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府。
从元槐带着元行秋回来后,几度陷入一片紧张沉闷中,府内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前院内,秦大娘子守在元行秋床前,坐立难安。
“郎中,我女儿怎么样了?”
张郎中道:“二姑娘没有任何病症。”
“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变成那样。”秦大娘子一脸不信。
又一番诊治,张郎中捋着胡须道:“二姑娘的脉象细而无力,想是气血运行不畅,才会让疾病提前发作,当以养心补血为主,俟气血流通,再行安神定志。”
“会不会伤到了脑子?你再好好看看,我儿之前还误食了毒药。”秦大娘子还是不愿相信,毕竟人不会无缘无故做出反常的举止。
张郎中拱手,脸色沉了沉,“老夫从医数十载,这点把握还是有的,恕我实在看不出二姑娘有何病状,大娘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宝珍,送客。”秦大娘子摆摆手,烦躁不已。
这张郎中医术高超,是济世堂里资历最老的医者。平日很得人尊重,如果没有本事,也不能为元家看了多年的病,又怎会糊弄她?
连张郎中都无法诊断出来,秦大娘子纳了两天的闷儿,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行秋没有疯病,又怎会突然如此?
难道是中邪了?
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才说的通,秦大娘子冷不防想起一桩陈年旧事,可会这种偏门的人早就死了,还留下一个拖油瓶。
赏梅宴事发当日,世家门阀的贵女郎君均在场,太后也看在眼里。此刻怕是沦为了全上京的笑料,原本元行秋是担任皇后的最佳人选,却因当众出丑,再没资格竞争皇后宝座。
多年的悉心教养全都毁于一旦,怎能不有怨气?
偏偏秦大娘子无处撒气,就连赏梅宴当日发生的事都没有头绪,就算她怀疑元槐,却也说不出对方的错处,只能咬着牙姑且认下了这口闷亏。
只是这么一想,秦大娘子更焦躁了,板着脸对元行秋的贴身丫鬟宝珍吩咐道:“暂且睡着也好。这段日子,你照顾好行秋,切不可让她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
“是,大娘子。”
只是一夜之间,人人都说上京第一美人疯了。
相反,元槐在外的名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被指与外男有染’摇身一变成了‘蒙眼投壶第一人’,在上京的名号可谓是响当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事后,元槐研制出美容养颜的香膏,让紫苏分送给各家女郎。
“她们那么欺负人,姑娘你还上赶着送东西,这不是热脸贴冷屁股吗?”紫苏抱胸,气鼓鼓的,又询问元槐那些东西是什么。【穿】
【书】
【吧】
像妆品,却又入了几味药;像药品,却是能够上脸涂抹。
元槐眼角微微扬起,她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
“若非要有个名字,那就唤作,药妆。”
“药妆?我只听过药膳。莫非姑娘在里头投了毒,想要教训一下她们?”
好新奇的说法,紫苏听得一头雾水。
元槐被这一举逗笑了,随后亲亲热热拉着紫苏的胳膊,“快去快去,送完回来吃饭,有你最好吃的鸡腿。”
紫苏应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提着竹篮出门去。
北方冬季气候寒冷,很容易生冻疮,南陵人上下都有搽香的习惯,类似雪花膏、抹脸油,涂于脸上、手上、脚上,有保护皮肤的作用。
放眼望去,以药入妆,在化妆的同时还能养肤,这个概念放在南陵绝对是旷古未有。
朱砂铅粉有毒,而药妆配方精简,多用花粉、草药精制而成,温和不刺激,能够帮助改善肌肤问题,甚至还能食用,是一个相当有发展前景的产业。穿书吧
说来清新,制作工艺却极其严苛,只一小盒香膏,就需提炼动物油脂,把鲜花裹进油脂里屡蒸屡晒,积而为香,蜡密封其外,才香气不败。
她不计前嫌,上赶着送礼,究其原因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从元行秋小药房顺来的药材还未用光,她手上有五千两创业启动资金,又能自己做出药妆,就想着能借那群贵女之手,打出药妆的名号,捣鼓出自己的生意。
元槐沿着长街,待租的商铺,挨家挨户看。
看来看去,好地段店面租金太贵,经济实惠的位置又太偏,只好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段时间,元槐知道会发生一件大事,于是定期去城外义诊。
上京近期涌入大批北上的逃荒队伍,城门严守不让灾民进入,他们只能在城外搭建棚子以鼠为食,年幼的孩童们头上插了一根稻草,意为贱卖待售,自愿卖身为奴。
大伙儿都病病歪歪的,报团取暖,没有力气说话,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日。
时不时有人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不过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元槐戴着帷帽,穿梭在人群里,所及之处,躺在地上的人争前恐后地伸出手,求救声、谩骂声掺杂,不绝于耳。
“贵人,我求求你,施舍点口粮吧,家里的老人孩子快要饿死了。城门也不知道何时打开让我们进去,我求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吧。”瘦骨嶙峋的妇人跪在雪地上磕头。
“女郎,你瞧我闺女模样多俊,买回家当个丫鬟吧,只要给我一口饭吃。”男人把一个小女孩往前推,身后是躺在草席一动不动的妻儿。
“好心的娘子,把我买走吧……”
“爷爷!你快醒醒,不要睡了,我害怕……”
无数嘈杂的声音传入元槐耳中。
起初她还会感到不适,不过数日,便已经习惯这样脏乱的环境,支起了义诊摊位。
一碗板蓝根,每日不限量,想喝多少喝多少。
史载南方一带,雨雪、冰雹、河冰、牛马死,颗粒皆绝,百姓生计艰难,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逃难。
雪灾过后必有大灾,而雪灾过后便爆发了瘟疫。
瘟疫是比雪灾更为严重的灾害,许多好不容易躲过灾荒的灾民,又轻易被瘟疫夺去了性命。
赋税、徭役、战争、苛政、严刑峻法,这便是压在南陵百姓身上的五指山。
当无数黎民挣扎在温饱线上之际,当权者反而骄奢淫逸,变本加厉地敲骨吸髓,对百姓的苦难视若无睹,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道?
或许,这就是赵崇光拼死也要改变的世道。
义诊摊位上堵满了人,元槐先给老弱妇孺看过病,后面又排起了长队,待到晌午,队伍不仅不减反增。
“你这是喝了雪水引起的腹泻。”元槐收回诊脉的手,看着眼前的病人。
那人疑惑道:“可逃荒那会儿,我也时常用雪伴着观音土吃,当时啥事也没有啊。”
元槐抿了抿唇角,说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幸亏你现在还能拉,吃了观音土活活憋死之人不计其数。”
何为观音土?
其实就是滑石粉,和面粉相似,蒸成的馍馍很像真的,虽然能充饥,却也有大麻烦,容易腹胀,难以大便,以至于活活憋死。
没有食物的摄取,人还是难逃死。
流民堆里一阵哀声叹气,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开仓放粮。
“求求你,菩萨娘子,救救我的孩子……”一道虚弱嘶哑的声音响起,声音小得仿若蚊子叫。
元槐一怔,要不是衣角被扯住,她压根意识不到身边有人。
她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污头垢面的女子,两颊消瘦,嘴唇干裂,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把人刮倒。
“我多日没吃东西,奶水不够了。”她刚说几句,又一阵猛咳,手里还握着半个硬邦邦的窝头。
元槐不忍告诉来人,包裹在破布里的婴孩脸色发紫,显然早已没了生气。
“喝点吧,别看这板蓝根名不见经传,却是能辟瘟解毒。”
女子意识到了什么,抱着死去的婴孩崩溃大哭,哭完,亲自挖了个坑把孩子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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