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分,艾力被电话吵醒,他迷迷糊糊接听电话,“喂,谁啊?”
五秒过后,艾力惺忪睡意的双眼猛地睁开,然后十万火急般地穿好衣服出了门。公寓楼道的声控灯灭了又暗,仿佛预示着一场大事到来。
等到了局里,袁彩已经穿着羽绒服在门口杵着好一会儿了,艾力招呼她进去:“怎么在外面?老唐他们人呢?”
袁彩却一动不动,双目无神地盯着公安大楼东南方向的一盏灯,说:“都在那个房间,医生也过来了,打了镇静剂。”
看来闹出不小动静,艾力想,玛纳斯县好久没出过这么大的案子,这还是他入职以来头一回在这个点被喊过来办案。
“人是半小时前疯的,我来的时候已经被控制住了,脸上抓的全是血,一只眼球被扣下来掉在地上,老唐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些,等发现的时候早都被踩成了肉酱。”
艾力拍了拍袁彩的脊背,试图安慰她:“他们杀了人,良心上怎么可能和正常人一样,能做出这些事也不奇怪。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袁彩继续自顾自地说:“那天审讯时我们就察觉出她不对劲,应该让看护人员多留意,可咱们都忽略了这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话艾力听了很不舒服,她不知道袁彩是在自责,还是在责怪他,毕竟袁彩只是来协助调查办案,真正能插手警局事务的人只有他。
几天前审讯时,陈茂德的老婆李秀敬就已经表现出精神异常,满嘴喊的都是些疯疯癫癫的话,一会儿说报应来了,一会儿死有应得。那时大家把关注点都放在陈茂德身上,袁彩自己也寻找到另一个突破口,希望能从陈茂才那边发掘出与陈吉更多的线索,谁也没想到李秀敬会突然发疯。
这天夜里又下起小雪,袁彩站在雪地里痴痴地望着某处,艾力很少见袁彩这样失魂落魄的,根本不敢离开她半步。
二十分钟左右过后,唐丕和李国伟两个人顶着雪急匆匆打前阵跑出大门,紧接着,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也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唐丕着急,没空给艾力解释,一边上车一边回头道:“李秀敬不行了!”
袁彩要跟过去,唐丕拦着没让,让她在这边看好陈茂德。
自打陈旭暴病离世,陈茂德夫妇二人一直相依为命,他们杀人造孽,却也承受着良心的巨大冲击,不然李秀敬也不会一直像个疯子一样自残,看这情况,很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陈茂德虽然表现得更理智一些,但李秀敬这一出事,他明显也无法更强壮淡定,在房子里大喊大叫。几个年轻警察在外面威严并济,好说歹说劝陈茂德不要闹,可都不管用,直到袁彩和艾力走过来,陈茂德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我告诉你们,我和秀敬不怕死,但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你们放我出去!”
陈茂德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毕露,狭窄的气管好像是打气筒,呼呼喘着粗气。
袁彩听着这话像心脏被剖开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情绪,然后让几个年轻警察回避,看守间只剩下她、艾力、陈茂德三人。
这时,袁彩说:“医生会尽力抢救陈阿姨,她受了重伤需要医生的救治,不是你的无效陪伴。死很简单,难的是死得其所。”
陈茂德冷嘁一声,转过头去。
“陈茂德,作为丈夫,你应该很清楚你老伴儿为什么今天会这样吧?”艾力说:“当初是不是你逼她杀人?她内心一直承受不住才会这样?你知道我们警方冲进去时,她嘴里一直喊的是什么吗?她说‘报应’,你们杀了人,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甚至是恩将仇报,你们不会心安。”
陈茂德听了仰天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你笑什么?陈茂德,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可笑吗?”艾力把找到的那封喜帖拿出来,递给陈茂德:“我们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这封喜帖字迹是被模仿的,书写这封喜帖时,吴頔和安婧还没结婚的打算。而且我告诉你,吴頔这次来新疆只是求婚,不是办婚礼,你得到的信息根本不准确。”
“不管他们是准备结婚还是准备订婚,我儿子都一样回不来了,有什么区别?”
“安婧根本不认识你儿子陈旭。”
“不可能!”陈茂德大喊道,他心中堵着一块巨大的冰,任凭别人如何劝说,心中的冰也融化不了。
袁彩轻轻拍了拍艾力肩膀,走上前去,示意由她来和陈茂德对话,另外又悄声在艾力耳边说了句话。
艾力先是犹豫,但见袁彩眼神坚定,还是点头离开了,临走前又不放心她,啰嗦了句:“那你小心点。”
艾力走后,袁彩把那封喜帖摊开在桌面上,沉着且机敏地看着陈茂德,说:“这封喜帖一共二十八个字,你猜,如果让我来写,需要用多长时间?”
