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致撑着桌子站起来,承起了华丽的裙摆,她稍稍侧身,便是仪态万千。
那是昭蔚,风华绝代的昭蔚,受隆恩万千的昭蔚,用神的姿态俯瞰世间的昭蔚。
殷致这样想的,就要推门出去,可就在打帘的一瞬间,她的目光瞥到了一幅画。m.chuanyue1.com
挂在贵女赏花图后面的一幅画,贵女赏花图是薛朝的绝作,画的是华阳大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众贵女的姿态。
画上的昭蔚支着下巴在说话,眉目慵懒惬意,眉眼间嵌了两分倨傲的冷意,手指敲击着木桌,目光落在戏台的青衣上,孤傲得一眼就可以把她从人群中摘出来。
画里甚至可以寻到殷致,她正端着一盏茶,眉头紧锁,身侧的丫鬟伏在她耳边说话。
就那么一刻钟的事儿,居然被薛朝捕捉得清清楚楚。
可殷致没有留意那副画,她的手伸到贵女赏花图的背后,从里面重新拽出一副几乎一样的画来。
每个贵女的姿态都和上一幅一样,除了昭蔚。
这幅画里的昭蔚捻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手指抵着朱唇,刚好看着画外的人。
好似画画的时候,昭蔚就这样看着他。
眼里没有一丝防备,浓浓的笑意堆砌起来,眉眼弯弯,将山河都盛在眼里。
或许就一眼,一瞬间,可薛朝还是看到了。
这才是薛朝眼里的昭蔚。
殷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把发髻上的簪子都卸下来,把华丽的宫裳都脱下来,她走到桌子前,用帕子浸了茶水,一点点地把面颊上的脂粉揩去。
岫玉惊呼道,“殿下!”
殷致就好像一个戏子,一点点卸去脸上的油墨,露出底下柔的眼,红的唇,白的齿,好像洗去铅华,露出脂粉下白白净净的皮骨。
“让薛朝进来吧。”
薛朝进来的时候,殷致刚刚从寝屋里出来,隔着杜鹃啼血的屏风,他看见她薄薄的衣裳,露出白生生的玉足,她问他,“薛朝,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是乾安十二年,殿下在勾栏里救了奴。”薛朝这样答。
死囚换了干净的衣裳,仿佛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八年了,我可曾苛待过你。”殷致问。
“不曾。”
“可曾羞辱过你?”
“不曾。”
“可曾弃过你?”
“不曾。”
“为何负我?”殷致再问。
“为报侯爷知遇之恩。”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薛朝眼里一暗,屋里的烛火被人灭了去,他听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落在地上,裙裳在地上摩挲,那人离他越来越近。
她温热的身子撞进他薄凉的怀里,鲜红的唇瓣贴着他的耳垂,薛朝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满目的黑暗里,她说:“薛朝,可我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要害你啊——你怎么,舍得呢?你要杀了我啊薛朝,你要杀了我……”
“温肆的知遇之恩你且用我的命去偿,那我的知遇之恩呢?你用什么来还?”
她的身子一寸寸下滑,薛朝却有些不敢置信,他堪堪揽着她,无比地眷恋这个迟来的拥抱。
她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滚进他的衣襟里,炙热温柔。
这一切都迷幻得很,好像做了一个梦,昭蔚一面拿刀抵着他的喉咙,一面缠绵地吻着他。
来得不真实,又让他醉生梦死。
“你不是殿下。”
薛朝的声音清醒而冷漠,却透着无比的肯定。
殷致身子微微一僵,目光流转,一时没有说话,她好像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还是薛朝心思太过细腻?
是了,同昭蔚同进同出,甚至同床共枕的男人,对昭蔚定然是了如指掌的。
薛朝覆在她身上,眼里没有半分温存,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揪着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殷致便听到一声里衣被撕裂开的声音。
她诧异地抬起头,薛朝却借着泻进来的灯火看着她的裸露出来的肩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半响才慌慌张张地将她的衣襟拉起来,连忙不知所措地起身。穿书吧
“殿,殿下,臣——臣并非有意冒犯。”薛朝哑着嗓子道。
他是魔怔了,昭蔚来抱他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不敢置信,他爱得太卑微了,连一个拥抱都不敢奢求。
似乎就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她不是昭蔚。
他就猛地推开了昭蔚。
他怕愧疚,怕心疼,怕万劫不复。
可昭蔚只有一个,公主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岂是那么容易混淆的?
