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卷宗蹊跷
朱红色的大门前柳荫下站着芝兰玉立的人,正是少卿,他快步走过来,道:“怎么这么慢,我可等了好久了。”
独孤镜嗯了声,问:“可打点好了?”
“自然了,不过今日是初十,我爹爹戊时会进大理寺翻看卷宗。”他抬头看了眼天际,道:“你们约莫着还有两炷香的时间,可一定要抓紧了,若是被我爹发现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独孤镜又是嗯了声,回眸与姜末对视一眼,俩人便行至门前,姜末凝望着门匾上行云流水般的“大理石”三字,深深呼吸一口,独孤镜按着门上的兽首门钹,朱漆大门轰的合上。www.chuanyue1.com
大理寺内部灯火通明,行至台阶上,独孤镜侧过脸见姜末竟然弯了嘴角,一双杏花眼里波光潋滟。
“笑什么?”
姜末深深凝望着眼前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木架,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层层阁上的简书锦囊鳞次栉比,静谧安详。
“就是觉得自己担心受怕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了这儿。”她嘴唇微张,笑意渐渐收敛下来,眼里氤氲水汽浮上。
“咚”姜末直直跪下,伏身跪拜,墨发如海藻般铺开,垂落肩头。她面色虔诚的弯下腰,将额头枕在叠放的手背上,嘴里喃喃有词。
独孤镜在旁边低头看她,缄默不语,一直到姜末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子窈窕如弱柳扶风。
“伍——叁——陆。”独孤镜一字一顿道。
姜末点了下头,一步一步,重如千钧般往指定的木架走去,她踮起脚尖取下那一卷简书,铺展开,竹简上小楷镌刻,一笔一划,清晰明朗。
写的明明朗朗的江城太守姜湛通敌叛国,变卖军资。
姜末手一抖,又将旁边的锦囊解开,取下里面的几张叠起的纸张,白纸黑字,一点点在她眼里放大清楚。
不...不可能!
姜末险些一个踉跄,不可置信的盯着手里的书简和来往信封,嘴唇颤动,想说什么又哽咽着说不出口。
独孤镜如冰冷的玉雕般静默的站在那儿,甚至不时的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于他而言,生死血腥黑暗,见得太多太多了。
他微微侧过头,见姜末依旧是背脊挺得很直,几缕晦暗的火光透过书间的缝隙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嘴唇轻微抖动,似乎随时都可以迸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嚎啕。
可是她没有,这一切太安静了。
姜末平静的让独孤镜怀疑自己是在做一场梦,而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幻影。
“不...”那人说话了,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下一句:“不,不是,不是。”
她自言自语的盯着手里的书简,眉头深蹙。
“将军,这不是我爹爹的字迹。”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捧着那些书简快步走到他面前,铺平给他看,纤细的手指点在一处,道:“将军,爹爹写字时习惯写完一段话落下一点,一般人观察不到,可我自幼跟在爹爹身后,再清楚不过,可你看,这些书信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眼眶红了,几近疯狂的将那几张书信摊开,动作毫无章法,纸张飘落到地上,她着急的弯下腰捡起来,豆粒般大的泪珠滚落在纸张上,落开水印。
她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来,将书信一张一张摊平。
“这不是爹爹的,绝不是。”她反复强调这句话。
独孤镜看着她指的几处,冷眼道:“那又如何,你以为凭你的几句话就能翻案,姜太守是被发现了他与楼兰人私会才彻底断的案,不是简简单单一封信就能说得清的。”
姜末正要开口辩解,忽然听朱漆大门那儿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门轰的一声合上,响起了交错的脚步声。
“爹爹。”是少卿的声音。
独孤镜身姿灵敏的拽住姜末的手腕,衣袂翻飞,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唇,一个轻功凌越,两人就坐在了房梁上,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独孤镜一只手拦住姜末的腰肢,另只手紧紧抓住房梁木墩,俯瞰其下,少卿与他爹爹信步上了阶梯,贯穿于木架间。
手心一晃,独孤镜侧目,身旁人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如决堤般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划过光滑的下巴,滴在她叠放着的手背上。
他皱了皱眉头宽厚的手掌捂住她的鼻口。
“这儿的卷宗呢?”
指的正是江城太守的案子卷宗,此刻正在姜末的衣袖里,被她紧紧握在手心处。
少卿便道:“哦,我前几日琢磨着这案子,便带回书房了。爹爹急需吗?”