陈茂德没说话。
袁彩拿过一张纸,一支笔,打开手机时钟设置,准备好一切后,开始对着喜帖上的字迹模仿起来。
一遍,不够像。
两遍,还是不够像。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十五分钟,袁彩像个不知疲倦的仓鼠,不停地在玩具轮上一遍又一遍地模仿,好在只有二十八个字,写起来很快,也就这样写到第六遍的时候,袁彩颇为满意地对着那张白纸笑了。
黑笔白字还欠点意思,袁彩找人拿来一张红色的纸,纸面稍硬,不过与喜帖纸张的厚度相似。
她又在上面完完整整写了遍,举起来,在白炽灯光下将两张纸放在一起比对一番。满意了,袁彩按下手机时钟上的‘暂停’按钮。
一共三十七分钟,她抬头对陈茂德说。
陈茂德不得已回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红色纸张上的字迹和他收到喜帖的字迹一模一样,陈茂德几次皱眉凝神,都无法分辨一二。而那张红色纸上的字,是他亲眼看着袁彩坐在他面前写的,三十七分钟,袁彩只用了不到一小时。
“怎么样?我说过,不难。”袁彩这时已经能断定,模仿安婧写这封喜帖的人,一定就是拿走日记的那个人。www.chuanyue1.com
或许从一开始,那个人得到安婧的日记就不是为了窥探安婧的秘密,而是模仿着安婧的字迹,提早一年写下了这封喜帖。
凶手精心布置了一盘棋局,用安婧的字迹编造了一个背叛陈旭的爱情故事,借着陈茂德夫妇这把利剑,铲除障碍。
这哪里是一时起意?分明是蓄意谋杀,而且是年前就在筹划的谋杀。步步为营,寸寸回声,将所有人都卷入这场暴风雨的漩涡。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陈茂德双手死死握着那张喜帖,冲着门口张望过去。
艾力推开门,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他身后,怵怵地望着看守间内的陈茂德,像受了惊吓一般,全然不知所措。
“是何梦洁何小姐吧?”袁彩冲着艾力身后的女人问道。
艾力让出半个肩膀,女人惊恐的小脸露了出来,她点点头,跟着艾力走进看守间,就站在陈茂德面前。
“这位就是陈旭生前一直喜欢的女生,何梦洁。”说完这句话,艾力觉得用词不妥,又转过头向何梦洁解释:“这位是陈旭的父亲,你别有压力,陈旭的死以及我们今天要调查的死者,和你都没有关系。”
“那你们找我来是……”女人声音很小,怯懦地不敢把话说完。ωWW.chuanyue1.coΜ
袁彩把陈旭同学录里的那张照片拿出来,向她解释:“我们只是想向人证明,你才是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儿。”
“这确实是我小时候。”女人看了眼照片中的自己,声音依旧很小,但房间内的人都能听见,“其实,我大概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了,是因为陈旭吧?”
陈茂德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木讷地没有说话。
“何小姐,你对陈旭有多少印象?”
何梦洁低下头:“他是我前男友,一个……一个非常爱我的前男友。”
“你们当初交往过多长时间?最后为什么分开?”
何梦洁看向袁彩,“高中时候吧,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男女之间这些事,说实话我没有当真,上大学过后就没再联系过陈旭。但我知道,陈旭他对我非常执着,一直都还念着我和他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大学的时候,一次,陈旭的室友给我打电话,说……说陈旭和我分开后试图轻生,被同学救了下来。那之后陈旭来深圳找过我,都被我拒绝了,他在我宿舍门口一夜一夜地等,说实话,当时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惑。”
“那之后你们再没联系吗?”袁彩继续问:“他的骨癌的事你知道吗?”
何梦洁轻轻点点头,“他朋友告诉我的,说他一直不肯接受和我分开的事实,成日把自己泡在冷水里,病了好好了又病。
那段时间我也很痛苦,我劝过他,也向他道歉,他都不肯接受,又总是给我发那些可怕的信息,说要报复我,我真的受够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时我已经有男朋友,陈旭一直给我男朋友打电话,说我曾经多么多么风流,我知道他是因为分手对我心生怨恨,但那时候我们太年轻了,我……”
何梦洁说着说着,不愿再回忆这段过去。
袁彩将目光转向面色发白的陈茂德,示意艾力先送正在哭泣的何梦洁出去。
那段没说完的回忆,她与陈旭生前的恩怨情仇,已经都不重要了。
眼前的一切已经向陈茂德证明,他一直以为的害死儿子的凶手,那个照片里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不是安婧,而是面前的何梦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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