他痛苦地蹙了蹙眉。
殷致看着他慌张的神色,将心底那点惶恐尽数敛起来,笑着挨近他,说道:“薛朝,你怕什么呢?”
薛朝的身子狠狠一僵,殷致却用手指去勾他的小指,下巴也搁在他的肩头上,她说:“你画画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
薛朝猛地回头,黑夜里他看不清昭蔚的神情,只依稀看得清她的轮廓。
她分明没有多说什么,他却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有回报的,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瞬间的想法,都让他义无反顾。
昭蔚那样狠毒到骨子里的人,只要肯对他设计,他便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可是即使知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
薛朝稍稍侧着头,额头同她的额头抵在一起,沉着声音道,“殿下,薛朝爱你。”
所以在知道她和韩霄有了婚约的时候,他想杀了她,然后殉她。
她是他潜伏的对象,却问他要不要添衣,生了冻疮手指疼不疼,喝了好喝的汤都要同他说一声。
那个小小的少女慢慢有了倾国倾城的雏形,她把自己的披风给他,用双手捂着她的手,就着他的手喂他一口温热的汤水。
他们默契到昭蔚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在他们这里,太子傅怀偃都显得像个外人。
他陪了她数载,扭曲又卑微的爱在心底生根发芽,他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他那样喜欢的女子,当着他的面同旁人结婚生子,有了丈夫孩子,用仰慕亲昵的目光看着旁的男子。
即使是昭蔚。即使他一开始接触她目的就不纯。
“薛朝,我怎样去相信你的爱呢?你爱我,却要杀了我。”
“殿下,臣爱你。山河清平,四海叠山,我只爱你。”
丹玉进来的时候薛朝刚刚退出去,丹玉点了灯,就看到她的里衣被撕裂,满脸的泪痕,不由大怒,“薛朝他怎么敢?!”
殷致挥挥手,“无碍。”
她拢了拢衣裳,走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撩开衣襟,侧过身子,刚好看见肩膀后的鸦青。
那团鸦青像一块小小的污渍,在白皙细腻的身体上有些突兀,是一块类似朱雀的鸦青色胎记。
怪不得薛朝那么快就消了疑心。
她虽然不是昭蔚,可用的却是昭蔚的身体。
丹玉自然也看到了那块胎记,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情愫,她拿了件披风给殷致披上,道:“殿下有何打算?”
殷致拢着衣裳在榻上坐下,问道:“这几日可还有什么大的宴席?”
丹玉想了想,道:“临华大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还有昌阳侯世子的加封礼,再者——狩猎宴也就这几日了。”
殷致稍稍思虑了一下,道:“狩猎宴那日,给薛朝准备身合适的衣裳。”
“殿下,薛朝是……”
“我知道,你只管做就是。”殷致如是说。
她要的是薛朝的爱。
他是如何杀了昭蔚的,就如何杀了温肆。
她谋的不过一场风月局,可世间万物,唯有情字最杀人。
丹玉退下,殷致一个人坐在华丽琳琅的屋子里,挺直了背脊,倨傲而冷漠。
昭蔚,你的账我帮你算,你的债我帮你还,从此你入轮回,我便是傅怀谂。
狩猎宴那日殷致起得很早,她睁开眼的时候薛朝就守在她的身侧,岫玉警惕地看着薛朝,手里还握着腰间的配剑,似乎薛朝一有动作,她就会犹如一只猛虎一样扑上去。
她抬起手,薛朝自然而然地牵起来,顺势给她披了件薄薄的披风,问她,“殿下可要用膳?厨房备了您爱吃的酒酿圆子。
殷致不太喜欢他的接触,可岫玉虽然神情紧张,对他们这种相处模式却不置可否,证明昭蔚和薛朝私底下就是这样亲昵的。
为了不露出马脚,殷致也没有抵触,只是说,“听你的。”
薛朝微微一怔。
殷致用了早膳,薛朝一直守在她身侧,薛朝眼里的轻蔑和倨傲不难看出,他是个有傲骨的人。
可他还是跪在地上给昭蔚整理裙摆,上马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看昭蔚的眼神也卑微又怯弱。
卑自骨中生,万般不由人。
“殿下,陛下可等您许久了。”
听了小太监的话,殷致扬起的眉梢,自然而然地搭话,“难得父皇惦念,荣幸之至。”
这可是狩猎宴,一个即将出嫁的公主哪有机会来参加?
还不是皇帝厚爱。
元帝待昭蔚很好,甚至将好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她的地位仅在太子傅怀偃之下,说她风头两无都是客气话,她分明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昭蔚公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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