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中,大宋官家赵扩和大宋皇后杨桂枝面面相对,一个轮椅,一个坐在椅子上,宫女宦官远远避开。
“官家可是很久没有来了。”
杨桂枝喝着茶,面色平静。
“打坐养气,图个清静。皇后一向可好?”
赵扩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笑容。
在杨桂枝面前,他总是觉得局促不安,甚至下意识有些惧怕。
“马马虎虎,吃的饱,穿的暖,就那样吧。”
杨桂枝的回答,依然是风淡云轻。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皇后都有了白发了。”
看到杨桂枝头上的白发,赵扩不知不觉感慨的一句。
“是啊。你我现在都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官家气色不好,还是少食些金丹。”
赵扩的感慨看在眼中,杨桂枝眼中也有了一丝感情。
“皇后说的是!不过,谁知道还能活……”
赵扩苦笑一声,随即转换了话题。
“我刚才过去看了一下曹美人,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曹美人和杨桂枝当年争皇后,赵扩选择了杨桂枝。如今曹美人病重,恐怕挺不了多久。
“生老病死,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谁也难逃这关。”
杨桂枝放下茶盏,看着赵扩。
“官家今日前来,是有事说吧。”
赵扩过来不稀奇,难得的是待这么长时间,欲言又止,肯定有事。
“皇后,济国公赵竑诞下皇孙,被人下毒的事情,皇后应该知晓吧?”
赵扩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了起来。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
“金使来朝,说是金皇九月寿诞,邀济国公访金,重开榷场,共商国事。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果然,赵扩扯到了济国公赵竑的身上。ωWW.chuanyue1.coΜ
“官家,宋金已经休战,出使金国,倒也未尝不可。听说鞑靼大军西征就要回来,恐怕金国是要把大宋拖入战火。官家慎之。”
杨桂枝精明,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本质。
“是是是!皇后说的是!”
赵扩连连点头,脸上堆起了笑容。
“官家,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杨桂枝心里,莫名地一阵凄凉。
他们三十多年的夫妻,这样说话拉家常,之间都是小心和猜忌,让人悲哀,也让人无奈。
是她太过强势、还是赵扩对自己心生嫌猜?
“皇后,近日有大臣进言,济国公赵竑已为皇子四年,应当立为太子。不知皇后如何看待此事?”
赵扩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是朝廷大事,官家自作主张即可,不用来问我。”
果不其然,说到底,还是为了赵竑的事情。
几十年的夫妻,他找自己,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吗?就不能好好地说会话吗?
“这是那里的话,当然要问皇后的意思。一旦济国公晋为太子,将来也要皇后这个娘娘给他把关,让他不要犯错。”
杨桂枝没有表态反对,赵扩的心稳了大半。
“看来官家已经决定了。既然如此,官家又何必问我。官家一国之君,自己做决定就是。”
赵扩面容苍老憔悴,杨桂枝心软了下来,不想为难他。
“皇后不知,那些太学生们,天天在皇宫外静坐请愿,要立济国公为太子。我这也是被他们闹的心烦,所以来问皇后的意思。”
赵扩态度谦恭,依然想得到杨桂枝的态度。
“听说沂王妃这几天来了几次,也是谈赵竑的事情吧?”
杨桂枝开口问道。其实沂王妃进宫,也来找过她,也是谈赵竑的事情。
“沂王妃烧香礼佛,过来说些陈年往事。再说了,她和济国公十几年的母子,老人家嘛,除了说说子女,还能说些……吭吭!”
赵扩心知肚明,一点也没有隐瞒。
在这位精明强干的皇后面前,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赵竑连续咳嗽,喷出一口血来,吓得杨桂枝立刻站了起来。
“官家,你怎么了?快去叫太医!”
地上梅花点点,杨桂枝厉声喊了起来。穿书吧
“皇……后,不……不用了,没什么。这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能撑到那一天。”
赵竑喝了大半杯茶,似乎稳定了下来。
“皇后,你看济国公立为太子的事情……”
“好好好!我不反对!”
杨桂枝连连点头,跺脚急道:
“你说你,身子骨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事!快,快去叫太医!”
“我没什么。那就多谢皇后了。”
赵扩有气无力说道,恍恍惚惚。
“官家怎么会这样?”
赵扩被扶着躺下,杨桂枝把太医叫到一旁,轻声问道。
“回皇后,官家刚才的吐血中,酒味不轻。官家应该来坤宁殿之前,小酌了……几杯。”
“几杯?”
杨桂枝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她看着榻上沉睡过去的赵扩,眼神复杂。
“这又是何苦?”
“官家饮酒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否则……”
杨桂枝目光冷厉,太医连连点头,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杨桂枝沉思片刻,招了招手,贴身宦官赵国臣赶紧跑了过来。
“赵国臣,你出宫一趟,告诉史弥远,立太子一事,让他不要掣肘。”
赵国臣离去,杨桂枝对着眼前的空气出神,良久才喃喃自语,轻轻吐出一句。
“自己身子骨都不要了。这又是何苦?又是何必?”
