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淮问完,就神情专注地凝视着我。
他的唇紧抿着,样子看起来冷酷极了。
我虽喝醉了酒,许多规矩都不理会了,可还是明白,我若答错了话,我们之间会闹出更大的嫌隙。
这样一想,我忽然心中一寒。
又悲哀地想,我与他竟生出这样的芥蒂。
他心里防我,疑我,而我也生怕他防我、疑我。
我们明明相对而立,却似隔了一道无形的东西。
这种感觉,让我一阵心慌,便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低声淡淡说:“谁敢恨你?你是皇上,想打谁就打谁,想罚谁就罚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走了连个音信都没有,就把人往外头一撂,说不准再过几日,连人都忘得一干二净,既如此,还留着做什么,干脆撵出去得了。”
我说完,半晌不见他回应,便生气又惊疑地扭脸斜睨向他。
他仍是冷着脸,目光却温柔许多,见我望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眸,嘴角不易察觉地微扬,轻咳一声,犹迟疑地抬手抚上我的发髻,声音低低地说:“这三日,我也甚是煎熬。”
一刹那,我熟悉的刘景淮又回来了。
紧绷的弦松懈下来,顿觉酒意冲脑,头昏脑胀,便扬手推开了他,斜斜歪在软榻靠背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瞧你好着呢,新来的宁嫔听说生得如花似玉,某人只怕早已乐不思蜀了。”
话音未落,一股夹杂着烟火味的熟悉气息袭来,人也被紧紧抱住。
我的脸触在他胸膛上,微凉又柔软的衣料能感受到细密的刺绣纹路。
一靠进他怀里,所有的心绪忽然都不见了,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踏实,只愿如此进入深沉的梦乡。
但他身上的烟火气太大了,我不耐烦地嗅了又嗅,登时清醒,想起翊坤宫走水一事,连忙从他怀里起身,问他:“曹珊珊无碍吧?”
他原本神色微怔,听了我的话,又恢复冷静沉稳,温声说:“受了些惊吓,人无碍,只是东西都没了。”
我大松了口气,放心的说:“那便无妨。”
刘景淮似想到了什么,深看了我一眼,缓缓在软榻上坐下。
我转动眼眸,用余光看他沉思的模样,想了想,开口道:“那副画,实属巧合,君磊兄在林中作画,我那时想求他帮我在扬州城里寻赵兴,便寻机去找了他,不想被他离老远听到动静,只觉得我的青裙子与景儿相融,就喊住了我,画了下来。作画时他连知道是谁都不知道。”【穿】
【书】
【吧】
我说着,他蹙眉静静听着,一副欲知全貌的神情,丝毫没有打断我的意思。
于是我暗叹了口气,接着低声说:“那时候我是曹府的丫鬟,因犯了错,曹夫人要人打我鞭子,我差一点儿就要死了,君磊兄为人心善,出手救了我,算是救了我一条命,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法子报人恩情,就是见他随身携带酒壶,想是素爱饮酒,便做了个香囊,里头装着能醒神提脑的药草,许是他用着惯了,也忘了,你也知,君磊兄这人……”
我说着,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表情甚是凝重。
我一时噤了声,心里有些不安,心想:“莫非我解释的不合他的意了?可实情如此,我一未说谎,二与曹君磊光明磊落,有何说不得?”
所以,我接着小声冷冷道:“他虽是世家子弟,却有股侠义之气,不拘小节,他定是早忘了那香囊是哪来的,只是为着醒酒提神才总戴着,至于那字帖,不过是他帮我找到了赵兴,而他又没功夫写曹老爷安排的功课,我才帮他临了些。”
说到此处,又想起刘景淮还提起我与曹君磊在瘦西湖茶馆一事,也欲要解释。
但一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脑中便不自觉浮现与曹君磊共骑一骥在漫天飞雪里疾驶的情景,那样冷,心里却丝毫不觉,既兴奋又激动,感觉那万道雪花朝我们冲来,驶近了只感觉脸上一阵阵凉,消减了脸颊的火烫感。
“总之,这些玩意儿,不过是因为先前在一个府上,多多少少走动时留的,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生出这些误会,“我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坚定地说:“景淮,你与曹君磊相识日久,应知他为人品行,且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你也当明白我的心意。”
“我是知他的秉性,但我更知男人的心性,”他淡淡说:“你可知哪些物件儿是从何处得来的?是他的贴身小厮,从扬州抱到上京,打算趁中秋夜宴将东西交与你,一应物件,皆锁在一个匣子里,”
刘景淮眼中隐有阴森寒意:“他将与你有关之物皆珍藏于一处,连他夫人都尚且不知,临死前托付给贴身小厮,让小厮寻机还与你,我知你固然对他别无情弊,他必有不轨不臣之心。”
我双拳紧握,长长指甲陷于手心肉中,生疼,却以此按耐着难抑的心绪,冷声问:“是浮茗吧?他现在何处?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亦冷冷说:“他擅近皇苑,形迹鬼祟,被侍卫拿获后,又交于锦衣卫审问,他先誓死不交待原委,熬不住刑,一五一十招了,押入大牢后,受了风寒,已不治身亡。”
我“腾”地站起身,指着他愤声大骂:“刘景淮!我当真看错了你,你怎如此冷血心硬?曹君磊一家已经远离权势,他不过是托人照顾前皇子景元,你就赐死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你此举与应宣宗何异?”www.chuanyue1.com
“凌阅微!”
软榻案上原置着一个宝蓝色釉质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娇艳的鲜花,此时连同锦案布被扫落在地上,在绵长的地毯上滚落了一阵子,又撞到地上的鎏金香鼎,“砰”得一声四碎而裂。
刘景淮目光幽暗,沉默了会儿,声音缓淡低沉:“你对他起怜悯之心,你可知他对谁起怜悯之心?他明知朝中想要立景元的大有人在,还作出辞官照拂景元及极力拥护景元的罪臣之举,此举无疑于动摇朕的天下,朕已念及他过去功绩,明里暗里提醒过他多次,他却屡犯不改,人在扬州,却吸引一帮慕名书生清客追随,就连上京中亦不乏人千里迢迢过去,朕若不惩戒,便是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朕并非未给他生路,朕赐他一顶乌纱,一壶酒,是他宁死也要背弃朕,如今,连你也要背弃朕么?”
我摇了摇头,“景淮,我从未想过背弃你,但我想,曹君磊定也未曾背弃过你,是他助你坐上了宝座,怎会想要动摇你的天下?他照拂景元,不过因为景元年纪尚小,便被软禁了起来,他是于心不忍,他又乐于交友,走到哪里,都有朋友,哪里就是追随他了?你明知他志不在仕,怎么会选你赐的乌纱?”
“皇上,奴婢有要事面见皇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刘景淮朝外间看了一眼,沉声问:“何人喧哗?拉下去。”
重重帐幔传来杜公公的声音:“是。”
片刻后,外面的那喧哗声更大了:“……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奴婢有和妃的事禀告……”
我心中一动,惊疑不定地看了刘景淮一眼。
他亦看了看我,不耐道:“把人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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