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燃起,城里乱成一锅粥。待齐承灏赶到的时候,两军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停火!我命令你们马上停火!”齐承灏揪住旅长的衣领子,以司令的气势压于其上,“是谁命令开火的?!”m.chuanyue1.com
旅长不买他的账,甩手一推。
“你谁呀?我只听王大帅的话!兄弟们,架上炮弹给我狠狠地打!”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电光石火,遍地都是尘土扬起的罪恶之花。
这么好的一个夺城机会,谁会放过?
三年之前,齐承灏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他等同于城中的普通百姓,深受妻离子散之苦。或许这就是报应,以最暴戾的手段让他明白什么是“人”。
齐承灏义无反顾地冲进城内,冒着枪林弹雨去找妻儿。他并没有杜见遥的下落,也不知她是否还在这个城中,仅凭直觉往硝烟深处去。
四面方八都是炮弹,就像张巨大的网。他穿梭于网眼之中从尸体边捡枪,然后贴着墙根往旧宅的方向靠近,还剩十步路,就见旧宅塌下半边,断垣残壁,残尸遍地,从军装式样来看全都是他的兵。
齐承灏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背着枪弯腰抱头,无助咆哮:“瑶瑶!你在哪儿?瑶瑶?人呢!”
回答他的只有炮弹和枪声。
扒了几个石块,没见人;再翻了几具尸体,不是她。他心急火燎,成了只无头苍蝇,在枪林弹雨中团团转。
“救命……谁来救救我……”
混乱之中,响起微弱的求救声。齐承灏听见了,屏气凝神找着发声源,终于在一块青石上看到了只带血的手。
“瑶瑶!”
他惊喜,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可定睛一看不是她,而那人却认出他是齐承灏,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痛苦哀嚎:“救我,司令,救救我。”
嚎啕声把敌兵引来了。敌兵见到有个活人,立马端起枪,“嘭”地打中了齐承灏的腿。
齐承灏倒在地上,痛得直抽冷气。他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儿时,突然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射进敌兵的额穴,把他打趴下了。
没想到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杜见遥,她穿着脏污的云锦短袄,提着染血的马面裙,浴血而来。
齐承灏看着她笑了,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他忘了腿上有伤,忙不迭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小心!”
杜见遥扶上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把他的手扛到肩上。齐承灏想说话的,结果被她牢牢地捂住了嘴。
“这里很危险。”
她把他扶到墙后的角落里。
齐承灏顾不上自己的伤,连忙捧住她脸颊。看她瘦了,脸也脏了,他心疼坏了,掏出帕子认认真真地擦去她脸上的脏灰。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段时间可有受苦?”
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不知何时,他成了个痴情人。
杜见遥心里五味杂陈。他死在外面倒是好事,为何偏偏要回来?她还得费尽心机杀他一次。
“我带你逃走。”
杜见遥临时变卦,扶着他绕过硝烟炮火,弯进一条巷子里。这巷子像是无人知晓,连一个兵都没有。他俩就顺着这羊肠道逃出了城。
转眼天就黑了,城里依然在交火,天边跟打雷似的忽明忽暗。
他们把那片天抛在脑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杜见遥一路无话,反常地安静。齐承灏拖着伤腿,盲目地跟着,明明走不动了却不敢松懈,生怕成为她的累赘。他不敢轻易死去,若是他不在世了,还有谁能保护他们母子?不管怎样,他至少还有几处落脚的宅子,能隐姓埋名,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瑶瑶……”
“别说话,前面有地方躲,我们就快到了。”
杜见遥疲惫地喘着粗气,身上多了丝血腥。齐承灏低头看到她的裙上有血,以为他们的孩子岌岌可危。
“别走了,快停!”
他想拦她,可是她却像头蛮牛,直往前冲。
“到了!快到了,我看见那里了!”
杜见遥很兴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破房。齐承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是座土地庙,出奇的眼熟。
隐隐的不安掠上心头,但他仍是跟着她去了。推开庙门,灰似雪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杜见遥侧过脸,露出一丝很诡异的笑。
“就是这里了。”她把他放在地上,然后从干菜堆里摸出一盏破灯。灯底的蜡油已经干了,不知还能不能用。
杜见遥似乎早已有所准备,从怀里掏出半截蜡烛,插在破灯上。微微的光亮使这狭小、脏破的土地庙温暖起来,平添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齐承灏想起来,这曾是肖遥的葬身地。兜兜转转,竟然来到此处,难道这不是一个轮回吗?
不知杜见遥有是意还是无心。齐承灏看着她的侧影莫名难过起来,有些事他不愿深想,想得越多破绽就越多,害了自己不得安宁。
“瑶瑶,过来。”
他伸出手,温柔轻唤,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地抱抱她。
杜见遥很听话地来了,拿灯照着他腿上的枪伤。
“你的腿还在流血,子弹留在里头可不好。”
“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不行,不取出来会得坏血症,以前金彤与我说过。”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你忍一下。”
她无情地切开了血肉模糊的弹孔,拿小刀在里面捣腾。
齐承灏痛得眼冒金星,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他两手紧抓着干草,咬紧牙关硬是没叫。
终于子弹挖出来的。杜见遥抬起血淋淋的手擦下脸颊,犹如在脸上抹了坨面红。
“没事了,躲过今晚,我们就能逃走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替他包扎伤口,这低柔的语气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齐承灏舔了下干裂的唇,无奈地苦笑起来。他再也装不下去了,苦着脸,忍不住问:“你是特意把我带过来的吗?”