清河坊,宰相史弥远府、大堂中。
即便是夏日炎炎,堂中也是凉爽,甚至有些悄怆幽邃,穿的单薄会冷的让人发抖。百姓和权贵的差距,不言而喻。
“程相公,金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弥远长子史宅之首先开口,问起了礼部侍郎程泌。
主座上的史弥远眉头紧皱,低头沉思。
对于天不怕地不怕皇帝也不怕的宰相相公来说,最怕的,就是北边的这个凶邻居。
“史相,在下也是不知。阿古贷和张天纲密不透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泌对着史弥远的方向轻声回道。
金使关注济国公赵竑,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金帝为何要邀赵竑出使金国?到底是何用意?”
史宅之代替父亲,继续问道。
“史相,金皇登基不久,内修善政,外和夏宋,显然是为了对付鞑靼。以老夫所见,或许和鞑靼西征归来有关。”
薛极捋着白须,愁眉苦脸说了出来。
“鞑靼?”
史宅之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赵竑?金人也太看得起他了!就凭他,也能左右得了大宋朝政?”
赵竑不过一无权无势的皇子,他还能左右朝廷大事?
这岂不是笑话!
“史相,太学生闹事,要不要把带头的几个抓起来?”
刑部尚书赵汝述赔着笑脸问道。
“抓起来?凭什么抓人?赵相公,你是要天下大乱吗?”
薛极摇摇头,心头满是鄙夷。
堂堂刑部尚书,国家重臣,就这么点智商,也不知道是怎么混上的?
皇帝都没让抓太学生,你刑部充什么大头?真要是抓了,那些清流还不把朝堂闹翻?
“那就眼睁睁看着赵竑当上太子?这个搅屎棍,跟疯狗一样,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梁成大黑脸上神色愤愤然。他和赵竑积怨已久,随时准备着和对方火拼。
“梁相公,你堂堂御史中丞,国家重臣,知道他是疯狗,你还在朝堂上和他较劲?要不是有人拦着,你恐怕要被赵竑那疯子给揍了!”
程泌冷冷一笑。
“吭吭!”
史弥远轻轻咳嗽了一下,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本正经。
“程相公,你再从金人那里探探,金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金主为何要邀赵竑使金?”
史弥远思索着吩咐下去。
金皇邀请赵竑出使金国,绝不仅仅是寿诞,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程泌赶紧领命。
“赵相公,让刑部的公人们明察暗访,把那些小报背后的人揪出来。尤其是赵竑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史相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赵汝述满脸赔笑说道。
薛极看了一眼赵汝述,眉头一皱,没有吭气。
就赵汝述下面那些酒囊饭袋,让他们敲诈勒索百姓、狐假虎威还行,说到做事,那可真是高看了他们。
“你们谁知道,赵竑的火器造的怎么样了?”
史弥远下意识问了起来。
原来以为赵竑一事无成,想不到他接连冶炼出了好铁,又造出了威力大的火药。
“回史相,赵竑已经造出了几门火炮,可以两三百步破甲。听说赵竑还不满足,把炮又给融了,重新铸造。这几天,他都在会稽山的铁坊里面。”
胡榘是工部尚书,赵竑的直接上官,对绍兴府的事情门清。
“两三百步!”
史弥远吃了一惊。
射程可以达到两三百步,完全可以改变战场形势,至少可以自保无虞。
这个赵竑,这真是个人才。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了!
“热死他个狗日的!”
梁成大脸色阴沉,恨恨一句。
“胡相公,火器和火药冶铁一样,都是朝廷重器,千万不可泄露出去。让夏帅派殿前司禁军轮流值班守,严防为他人所乘!”
史弥远郑重交待了起来。
胡榘点头哈腰,拱手领命。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进来,在史弥远耳边嘀咕了几句。
“天太热,诸位都当心点,散了吧。”
史弥远开口,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见过史相!”
宦官赵国臣进来,向史弥远行礼。
“赵公公,请坐,上茶。”
赵国臣坐下,和史弥远嘀嘀咕咕,史弥远眉头紧锁。
“这真是皇后的意思?”
“回史相,奴才哪敢乱传懿旨?今日官家找过皇后,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官家还吐了血,昏迷了好一阵子。”
该说的不该说的,赵国臣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官家吐了血,昏迷了过去?”
史弥远心头一惊。
“千真万确!奴才哪里敢瞒史相!”
“你回去告诉皇后,让她放心就是。”
史弥远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史相,乌孙送了一些解暑的引子和果子过来。”
赵国臣离开,余天赐在一旁轻声说道。
“这个乌孙,也学会投石问路了。”
史弥远摇摇头,轻声一笑。
“你让人回礼过去,告诉乌孙,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余天赐点头称是,面色尴尬。
“史相,天赐办事不力,还请史……”
“畏斋,不用担心。老夫说过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放心做事去吧。”
史弥远打断了余天赐的话语,脸上镇定自若。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何况这一点点小小的挫折。
赵竑想当太子,那就许了他。他不是要去出使金国吗,那就让他去吧。
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步,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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