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了一会儿,景王爷缓缓将弓拉满,微眯起的双眼露出三分凉薄七分漫不经心。
因我站在最左侧,那支白翎箭先对准了我。
一众丫鬟奴才都吓得噤了声,默然不语。
景王爷平日里待下人并不严厉,所以在场的人大约都以为景王爷懒散惯了,只是趁着酒兴找个乐子,没想到是真把人当鹄子射。
在景王爷再次瞄准的空当,菱花“扑通”跪到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王爷饶了多儿吧。”
文锦也随之跪下,求情道:“请王爷明察。”
柊茗低声呵斥:“大胆!王爷断案,休得妄言,押出去!”
说完这些,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押走了文锦和菱花。
押解的人尚未走远,一道黑影疾速朝我而来,我怔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它在我眼前渐渐放大,似是直朝我的眉心射来。
“咻——”
我仿佛听到了破空之声,呼吸瞬间凝滞住,脑中一片空白。
待我回过神来,瞧着眼前那一片人。
视线里,远处廊下众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恍惚如一片娇艳夺目的云霞。
只有为首的景王爷是一袭月白长袍。
我还没见过他穿白色衣衫。
他皮肤很白,此时一身白衣加身,被这白衣衬着脸庞就像一块白玉,冷冷淡淡,透露出一丝寒气,脸色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叮”地一声,头上猛然一震,我已被箭力逼着趔趄跌倒。
身旁的那小厮也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我的眼前一阵黑,又一阵亮,脑袋很是晕眩。
模模糊糊地只能看清前面的人影。Μ.chuanyue1.℃ōM
过了会儿,才能听见风声,听见小厮急促的喘气声,还有仆妇磕头的声音。
我伸手拂开眼前的那团黑影,竟是我散开的头发,地上是碎成几段的玉簪。m.chuanyue1.com
“该你了。”景王爷如冷泉般的声音响起。
小厮肩膀直发抖趴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道:“王爷饶命!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说实话,奴才……奴才和多儿姑娘是……是来了这府上才认识的……她……她常去湖边吹……吹笛子……奴才听见了……就、就……”
“他说的可是实情?”冷眼斜睨着。
景王爷又从箭壶里拈了一支箭,对准了我,语气轻飘飘的。
我心里闷着一股气,转为跪姿,哑声道:“王爷再射奴婢一箭,奴婢也是一句话,不认得此人。”
“还是嘴硬。”景王爷嗤笑一声,便将手里的弓指向我身边的小厮,微笑道:“起来,站直了。”
小厮浑身哆嗦着站起来。
可那小厮的裤子,早已湿了一大片,正啪嗒啪嗒往下冒着水。
我们站在一射之地,离景王爷有百步有余,除非是箭法精妙的人才能百发百中,可是人靶子比不得鹄子,目标那么大,就算射不中要害部位,被射伤的机率亦是很大。
那小厮脚下刚刚站稳,只听“嗖”一声,疾箭如风,霎那间没入小厮的胸口,那只箭“哧”地透胸而出。
那小厮趔趄着后退两步,直直朝后倒下。
血迹迅速渗进了地砖,如同下雨天打湿了一般。
恍惚间,真落了一阵急雨,淋到了我身上。
我一低头,就看见粉色百褶裙裾上溅落了殷红的点点血迹,如同红梅般绽放开来,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五脏六腑不由得一阵翻涌。
景王又搭弓,轮到那仆妇了。
她早已瘫软在地。
吓得魂不附体。
两个侍卫过来将她架了起来,但她双腿抖得厉害,刚站稳,忽然又扑到地上,颤声道:“我说……我说……是马荣……他看上了多儿姑娘,他……他许了老奴一两银子,让老奴把她哄到湖边,那鞋袜……是……是老奴的媳妇做的。”
……
一连几日,府里上上下下人们皆心有余悸。
或许看见我,便能联想起小厮马荣死时的惨状,看我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惊惧。
就连香桂待我都客气许多,但那客气中是更多的疏远和嫌隙。
一日,菱花来前院送洗干净的衣裳,顺道来看我。
这几日除了去书房,我没去过别处,正是苦闷,见了她便高兴地拉她在榻上坐下。
她仔细看了我会儿,忧心忡忡说:“倒是还好,我还担心你受了惊,受不住呢。那日当真是吓死人了,他们都在说,幸亏王爷那日想射你的头,箭才偏了准头,若也是往身上射去,不死也得受伤了。他们说得简单,你那时才真凶险呢,若是射中了头,哪里还有活路?平时看王爷脾气好,没想到下手这么狠,我想着,许是事关风化,触到了霉头上,才行这样的法子。还好,亏得你平安无事,不过,这几日你在王爷跟前侍奉,还好么?”
我笑了笑,抬起头说:“等柊茗手好了,我就回去了,你别担心,我端着小心呢。出了这桩事,我还不长记性么,往后凡事都得多存个心,再不会傻乎乎钻别人的圈套了。”
菱花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那色胚也是忒大胆,要说死了也是活该,只是王爷心也够狠的,还以为是吓唬吓唬,谁能想到像射鹄子似的把人一箭就射死了,还有那个赶出府的婆子,听人说二十板子打完,人是抬着出去的,那么大的年纪,只怕是出去也不中用了。”
我勉强笑笑,低头绣着手中的帕子。
她们只是远远看见就已经如此,我置身其中,岂能不知景王何等的心冷狠辣。
他委实是一个可怕的人。
菱花还有活儿要做,说了几句就要走,不想香桂竟然来我屋里。
打开门见是她,菱花就要走,香桂淡淡道:“不必这么急,我说几句话就走,正好你在,也替多儿高兴高兴,王爷说了,这回多儿被人冒犯,是因为还是小丫鬟的身份,那恶徒才敢张狂。多儿你既然在王爷跟前当差,往后就是升为大丫鬟了。”
升做王府的大丫鬟,往后就得在景王跟前侍奉,这等风高浪急的地方,哪里是什么好差事?
