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澜的葬礼上,四海八荒各族皆来吊唁,声势倒是浩大。汝翎是随长慕来的,如今一切真相已经说开,也就释然了。
她没有必要再去恨着谁,过好当下才是。
整个凤梧笼罩上一层灰蒙蒙,人人皆腰间束着白带,举族哀悼。凤族大殿之上设有灵堂,白色的帐幔,挽幛随风飘扬,数丈灵棚高起,迎着长魂远去。
灵堂前,风汝烟一身重孝跪在地上,脸色灰白,上面泪痕浮现浮现,想来是哭了很久。夶风小说
汝翎同样一身素服,在她身旁跪下,刚要祭奠上香,便被一双大手狠狠拂开。
汝翎用手撑着身子才不至于摔在地上,她也是怔了怔。只听得身旁人幽然的声音满是怨愤,质问她,“风汝翎,如今你是来看热闹的吧?”
“枉我父生前数次告诫我,不要与你难堪,你倒是好,纵容墨羽那个邪魔杀害我父君。”
汝翎缓缓起身,她想解释,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在看到风汝烟神情哀戚,面如死灰的模样后,她又生生地将话收回去。
若她知道自己的父君是自杀,恐怕更难接受。况且,在他们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她妄然解释,只会牵连更多人。
汝翎只能说:“我没有。”
“你没有?”汝烟恶狠狠注视着她,目光如凌迟的刀子,恨不得全部割向汝翎,让她也尝尝蚀骨的痛意。
如同失去理智一般,汝烟疯狂地将汝翎推搡出去,“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情急之下,汝翎扇了她一巴掌,“你醒了没有。”
此举将汝烟彻底激怒,她捂着脸,从小就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哪怕是他的父君都没有。而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敢打她!
想也不想,汝烟伸出手就要掴向汝翎,而汝翎只看着她的动作,本欲侧身躲开。谁知,腰部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揽过,轻松躲过那带着凌厉劲道的手。
来人只是轻轻一拂长袖,汝烟的整个身子便控制不住往另一边游移,收势不及的她差一点绊倒。
汝烟本欲发作,究竟是谁护着这个贱人?
只是,她抬眼一望,立时便愣在当场。
只见,偌大灵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殿下,素净的衣装下,黑眸愈发晶亮。只站在那里,浑身的气场便不敢让人忽视半分。
“本殿下倒要看看,是谁要伤吾爱妻?”漆黑的眸中迸发出道道寒光,如有实质。
众人心上没来由地一慌,齐声道:“吾等见过太子殿下。”
长慕轻轻抬手,“起来吧。”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起身。
汝烟并非没有见过他,此番见他如此护着汝翎,心头怒火早已被嫉妒和惊艳所代替,早已悔不当初,不该在他面前留下这一不好印象。
“汝烟见过太子殿下。”缓缓施一礼,得体无比。
长慕攥紧汝翎的手,冷冷的眸光朝她看过来,“便是你?”
汝烟不知道长慕的意思,弯眉微皱,却耐心等着他的后话。
“便是你,屡次陷害我翎儿。”
便是这一句话,让风汝烟身子一震,他如何会知道那些事?
汝翎同样很意外,她那时尚在凤梧,他如何得知?
汝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只能周旋,“殿下莫要听信旁人言语,我堂堂凤族殿下,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长慕薄唇微抿,冷得似刀片一般薄凉,略看她一眼后,柔声对身旁人道:“我陪你去祭奠。”
那一眼,如骤寒的冰刃,锋利无比,警告之意明显不过。当着他的面,汝烟拿汝翎自然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二人挽手,相携着走入灵堂。
那一刻,嫉恨融入血液,随血脉游走全身,化成道道心火,将理智燃尽。
凭什么,这世间所有美好,都被她风汝翎一一占据!
名为嫉妒的种子在心间生根发芽,一点点蚕食着她最后的善良与底线。
待祭拜完风如澜同汝翎的父母,长慕便带着汝翎欲离开。这个地方,他不希望汝翎多待。
谁知,这时一众长老却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长慕立时便猜到了,只是缄默不言,这件事她希望汝翎自个儿拿主意。
凤族十大长老现今只有九个,此时却是众口一词,“今有一事,只望太子妃答允。”
“是什么事?”汝翎问。
她可是分明记得,有几个长老至今对她有异议,如今这番做法,却又是为的什么?
