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一月有余,前两日已临近边城,途中渐渐多了些外族模样的人,浓眉大眼,深邃英挺,他们裹着黑袍,系着骨头所制的腰带,用警惕的眼神打量军队。
如今,南羌与大梁只有一山之隔,虽千峰所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仗打好了,便震慑住了南羌的狼子野心,若失败了,江阳退无可退。www.chuanyue1.com
就在这最凶险之地,我却过上了十八年来最自在的日子,每日只需要给顾远之做饭,偶尔借个手臂当枕头,其余时间就算是上天入地,都无人干扰。
我靠在枯树下,静静看着远方连绵雪山,想着等天色再暗一点便回去生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须臾,也可能已一炷香之久,有人踩在枯木上的脚步声,有细微的呼吸声,有冷冽的风声。
他们并未发现我,只是寻了个说话的地方,一人一句聊得热火朝天。
是个面熟的将士先开的口:“顾将军可真会享受,打仗还要带个侍妾来伺候。”
“我说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平时兄弟们入他营帐,哪次不是被萧若楷拦住,只有那女的,什么事都不用汇报,进出如若无人之地,呵,真不公平!”
“潘大将,你这是在酸将军,还是在酸那女的啊?还有小钟,一看你就是上次被将军骂了,这会儿还怀恨在心呢吧。”
“我只是不平!顾将军以前领军打仗可不是这样的,这次就是鬼迷心窍!为了多跟那小妮子相处一会儿,连早训都不去了!更何况,顾将军营帐里有多少要紧东西,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可如何是好?!”
“这倒是不至于,那小妮子也是顾家人,顶多是想使些鬼魅伎俩往上爬罢了!咱们兄弟跟了顾将军这么多年,他定力如何,无需怀疑!”Μ.chuanyue1.℃ōM
那名被称为潘大将的人,黑瘦高挑,两颊凹了进去,眼睛显得锋利骁勇。闻言,他只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剩下一高一低两名士兵讨好地跟了上去,三人耳语,再听不清。
第二日,顾远之寻我时,我推托了,只差萧若楷将饭菜送了过去,往后数日,都借口不见他。
南羌没有动静,战报也并无特殊,军营里渐渐有了返城之声,顾远之念及将士辛苦,令人捕了好些猎物,美酒佳肴轮番而上,与将士痛饮。
众人吃席,我得了清闲,一个人踱步到不远处的山岗上,这里离天近,繁星朗月都看得清楚,我有些冷,夜深露重,野草都像打了霜。也不知待了多久,酒席已散,倦鸟归巢,原本闹哄哄的营地也渐渐禁声。远处主帅营帐前的火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光一灭,全营都成了黑压压一片。
推开帘子时,有人浑身酒气地从身后抱住了我,营里无光,我被吓得不轻,本想动手,他却把脸埋在了我颈侧,说话的时候仿佛像在耳后吹气:“萧若楷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顾远之整个眼睛都红红的,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我力气没他大,被他带出去了几里远。暮色四沉,四周都静悄悄的,远山青黛染成了一团墨色,他牵着我在寻了一处好位置,就地躺了下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顾远之半合着眼,只眺望着远方那处看不清轮廓的青山,但到底是我耐性更差些,从他手里将手抽了回来。
顾远之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生气了?可是在怪我没有来瞧你?”他试图挽手,却又被我不露痕迹地避开。
我思量片刻,终于开口:“顾将军,沙场战事要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这样于你无益。”
黑夜中,顾远之的轮廓显得很模糊,我也看不大清,只觉得他周遭气压低,许久,他才闷声道:“谁说你会影响我?”
“你都不知道现在军营里传得多难听,你是名将,不要因为我而遭人非议……我在你身边,会影响到你。”
顾远之却不服气:“你不在身边才会影响我!”
“顾远之!你现在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你哪里来的美色,别胡说!”
“你!!!”
顾远之酒品一定不行,见我要走,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凌空而上就跃到了树干上。这棵古树大约有几十仗高,树干虽生得粗壮,但两个大人立在上面,风一刮过就摇摇晃晃。
我吓得在他身侧打哆嗦:“顾远之,你要谋财害命吗?”
顾远之偏头,瞧着我的眼睛里都泛着桃红,他笑起来可真好啊,就像现在的感觉一样,明明是命悬一线,可还沉醉其中。他浅浅道:“这明明是谋我的命。”
他将我搂在怀里,目不转睛地眺望着青山,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觉得那两座山无比神圣,却又好似深渊,让人有些抗拒。他今晚喝得多,话也很多,主动提议道:“讲个故事来听听。”
“从前有个小和尚,他渴了就去河边挑水喝。那个小和尚……”
他皱眉,很嫌弃我要说的故事,我也没好气地同他吵起来。顾远之却不恼,笑嘻嘻地主动接下了话:“那我来说。”
我闭着眼,听着他绘声绘色地说着故事:“从前,有座雪山,山里住着一家三口。这户人家有个小男孩,男孩从小仰慕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是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大将军守着这座雪山,一守就守了好些年。那些年里,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快乐,日子虽艰苦,但男孩的父亲总教他打猎,教他兵器,教他何为国,何为家。男孩母亲很会做饭,每次都能从这不毛之地变出许多美食。”
“有一年,山外有人攻了进来,将军他们连连战败,几乎是退无可退。就在那时,有一个仙人出来,他教士兵使了一招空城计,腾出了一座空城去引诱外敌,那时候,将军被委以重任,可就在他诱敌深入后,仙人却命人将城门封上,因为他们疑心,疑心将军通敌。就这样,将军跟外敌一起死在了万箭齐发之中。”
我从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顾远之的手。
他淡淡道:“后来啊,无数人都说男孩的父亲是叛军,男孩跟母亲被逼到了雪山里,他的母亲因为受不了打击,疯了。有天夜里,男孩睁眼,发现母亲正坐在自己的床头,手里拿着剪子,她说‘你头发太长了,娘帮你剪剪’,可那剪子却是冲着男孩的心脏捅去。”
“男孩逃走了吗?”我十分紧张地问道。
顾远之扫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他躲了出去,每天去给他娘亲送食物,夜里便露宿在雪山中,那雪山里有豺狼虎豹,好几次他都差点没命,幸亏当时父亲教的本命他没有忘,不仅没忘,学得还愈来愈好,只是……男孩的母亲还是死了,她不是饿死的,是趁男孩熟睡时,自己跑了出去,在大山里失踪了。男孩寻了好久,直到他也晕倒在冰天雪地里。”
讲话的人沉默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后来,男孩得救了吗?”
“不知道。”
“不知道?!”
这是个什么回答啊,怎么讲故事的人自己都不知道结局呢?
顾远之顿了顿,转头看向了我,若有所思道:“什么才算得救呢?”
这话听得人很心酸,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握住顾远之的手,长满了茧的大拇指不断摩挲着他,轻声道:“你活得一定比我辛苦多了。”
他眼睫微颤,双眸如墨,浓得像化不开的黑夜,只闪着浅浅的光。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去,只是当天际翻出鱼肚白时,人已经回到了营帐里,我翻了一个身,“咕咚”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等清醒后,我才发现,顾远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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