杜见遥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唇,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大概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她偷梁换柱。
他轻笑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就直说了吧。”
既然他如此坦诚,杜见遥也只好如实招供,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低声说:“肖遥死的时候我曾发过誓,我会为他报仇,不管付出何等代价。虽然这天让我等得有点久,但终究还是来了。”
齐承灏的脸变得死白,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血。他忿忿不平,怒声质问:“你其实在说我比不过一个死人,对吗?不论我对你多好,为你放弃一切,我都不能与他相比,对吗?”
一时间,杜见遥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肖遥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时常会在梦里见他唱柳梦梅时的模样;她只知道他们有约定,仗打完之后就找处桃花源,她唱戏,他来听。她不想忘记这么好的一个人,强迫自己记住他的样子,对齐承灏的恨则是最坚固的画料,永不褪色。
“这不公平。”齐承灏又软弱下来,露出千百年才有一回的伤心,“我认识你比他认识要早,而且是你先说喜欢我。”
“可你把我忘了。想当初你再见我的时候有多么瞧不起我,生怕我这戏子的身份给你蒙羞;那回……是你逼着我的,我不愿意,你逼我了,把我扔在那里,之后还和我说你要结婚……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曾经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不要忘了,是你们齐家害了我爹娘,我唱戏都比你们干净!”
前尘是债,今生也是债。杜见遥含泪控诉。
齐承灏知错了,在她面前虔诚地忏悔:“我愿意将功补过,让我来照顾你的余生。你喜欢唱戏,我陪你;你想找桃花源,我替你找。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杜见遥微微摇头。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落魄了。将来你会过不惯柴米油盐的日子,整天惦记着没能到手的权力,你想要东山再起,重新呼风唤雨,你心里的妖怪越变越大,然后开始吃人。齐承灏,我太了解你了。”
“不,你不知道!我已经放弃了,如果真像你所说,我根本就不会来找你。瑶瑶,我现在只想一家三口好好过太平日子,只想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瑶瑶,我不想离开你……”说着,他哽咽起来,目光盛满悲伤,微微一眨不小心溢出了一滴。
杜见遥看着他,终究是心软了,她逼自己心要硬,骂自己没出息,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匣子枪。
“当初我就是这么把肖遥打死的。我曾对天起誓,一定要拿你的血祭他,这月正好是他的死祭。”说完,她就开枪了,一颗子弹正好擦过齐承灏的脖颈。
齐承灏岿然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不怕死,真的。你也别让自己难过,谁都清楚肖遥他活不了。”
没想到,到头来还得听他的劝,可这样一说,他便间接承认自己逼死了肖遥,把罪全都揽下了。而杜见遥并没觉得好受,反而越来越难过了。她哭了,哭得很伤心,眼泪是珍珠不断往下落。齐承灏看着心疼,不由伸出手想要安慰,可她不愿意给他碰,往后退了好几步。
“把手放下!”
杜见遥依然拿枪指着他。【穿】
【书】
【吧】
齐承灏很失落,叹息在胸腔里徘徊,他该怎么做?
“瑶瑶,你要我的命,我给你。在我死之前,你让我抱抱你,抱抱我的孩子,行不行?”
他眼露哀色,卑微乞求。
杜见却不愿意,她不想离他太近,怕一时心软。
“那你唱只曲给我听,行不行?到了地狱,至少我还能认得你的声音。”
“不要!”
杜见遥蓦然扣动扳机,可还是打歪了。子弹穿过齐承灏的肩胛,没能伤及他的性命。
齐承灏闷哼了声,脸色惨白如纸。他不由捂住伤口,哭笑不得:“你的枪法太差了,这样打不死人。”
杜见遥听后默默地垂下手臂。匣里只剩一颗子弹了,再打歪便是前功尽弃,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狠不下心,曾经不是很恨他吗?
齐承灏紧抓住她一丝犹豫,娓娓道起从前,先从她五岁生日说起,那天他俩头一次相见,在京城的四合院里荡起秋千;而后是她六岁,字写不好总挨先生骂,他为了帮她出气,抓了条蛇塞到先生的布包里,先生吓坏了,可没人怀疑齐家大少爷,因为他是那么的正经,从来不淘气;再过一年是她七岁,而他要去西洋学堂,在槐树下匆匆见了一面,从此天各一方。
“我无时无刻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一直在想:若当年没走、没生病该多好?若当年能多点勇气去救你该多好?这样你就不会遇到肖遥,也不会恨我、怨我逼死他。这些年来,我与天斗、与地斗,从没失手过,最后却输在一个死人身上,我不服!我哪里比不上他?我对你的心意哪里不及他?!你要拿我的命去奠他,我给……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说清楚,我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欠肖遥命,我是为了你,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杜见遥听完他的遗言手抖得厉害,手里的这把枪有千斤重,她再也举不起来了。忽然,下腹紧缩,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她的赌注,不,她的孩子也伤心了。
“瑶瑶!”
齐承灏看她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想要抱她,可是她后退几步,与他划清界限,然后莫名地把枪扔在地上。
“就到此为止吧。”她说,“枪里还有一颗子弹,留给你。晚上这里会有狼,你自己多加小心。”
话落,她转身走了,留下最重、最无情的惩罚。她很清楚一颗子弹打不死狼群,但是齐承灏可以用它来了断性命,也可以用来打死她。
齐承灏怎能忍心?见她要走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追过去,可是他的腿已经站不住了,走两步摔倒在地,再走两步疼得不由自己。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瑶瑶!”
叫喊声撕心裂肺,是失去雌鸯的雄鸳哀鸣。
杜见遥没有回头,抹去颊上的泪珠儿,径直往前走。她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只是一味地,执拗地走着。
蓦地,身后传来一记枪响,如响雷,划破寂静长夜。
她慢慢地停下脚步,矗立在原地,没有回头。
小天使,小可爱们,明天大结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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