“如今,我凤梧之主神魂殒灭,火凰一脉便只有殿下一人了。”
凤梧向来重视血脉传承,言下之意,自是要她来掌大局。当年的风如澜亦是因为拥有火凰血脉,才能做的上凤梧之主的位子。
汝翎不禁看向长慕,想问问他的意思,谁知长慕却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其实,私心里,长慕自然不希望汝翎去管凤梧这堆烂摊子,只管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汝翎身负火凰血脉,不能不管凤族存亡,这是必然的宿命。
汝翎很是为难,“可是,如今我已经嫁入天宫……”
汝翎同样知晓,按照凤族族规,非火凰至尊血脉不得继承尊位,这是凤族自远古便流传下来的铁律,无人可以撼动。
一众长老自然早就想到这个,当即便道:“这个并不妨事,太子妃只需暂代尊位,每月往凤梧几趟处理重要事务,其余时间我等自会前往天宫汇报族中事况,并不会过多打扰太子妃。”
一长老见汝翎还有迟疑,上前又道:“太子妃不必多虑,若上苍佑我凤族,再度降生火凰血脉,我等再尊他为主,尽心辅佐便是。”
如此一说,汝翎不同意倒是她的不对。血脉之力不仅仅是力量的象征,更多的是责任与守护。
汝翎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好,我便暂代尊主之位,若今后新的火凰血脉出现,尔等莫要忘了今日约定。”
见她终于答应,九大长老自是欣喜若狂。虽然他们彼此间有诸多嫌隙,可是在凤族全族的兴亡上,他们还是一致同心,只拥护最高血脉之人为主。
如今,凤梧有了新的统领者,这无异于是大喜事一件。
按照惯例,尊主大丧举族哀悼百日,期间不得有嫁娶之事。故而,汝翎的女君继位仪式定在百日后的祭礼上,到时万凤齐鸣,诸天赐福的盛景将再度重现。
这百日里,汝翎作为凤梧女君,诸事皆不离身。她须得尽快熟悉凤族事务,才能做到有条不紊,胸有成竹。
凤族大丧一过,九大长老左挑右选,方从凤历中择出一个良辰吉日,定为继位之日。具体事宜有祭天,篆名,朝拜,凤仪四大项,汝翎只需要熟悉流程即可,底下细小的事情自有人去做。
弹指间,时间匆匆流于指缝,百日光阴很快过去。
因继位之事至关重要,一段时间汝翎是留在凤梧的。届时,四海八荒各族皆会赶来观礼,而凤梧一向注重场面,继位礼办的甚是隆重。www.chuanyue1.com
九大长老以凤梧的名义昭告四海八荒,凤梧新君继位的喜讯,这相当于一种名分上的承认,意味着风汝翎继任得到了整个凤族的认可。
那一天,凤族众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来到。
汝翎便住在原来的殿宇,待时辰一到,将有九凰鸾车迎她入凤梧祭坛举行祭天仪式,其后会将她的名讳篆刻于凌云柱上,即为篆名。而后便是万凰朝拜,有凤来仪。
继位的朝服是一件赤金色九凰朝阳立领盘扣云服,边缘为烫金滚边,辅以金色绞边为过渡,配以九凤云肩形成最华美的点缀。内衬为玄色凤纹衣裙,以金银丝线绣制,庄重而不失华丽。
绯梦服侍汝翎穿好朝服,方取过一顶九凤冠为她戴上,金色流苏摇曳而下,颈间的镂空流苏耳坠随风飘荡,女子肌肤如雪,眉心一点凤印,明艳不可方物。
如此情景,看的一旁的长慕忽的心头一热。
“今日的翎儿倒与往日大不相同。”
汝翎朝他看过来,眉目间竟有几分威仪,“如何不同?”
