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了金缕衣，换成了朴素的服装。没有骑上高头大马，只是带着一匹瘦马。
遮阳兼顾遮雨的斗笠上都是泥尘。
中年男人模样依稀看得出来，年轻之时的英武。
虽然一身风尘仆仆，可举手投足之间依旧透露出那股子家传的雍容，饮着路边茶摊上一文一大碗的粗茶，优雅得让人觉得似乎是在喝明前龙井。
“店家，前边就是雪月城了吧。”虽然对于路途铭记于心，可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味道在里面，所以问一句缓解一下身体里的胆怯。
“这位爷，再过了前面的山头，就是下关城了。那边的都是属于雪月城的地界。”小二乐呵呵地走他到跟前说道。
雪月城名声越大，人流量就越多，辐射周边关口的茶摊酒肆生意就越好，生意好了收益就高，所以这样跑堂的小二就更加乐意帮着宣传。
“好。”一枚银锭，应该有五两，放在了桌子上，出手依旧阔绰，男人起身牵马便要离去。
“好嘞，爷您走好。”小二送别这出手阔绰，打扮却寒酸的客人，挑起桌上的银子放在牙间咬了一口。
硌牙，能咬出牙印，是真的。那人穿的一身简朴，应当是个享受江湖上扮猪吃老虎的世家子弟。
小二心中如此认为，毕竟这要去雪月城里的，鱼龙混杂，见得多了。
牵马走到下关城，只看到守城弟子正在努力将城门关起，仿佛在防备什么。
中年男子牵着瘦马，正欲赶往那即将关闭的城门。
“燕回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那城楼上，放荡不羁的黑色披风随风飘舞，好似一夜未眠，让三城主显得有着些疲态。
声如洪钟，让城楼之下的宋燕回听得真切。
“司空城主。”牵着瘦马，衣着朴素的宋燕回执马鞭抱拳行礼。
“燕回兄多日不见，改变颇大啊。”枪仙笑道，“差点连我蛛网谍子都认不出来了。”
蛛网谍子并不会因为宋燕回换了衣着而认不出，枪仙不过不明白他一个堂堂的无双城城主，怎么换掉了他暴发户的服装。
“很不凑巧，我那二师兄跟随道剑仙而去了，不在城内。你若想找她，可能得去青城山上问问那些牛鼻子这赵玉真去哪了。找到了赵玉真，也就能找到她。”枪仙说道，“不过就算她还在城中，估计也不会与你一战。”
明里暗里都说你宋燕回真的打不过，就别来丢脸了。
“宋某今日来，不是要找李寒衣的。”宋燕回急忙说道，“我是来找，落。。。”
“也不在！”司空枪仙直接打断他的话。
“既然如此，可否让我进城等她？”宋燕回问道。
“否。”
“那司空城主，可否替我给落霞传一句话，就说。。。”
“不可，要说你自己找她去说。我忙得很没空替你们搞这些信使的工作。”
宋燕回无语，你司空城主忙得很还那么有空在这下关城拦我？
还有，你不让我进城，我怎么找落霞仙子说话？
成为无双城城主之后，除了被李寒衣打败，就没那么憋屈过。
宋燕回看了看城头的司空长风，身影挺拔依旧，不再多说什么，往前踏出一步。
风起。
天空之上，似乎有流星坠落。
宋燕回感觉身形一滞，周边的空气都静止了起来，似乎还能看见被风扬起的灰尘，凝滞在空中。
自己艰难地操纵着自己的身体，整个动作显得无比僵硬，迟迟迈不出第二步。
“轰隆”一声，一杆通体乌黑的枪从云霄之上直插而下，在宋燕回面前不住抖动。
乌金长枪砸下来之时，才让他身体稍微轻松，堪堪躲过这一枪。
一枪砸碎了宋燕回面前的土地，下关城外，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枪仙这是何意？”宋燕回看了面前的乌金长枪一眼，怒视城头。
“宋城主，给你脸喊你一声燕回兄。”司空长风平静说道，“但莫要认为，我真的好说话。”
“本来世间男欢女爱，这本是两人之间的私密。以外人的角度不该多说什么。但是我雪月城的女子的感情重若千金。就不该被人戏弄。”Μ.chuanyue1.℃ōＭ
“宋城主，与你我同时期的雪月城女子，李寒衣尹落霞。都是那么水灵的姑娘，我是看在眼里，也照顾了多年。”
“就算骗走了我那二师兄的赵玉真，那么天资卓绝，在我眼中也是拱了我雪月城大好白菜的一头猪，来到雪月城也少不了被我敲打一番。”
“而你，骗去了我雪月城鼎鼎有名的落霞仙子的感情，抛弃了她。明显的王八蛋。有什么资格成为特例，让我优待？你也配踏入雪月城找她？就凭你是无双城的城主？”