“说来那案子早就结了,也没什么好琢磨的,看完尽快放回来。”
“是。”少卿颔首,继续跟在他爹身后,一直到了所有的木架都看了一遍,两人这才折返,走到敞开的大门前,少卿道:“爹爹,我还想在这儿再看会儿卷宗。”
“好,不要太晚。”朱漆大门又轰的一声合上。
梁上两人稳稳的落地,少卿听见了动静,面色焦急的转过身,却是一愣,道:“这小厮怎么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可真有意思。”
他调侃道,掏出一块方巾递给她,姜末头也不抬,将衣袖里的书简又铺开来,少卿见她不搭理自己,也无谓的收回方巾,道:“想来你就是江城太守之女姜末了吧,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罪臣之女,满洲通缉,你还敢冒险入洛阳,若是牵连到了将军可怎办。”
姜末面色冷静,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用力呼吸一口,故作镇静道:“大人,我听闻爹爹是被发现与楼兰人私会才判的案是吗?”
“是。”
“为何会被发现,是谁告知的?”
少卿回想道:“先前,有线人传消息道有楼兰人混进江城,无意间被拦截到了来往的书信,最后通过书信里的约定,人赃并获。”
姜末听他说完这一串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恍恍惚惚的道了句好,隔了会儿,又自嘲的苦笑着道了句好。
少卿与她身旁的独孤镜对视一眼,独孤镜道:“此处不宜久留。”
他侧过脸对着姜末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真相,便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啊,普天之下,哪还有我和栩儿的容身之处。真相?”她苦笑,摇了摇头,道:“这就是真相吗?”
独孤镜欲言又止,少卿便说:“普天之下总有归处,将卷宗放回来吧,以后做个自由人,忘了过往。”
姜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里氤氲,面色苍白如雪,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迸出一个字——好。
她将卷宗递给少卿,一步一步,往那朱漆大门走去,头也不回,背影微微佝偻,与印象里的笔直不同,如霜雪后的花信,雨中摇曳,终于抵不过风寒,花瓣零零散散落了一地,月光模糊了身影。
第九章流光容易把人抛
姜末要忘了自己是如何从繁华的洛阳回了建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漂浮不定的云雾上,她摸不清方向。
三千明灯照亮她来往的那条宽阔街道,星光寥落,月光却是出奇的皎洁明亮,有打更的呦呵声,风吹过耳畔浅浅的低鸣。
姜末勾出一个迷离的浅笑,那些灯火在她眼里晕染成花,梦幻般的眼前铺展开幼时的画面。
她偷偷潜入爹爹的书房,翻开那些藏着古色生香的书卷藏书,一字一行的读过,细细揣摩,结果被爹爹发现了。
本以为爹爹会训斥她女子无德便是才,谁料,爹爹却是问她可揣摩透了书里暗藏的玄机。
栩儿长大了些,便嚷着要在园里荡秋千,娘亲与爹爹说了,隔日爹爹便找来了家丁在园里建了个秋千,她单手抱着栩儿,俩人握紧缰绳,爹爹在身后推着秋千,忽的她们飞起来了,裙摆飘飘,栩儿笑的很开心,咯咯的笑声在她耳畔回响了很久。
她还记得那么多个午后阳光暖烘烘的气息,在梦里也总是将她包围。
可这一切都没了。
一封书信,一次私会,毁了这一切,她的爹爹是被冤枉的,那些字迹是模仿的,是栽赃的!
姜末泪眼模糊,双手捧住脸颊,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倾泻而出,如断线的珍珠,止都止不住,哭到不能自已,俩眼一黑,砰的一声,人就倒在了地上。
姜末回了建成后被锁在了西厢房里,她听见紧关着的门外栩儿来回踱步拍着门窗、带着哭腔喊她,百里云守在她边上劝她。
一直过了很久,日薄西山,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下,门外的喊声交谈声也消失了。
门锁转动,嗒的一声,雕着纹花的房门渐渐打开,如她的锦绣一生般铺展开,金灿的银杏叶簌簌而下,落在生了青苔的台阶上。
独孤镜一进来便见到昏暗的房里,那个少女坐在床沿,双膝曲起,尖下巴抵着膝盖,黑发如瀑散落在肩头。穿书吧
听见了声响,缓缓抬起了头,眸子里藏着悲戚,默然的把他望着,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独孤镜记得那天在颠簸的马车上,姜末靠着车壁醒了过来,嚎啕大哭着要去为自己的爹爹平正喊冤。
他没有拦她,姜末掀开车帘纵身一跃,跌在了灌木丛里,手背上划出了好几条血痕,她泪眼婆娑的就往洛阳的城门处走去。
一路走一路哭,好多路过的人纷纷注目看她,她也不管,摔得脚扭了,就扶着膝盖继续走,直到被独孤镜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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