香桂走后,菱花笑了笑:“这下好了,真正留下了。”
我摇摇头,唉声叹气道:“我情愿回去跟你们在一块儿,在这里,天天多少人盯着,天天小心谨慎,明明是一样伺候人的差事,却在旁人眼中成了好差,真不知哪里好了。”
菱花这时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你别不知足,人都是朝着高处走的,做小丫鬟是自在些,但要受多少次气你也是知道的,你做了大丫鬟,往后自然有一群的人奉承着,好处到底是比坏处多,往后,我还得你照应着呢。”
我朝她撇撇嘴,轻轻推她一把:“你还来打趣我!”
又吸了吸鼻子,惊奇道:“香桂新用的什么香粉?我竟闻不出来,只觉得好闻。”
菱花也凑近闻了闻:“许是让小五在外头捎带的,这里有许多异国商贩,说不准不是咱们这们这里的东西呢。”
“难怪我闻不出。”
菱花也附和着:“你要喜欢,找小五去买了来,反正你如今涨了月钱。”
我摇了摇头:“定是很贵,我可舍不得。”
菱花勾起唇角,笑着打趣:“你如今怎么也变成财迷了?”
……
前方战事,听说又打了一场胜仗,鞑靼兵损兵折将,景王甚喜,又大摆宴席庆祝。
每位席上,都有一道炙烤羊肉,用整只满月的羔羊现场炙之。
因来者都是贵客,便由能干的丫鬟伺候剔肉。
以杨德寿为尊,自然由香桂在侧。
而我则在江楚杰案边伺候。
他见我一身女装打扮,且以王府丫鬟面目出现,倒也不吃惊,只是在场上欢歌燕舞时,若无其事地低声说:“上回在酒肆就瞧出姑娘是女扮男装,不知姑娘上回要找的人是谁?若是人在北境,在下可助姑娘寻人。”
我为他剔下一块羊肉,放于盘中,轻声道:“多谢江公子,只是一个认识的人罢了,那天是奴婢认错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另有一事,奴婢奉王爷之命,去服侍吴将军几日,吴将军怕带着奴婢一个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就命奴婢扮作小厮,原是件小事,不过还是想请公子不与外人道。”
他会意般笑道:“这是自然。”
说话间,目光望着对面前方。
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杨德寿笑咪咪地低头凑近香桂,而香桂则一脸紧张无措,连连往后倾着身子。
幸得这时,景王高声邀大家共饮,杨德寿坐直了身子,举杯庆祝。
香桂感激地朝景王看了一眼,但景王正端起酒杯喝得尽兴,哪里能看见她的目光?
庆功宴后,就是杨德寿的生辰。
景王正在书房看书,香桂奉了茶来,景王尝了一口,放下后,忽然道:“差点儿忘了,后日是杨公公的生辰,须得提前送上礼物。”
竹青在一旁笑道:“王爷想送什么,叫奴才送去就是。”
景王起身,踱步想了想,眼神一亮道:“前一阵子,新收了件碧玉神树摆件是件奇物,就它了,去取来。”
竹青去了,景王又道:“那东西娇贵,得找个妥当人送过去,香桂,你随竹青去。”
香桂屈膝笑道:“是。”
一时书房里只剩下我与景王,景王放下书,对我说道:“准备笔墨。”
我答应着,过去在砚上磨墨。
安静的房中,只能听见墨块的沙沙声,他在纸上徐徐写着大字,不知写的什么,神色甚是轻松自在,过了会儿,才收笔,我过去接笔,目光一垂,不由怔了下。
那素笺上的字雍容清雅,分明写着“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景王见我看来,喜悦道:“可念过这诗?”
我忙敛了目,把笔搁回笔搁上,低声道:“奴才只识几个字,不曾念过。”
景王也没再说什么,只将那素笺折起,随手放在案上,接着翻了书来看。
我见他看得聚精会神,一时不会用到我了,便轻轻后退了一步。
景王却忽然问:“那日射箭,本王是有分寸的,你不必怕。”
我心中一突,不由又惊又惧,怔怔立在原地,屏气凝神。
景王却起身过来,在我面前停下,温声道:“你莫要害怕。”
我只低着头,一时脑中念头纷扰,不知他是何意,尴尬又拘紧地与他相对而立。
静儿了会儿,听见他了句,“案上的菱粉糕,赏你吧。”
便朝外面走去。
直等到珠帘响动了一阵又归于平静,我才松了口气,满腹疑惑地望向那盘他尝过一块的糕点碟子。
难道,他一早辨出小厮马荣说谎,我是无辜的?
因此才有意射偏了箭,又一箭射死了马荣?
从书房离开,景王便出了府,到晚上方归,径直去了寝室。
因用不得我当差,我只在自己房中待着。
我已准备睡了,文锦一脸慌张地敲开门,进屋后关了门后方惊恐地说:“香桂去了镇守公署,到现在还没回来,王爷方才叫人去找了,不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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