如今的李寒衣算是幸福的，那赵玉真都要被我敲打。你这给尹落霞带来不幸的怂王八，不打你算是给无双城脸子了。
三城主字正腔圆，骂得极有气势，自己也爽快无比。
一身朴素衣衫的宋燕回被骂得脸色难看，艰难说道：“司空兄，我只想告诉落霞，我已经放下了无双城，听她的话，把剑卖了。。。只想跟她到乡下买几间房几亩地。。。”
“雪月城不欢迎你。”三城主再次打断他的话道，“你自己走吧。”
枪仙亲自送客，或许难堪的就是他宋燕回了。
秋风萧瑟，宋燕回再看了一眼下关城，落寞低头，牵着瘦马转身，缓缓离去。
“谢谢。”落霞仙子，不知何时已经上到下关城头，与司空枪仙并肩而立，一同看着那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寂寞的背影。
“抱歉啊，落霞。你们俩感情上的事我只能做到这样。”司空城主说道，“雪月城的人，还能被别人欺负了？”
作为雪月城真正意义上的统领者，护犊子从来都不遮着掩着。只不过这感情上再怎么护，也不及当事人自己去认清。
“不过你说的话也太糙。什么姑娘水灵，玩弄感情的，哈哈。”落霞仙子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粗鄙，粗鄙至极。我都差点以为是我那个急着为我出头的徒弟所说的话语。”
尹落霞这般说他如此表现，司空长风没有去争辩否认。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落霞仙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是老娘不要他了，并不是他抛弃了我。”
雪月城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好强，一如三次问剑青城为了胜过赵玉真的李寒衣，或者为了追上萧瑟天下第一轻功踏月的司空千落，亦或者向三城主强调是她不要无双城城主了的尹落霞。
“他以为，凭他无双城城主的身份和地位，逍遥天境的资质。他一回头我就会在原地等他。”落霞仙子笑着说了一个笑话，“凭什么。我该他的？”
三城主收敛神色，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落霞。。。”
却没有了后文，不懂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这世间，到底情为何物？
下关的风吹过四季。不同的是，春风柔和，秋风凌冽。一如江湖上有炽热的感情，也同样会有残缺的爱情。
将尹落霞送回，司空枪仙便要回去处理公务，在城主阁门口碰到了他那药王谷的便宜师妹。
“你说你要离开雪月城？去哪？”枪仙脸色阴晴不定。
“两个病人都不在这里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啥？”小华锦理由倒是充分，“我打算去雷家堡，采访一下雷门主，咨询下他关于寒毒之事。”
“毕竟在治疗寒毒上，雷门主有经验。”
“可那雷千虎就是死于寒毒。你这样去问雷轰，莫不是要刺激他？”三城主说道。
“所以我没有在虎爷去世那会问啊。”华锦一脸自认为合理的神色道，“距离唐门联手暗河袭击雷家都过去那么久了，相信雷门主也走出来。医者仁心，他应该不会拒绝。”
下关城的城门再度打开。
“师兄再见。”骑着小毛驴，一身侉依族服饰的华锦，挎上了她的小医包，在毛驴的背上转身挥手。
“三城主！人呢！”华锦出了城门，便有一人手持利剑风风火火赶来。
“谁？”枪仙收回目送的眼光，打量着跑到跟前的人说道。
“那怂王八！看我不一剑劈了他。”洛明轩晃了晃手中的狻猊恶狠狠地说道。
“早跑了。”
“那算他走运。”洛明轩收起狻猊。
“我说明轩。”三城主一把搂过这弟子的肩膀，带动其上城主阁道，“大城主和二城主都不在雪月城里。你们的大师兄唐莲也出去了。你作为雪月城的弟子，是不是该替雪月城，替我分担一下？”
“啊？”洛明轩诧异，我是来揍人的，怎么突然就给我分配任务了呢？
“不是，三城主，我够资格吗？”
“够的，个顶个的够。”
“弟子们最近没了唐莲的看管，练功都开始松懈起来了。”三城主一边登上楼梯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松懈了练功就差了，差了出去和其他门派一比，那不就丢人了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洛明轩还是自告奋勇替三城主承担了一些雪月城的杂务。