长慕默了默,看了绯梦一眼,绯梦会意后很快出去。
没了旁人,长慕面上忽地添却几分温柔笑意,朝汝翎走近,下一秒唇就要覆上,却被汝翎抬手挡住。
“殿下,如今我可是凤梧女君。”她出言提醒他。
长慕却置之一笑,在她额头迅速落下一吻,只笑道:“凤梧女君便是如何,我只记得你是风汝翎。”
他的笑容有些肆意,颇不似素日里那个冷静克制的殿下。
汝翎便道:“殿下如今这般样子,就不怕我说与人听?”
长慕忽地捉住她的手,漆黑的眸底暗藏威胁,“你敢!”只怕她说出去,也无人敢信吧。
明知这威胁毫无意义,汝翎故意笑他,“殿下如今倒是越发不顾体面了。”脸皮也忒厚了。
“体面?”长慕重复一遍,眸光始终温和如水,倒并不与她计较,因为他有的是法子治她。
“女君,时辰将至,请您移步。”殿外,礼官高声往里道。
长慕方为她整理着装,将握着她的手松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君大人,请。”
俶尔,汝翎被他这一举动逗笑,这若是被外人瞅见,还不知怎么想。
她也不再迟疑,抬步便行出大殿。外头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九只金凤驾着一个鸾车候在阶前,其后跟着两队人,一男一女分立左右,皆佩金枝梧桐。
见女君行出,礼官立于一旁高声道:“请女君移驾凤鸾车。”
语后,汝翎缓缓下了云阶,一步一步向鸾车而去。直至她上了鸾车,九只金凤齐声长鸣,展翅高飞,天籁之音如击云霄。其后的两列队伍同样跟上,化作金翅大凤口掀金枝梧桐,行在后面。
一时,云空声势浩大,诸凤齐鸣,迎着新主前往凤梧祭坛。
长慕看着队伍走了,也化作一道白光紧随其后。
祭坛上,九大长老并凤族众人等着汝翎的凤驾。
忽地,破空的天籁之音传来,九只金凤引着鸾车在空地平稳落下,汝翎在万众注视下缓缓行出,步上只有凤梧之主才能行走的丹云石阶。
石阶之上,便是凤梧祭坛,九根凌云石柱远远矗立,分布有序。九大长老各站在石柱一侧,他们脚下赤金色的阵法结成凤形图案,古朴的气息迎面而来。
依着祭礼要求,汝翎需要以血祭名,她当即割破手指,以血书出自己的名讳,“风汝翎”三个大字凌空覆于石柱上,金光一闪,在石柱上自动留下篆刻印记。
为首的长老将手中梧桐木杖朝天一指,口中念道:“天命所归,至德配天,化及草木,兹尔懿德,有凤来仪。今凤族第六千九百九十九代风汝翎继女君位,特告九天,佑我凤梧长宁。”
话毕,九大长老起阵,古朴的图腾渐渐浮至空中,诸天降下漫天金光,覆盖整座祭坛,万凤齐鸣,盘旋上空,汇成奇景。
祭天礼毕,众人迎新主入殿,各族代表也齐候殿上。
丹陛大乐响起,万凰齐鸣天籁,无数金枝梧桐漫空撒下。在这片盛景中,汝翎踩着大红地毯,由九大长老指引,在万众瞩目下登上高台。九九八十一位仙娥手执镂空香炉,拂尘等仪仗,分立两边。
汝翎第一次经历此种场景,手心里已泌出一层细汗来,但她面色上却是无异。只一步步朝那至尊之位而去。
众人等她安然落座,立时便有礼官高声道:“万凰朝拜,一拜。”
底下凤梧众人依族中礼仪,恭敬跪拜,无一人例外。
礼官又道:“起!”众人方才起身。
如此反复三次,朝拜礼才算顺利完成。
汝翎所处殿宇,地势极高,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底下的情景一览无余。
底下落座的皆是各族之主,此番他们前来观礼,也并非毫无目的。先前风如澜在时,他们就未得些许好处,如今年轻的凤族女君继位,他们必是要拉拢一番。
汝翎无心去看底下谄媚讨好的眼神,略一回头去,却和另一道目光撞上。那人眼眸深沉如水,只定定看着她,汝翎紧绷的神色稍有舒展,心头莫名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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