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在卢佾于谢灵均被伏击之后便无疾而终,那些世家公子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选择闪人。
这些人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由不得他们不敏感,从小便生长在权谋之中,不敏感的下场就是被优胜劣汰。
低调下来的他们当然愿意再顺便看看热闹,世家门阀之争是有,但如此伏杀便不是一个强大世家所能够容忍的。
尤其是在秋猎上王宗与柳正的挑衅举动,更是让他们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这两货也算聪明,居然在卢氏闭门谢客后,主动来找谢灵均和解,虽然整个过程中一句也没提到卢氏,但极尽表达的意思却只有一个,挑衅卢佾与谢灵均乃无意之举,纯属少年人的义气相争。
这两人的突然服软,谢灵均是并不意外的,相较于卢佾的身份,王宗与柳正在本家的地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算卢氏弄死他们,琅琊王与河东柳也不会寻卢氏一点麻烦。
是这两人挑衅在先,谢灵均甚至恶意的揣测,真到了那个地步,那些极为敏感的世家子弟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在撇清关系的同时,再狠狠地踩上一脚证明是这两人有错在先。
王宗与柳正送来了好多礼物,说是礼物更多的是一些卵用没有的饰品和钱财,两人凑了足有八万贯的铜钱堆了满满四大车。
谢灵均笑盈盈的看着两家的仆从把东西搬进谢家,这才微微一礼道:“王兄,柳兄何必这般客气?柳兄乃豫山书院的同窗自不用说,王兄也是助我在世家门第扬名更是该灵均前往致谢,何须破费?岂不显得生分了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灵均的礼数虽然敷衍,但说的话却是让两人悬着的心安定不少,至少他没有冷言冷语,淡薄相待。
“谢少兄客气,本就是世家子弟,就应该常常走动才是,谢少兄诗才惊人,见识广博,非是我等可以比拟,之前与你相处不多,还望日后多多照拂!”
“照拂?”
谢灵均故作惊讶的看了一眼王宗,随即笑道:“好说,好说,只是不知柳兄可愿摒弃前嫌?”
这是在故意点柳正,王宗的目光飞快的扫向他,眼神中甚至还略带警告,柳正清楚的知道对方不想被自己拖累,尤其还是自己在背后撺掇着他挑衅谢灵均与卢佾。
上前深深一礼,柳正看向谢灵均道:“柳正之前多有冒犯,谢少兄气度有容,还望恕罪!”
“好说,好说!”
谢灵均并不打算彻底与柳正撕破脸,但也没打算彻底忘记过去,这种人恐惧的不是自己,而是卢佾与他身后的卢氏,他们担心自家向卢佾进“谗言”……
事实上谢灵均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谎言是遮盖不住真相的,除非强大到成为可以改变历史的人,否则早晚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你是个聪明人,在书院中并没有针对我,为何要在秋猎上向我发难?可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如果有还请柳兄告知。”
柳正微微一愣继而表情僵硬道:“谢少兄哪里的话,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误会就好,解开心结比什么都强!”谢灵均说完便抬头看天道:“眼看天色不早,还请两位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在府中用过晌饭再走不迟。”
“谢少兄客气,我等今日前来便是听闻谢少爷被歹人所伏,纯属前来看望,也顺便冰释前嫌,既然谢少兄无碍,自不敢叨扰。”
柳正与王宗对视一眼便告辞,对于他们来说虽然能向谢灵均道歉解释,但却不愿在谢家用饭,所谓的冰释前嫌不过是场面话而已,只要谢灵均不在卢佾面前刁难他们就好,没必要同他这种非是本宗的嫡出子深交。
说到底,还是看不上!
谢灵均看着满院的财物,看着小奴欢呼数钱的模样,看着依云福伯和小奴这些东西的雅称,谢灵均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家门阀自身就带有一种骄傲的光环,尤其是这些本宗子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上位者的生人勿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老虎,非要做出猛兽的模样给谁看?
答案是给下位者看。
门阀在这个时代已成为政治制度,它是一种文化,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规则。
无论是门阀世家的子弟还是长辈,甚至连仆从都已养成高人一等的习惯。
这是社会的大环境造成的,也是在潜移默化的影响所有人,就像君权神授,皇权至尊,这是一种极端心理暗示出的社会共识,也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
汉家文明几千年,秦始皇横扫六合之后,皇权便开始同门阀进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汉代,魏晋,包括隋朝的君王都在做这一件事,可结果却非常不理想。
谢灵均算是见识到了门阀实力的冰山一角,人家不过是露出了阴影下的一点,便已让他感受到空前的压力。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谢灵均感受到了身为弱小一方的无助,当看到圆滚滚的脑袋堆成小山时,他又感受到了世家门阀的强大。
他们不显于世,却无处不在,他们隐于乡野,却拥有触及帝王的力量。
这时候谢灵均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因为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要时刻提醒自己,眼下不是他所习惯的时代,所谓的法律,道德,规矩全由强者说的算,其实古往今来亘古不变,只是他自己没有看清楚而已。
…………
到了这个世界,谢灵均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钱不值钱。
不是说购买力不行,而是钱在买不到东西的情况下乱用没有!