“所以，是那个无双城的城主，对不起落霞师父？”苏枕羽扑闪着大眼睛问道，在落霞别苑住久了，苏枕羽也称呼落霞仙子为师父。
或许人类的本质都是无情的八卦机器，就算清纯如苏枕羽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都忍不住如八这些北离江湖上缠绵悱恻的卦。
“没错。那个怂王八，还好意思来找来找我师父。”洛明轩恶狠狠地说道，忽而手指一个松懈了的弟子，“那谁？！提肘，抬高一些。”ωＷＷ.chuanyue1.coΜ
“出拳要稳，收手要柔。大师兄当时怎么教的，都忘记了？”
在可爱的女同学面前耍威风，是少年不可逾越与躲过的一步。
当年十六岁的赵玉真，也是因为要在小仙女面前逞能而展示青城山至高道法。
所以所有前辈们走过的坑，后来的少年们都会一个不落地走过。
苏枕羽就这般静静看着雪月城的众弟子，在洛明轩指点之下一板一眼地出拳收拳。
或许她被触动了，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小的时候，师姐沈羡鸢也是这样一板一眼教自己的。
“自己都没练明白呢，别把这些弟子给练坏了。”声音温柔婉转，一个美人绰约出现在雪月城的练武堂。
“落霞师傅。”一旁坐着的苏枕羽立马起身。
尹落霞看了一眼苏枕羽，满意地点点头。
“这唐莲跟千落他们都不在城中，明轩也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兄了。他不去训练这帮弟子，谁去。”随之而来的三城主笑道。
“继续，弓步。”洛明轩赶忙架子正经摆好，心中祷告苏枕羽切莫将他八卦落霞仙子之事抖漏出来。
说话间，一人戴着斗笠，静悄悄地立于雪月城演武堂的阁楼房顶之上。
“哦？”枪仙最为敏锐，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此人，看到了那斗笠上方正的“百”字，瞬间释然为何蛛网会放此人进来。
此人武功不算很好，但轻功绝对很高，能避开雪月城众弟子的耳目，堂而皇之地立于演武堂阁楼顶上。
“百晓堂的弟子，来我雪月城。”三城主说道，“有何贵干。”
众弟子齐刷刷，看向那站在高处的百晓堂弟子。
那“百”字斗笠之下的人，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卷封金卷轴，沉声说道：“三城主，江湖风波定。”
金榜评武名。
这份榜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算算时间，好似从天启皇祸之后，便不再有这武评金榜。
因为那时之后，百晓堂的堂主姬若风便销声匿迹了。
而姬若风，便是设定这凡间武人，评定一品之上四境，天启白虎守护使。
最后一次露面，是于琅琊王被押送剐王亭之日，拦下了李寒衣冲天滚龙壁的一剑，之后便不知所踪，连带着成名近百年之久的百晓堂也差点在江湖里被人认为解散了。
可江湖上的人不知道的上，散作满天星的百晓堂弟子，一直都在默默记录这江湖上所发生的事情，所出现的人物。
撰写成文字，归类存档，只待那位有资格评定江湖武榜的人归来。
依照过去的经验，金榜武评放榜的周期并无规律可循。有时候是三年一放榜，有时候又是一年一评。
倒不是姬若风恃才傲物气性大，规定放不放榜看他心情，而是江湖风起云涌捉摸不定。
每次风波起，便会死一批人，然后又起一批人。江湖仿佛有他自己的运行逻辑，有被浪推起，也有被浪打沉。风波过后的水面，又是新的一番风景。
“江湖风波定。”三城主重复了一遍，北离江湖，自赵玉真下山搅了一个天翻地覆之后，英雄宴达到高潮，之后终归于平静。
金榜评武名。
不过既然是“评”，那便是综合了年龄，功法，内力，天资等各方面因素考虑。其中也有部分个人主观情绪在里面，所以只能说是尽量客观。
但除了百晓堂，这江湖中也没有其他机构有资格出这样一份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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