你养肥了再宰啊。”
时漾说着,轻笑一声。
少女满身馨香,吐气如兰,在这污秽的环境中宛如一股清风,让顾辞心神不由一荡,他虽嘴硬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耳畔却仿佛依旧残留着几分温热的气息,令他耳朵尖整个红了。
时漾看着他红了的耳朵,心中一阵痒痒,真想捏一捏再揉一揉,把他先这样再那样一番~
但是看看周围远远近近围观的眼睛,时漾还是轻咳一声忍住了,丢下一句“我今晚再去看你”便带着问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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