钱的本质是什么?是交换的媒介,是交易的所需却绝非必须!除开铜钱之外,还能以物易物,在封建小农经济的时代,以物易物才是最常见的交易方式。
许多东西都是花钱买不着的,比如铁矿,比如技术,比如粮食,甚至是盐。
谢灵均从秋猎回来后便开始捣鼓一个长长的清单,上面是在南阳能够买到的商品,但实在不多,除去生活所需之外,几乎要什么没什么,就这还是南阳这种商业繁盛的地方,如果去了偏远的州府,谢灵均都不敢想是什么模样。
没有便要自己生产和制造,富裕自己的同时也要武装部曲,这便是门阀常做的事,也是他们强大的基础。
卢氏的钱也送来了,五万贯,谢灵均一文也没留全部交给了蒲甲道:“这些钱是卢氏应你的,且拿去,若是不方便可以让福伯拿着谢家的名帖去往县里换成银锭,方便些。”穿书吧
“都是我的?”
“都是。”
蒲甲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装铜钱的牛车,目光死死的盯着不敢离开分毫,生怕这些铜钱长了翅膀飞掉。
他想不明白谢灵均为何要把这些钱给自己,眼下他虽说是被收留,可实际上就是寄人篱下,能活命以是极好,没想到有这般的富贵。
猛地在谢灵均面前跪下,蒲甲沉声道:“谢小郎君重诺守信,蒲甲必赤诚相待,肝脑涂地!”
怎么都喜欢说这样的话,谢灵均摇头苦笑道:“以后不要把以死效忠挂在嘴边,这是最不切实际的话,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死人有什么用?”
蒲甲尴尬的抬头,谢灵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只是把你当做人,而不是随意丢弃的爪牙。瞧见这院子没有?在这里住着的都是人,都是我谢家的自己人,可以推心置腹。”
话虽不好听,但蒲甲却很是感动,从军多年,他早已变成只知厮杀的军汉,谢灵均一句把他当做人,当作自己人比什么样的承诺都重。
“不知公子需要蒲甲效力何处?”
“茂通商号还没有个模样,但你去不能闲着,去往营中寻校尉赵四海,与他一同训练兵壮,好歹也是我谢家部曲,到了卢氏嘴里却不堪大用……”
蒲甲笑了笑,没想到这位谢家公子还挺记仇,随即抱拳道:“白马军有白马义从,北府军同样也有以一当十的北府悍卒,赵校尉身经百战,蒲甲不敢越俎代庖。”
谢灵均认真的看着蒲甲道:“知晓你避讳,但既让你充作商号护卫,以后便少不得有难事,别想着让赵四海训练好军卒后再摘桃,到时用的不顺手还需再树规矩,你现在去给赵四海做副手,待需要时你们便都是在茂通商号之下就活的人,免得生分猜忌。”
蒲甲震惊的看向谢灵均,这番话说的通透,也直指人心,但他不由得小声道:“就食之亲眷不过一年半载,如何长留?”
“若是一年半载我还这般费心作甚?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你既是军卒,便应该知晓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穿】
【书】
【吧】
“蒲甲尊令!”
福伯亲自赶车将卢氏送来的铜钱拉到县里去兑换银钱,在他看来蒲甲一个兵丁就不配拥有这么多钱,可谢灵均却特意交代他一定要把所有铜钱都兑换成银钱交给蒲甲。
这不是笼络人心,而是在买人,蒲甲拿了这钱便是茂通商号的人,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王宗与柳正送来的财富,其中很大一部分要用作人工开销,招揽有手艺的匠人,付给北府军军属的工钱,等等这些都需要钱财的支持。
八万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贯是一千钱,八万贯便是八千万钱,当然其中也有省陌,但这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腰缠十万贯,便能骑鹤下扬州,而王宗和柳正这俩个并非本宗嫡子的人居然能凑出八万贯,可见世家门阀的积攒有多么的强大。
虽然有时钱买不到东西,但当世家门阀控制了大量铜钱之后,便有了收割、掠夺百姓财富的能力,这东西在后世叫“货币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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