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都变了调,栩儿被抢走了剪子,咬着牙忍住满眼的泪水。
姜末看下去,她的肩头被划的如同错综盘节的树根,血肉模糊,隐隐约约能看到皮肤最浅处的印记。
“你干什么啊……”剪子从手掌脱落,姜末红着眼睛捂着她肩头的伤,刚触碰上,栩儿就长嘶了一声,她瞬间就腾空了手掌。m.chuanyue1.com
栩儿皱着眉头,小脸苍白:“姐姐,这道印记不能留。”
祁王搜罗美人,会在享用前让管家在女子左肩处烙印,极表示这女子一生都将是祁王府的奴隶,众生不得脱籍。
对于贞烈女子而言,却是极大的侮辱。
“那你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姜末将她抱紧,手掌轻轻摸她的头发。
“姐姐,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我有个心愿。”栩儿微微抬起头,泪眼模糊。
服侍祁王前,每个女子都要求吞下一枚玉罗春,这是一种慢性毒药,祁王要是钟意哪位女子就会给她解药,其余的不出十日就会暴毙身亡。
“我想在死前嫁给百里哥哥。”她慢慢的,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姜末听到了她清浅的呼吸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总管走进来时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没过多久,之前为栩儿诊脉的大夫又拎着药箱走进来了。
他看了看地上一滩浓稠的鲜血,又看了看怀里女子苍白的面孔和左肩血迹斑斑的伤口,徐徐叹了口气。
“姑娘……唉,何必呢。”
姜末将栩儿轻轻放在床上,忍着泪道:“麻烦大夫了。”
她走出房,到了隔壁的房间,百里云躺在床上依旧沉睡着,她提早下了迷药,幸好没被他看到栩儿的模样,否则以他的性子,祁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不要了。
栩儿的伤口发黑,大夫说是毒性在逐渐发作,只能简单的包扎处理,没办法根除了。
姜末全程沉着脸,一动不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似乎是麻木了。
大夫拎着药箱走了,总管进来:“夫人,小姐她……”
姜末盯着床上女孩的面孔,颤抖着嘴唇说道:“明日,我们去卞阳,总管,吩咐下去,收拾行李,准备一辆舒服的马车。”
“是。”
百里醒过来后就来看栩儿,姜末将他拦在门外。
“栩儿要好好休息,你还是别打扰她了。”
百里云往里头探,只看到幔帐垂落,隐隐约约的一个身形。
“对了,我们明日回卞阳,那里是我和栩儿的故乡,我打算在那儿给你们办一场婚礼,你觉得呢。”
百里云的神色变化的极快,先是惊诧,又是惊喜,接着又是疑惑。
“为什么……这么快?”
姜末微微皱眉:“你不愿意?”
百里摇头:“不,我只是……担心栩儿,承受不了这样的变故。”
姜末偏过脸,不让他看到神情,压低声音:“是栩儿的意思。”
百里云微红着脸笑了:“谢谢夫人成全我们。我会好好照顾栩儿,我会让她走出阴影,疼她爱她,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姜末听到他的话眼圈又是一红,点了点头,微微哽咽道:“好,你回去准备吧。”
第二日,她们起的很早,天都未亮,收拾好东西,挥动马鞭,浩浩荡荡百余人沿着朱雀街往城门外赶。
快到了城门口,车夫勒住缰绳。
“夫人,前面有士兵盘查。”
姜末掀开车帘,天还未破晓,城门口竟然聚拢了几十余的士兵,对来往的稀疏百姓进行盘查。
栩儿和百里云坐在后头的那辆车里,姜末皱了皱眉,说道:“别慌,就先用那个理由,以不变应万变。”
车夫应了声,挥动缰绳马车轱辘转动,往城门口赶去。
马车帘边挂着独孤府的木牌,看一眼就知道是独孤家的车辆,但那守城的将领却没有半分松懈,恭恭敬敬说道:“请夫人和后面车辆的人下车,末将要例行公务。”
姜末不得不让步,掀开车帘,让将领看到她身后宽敞的车厢,将领拱手,转身往后面那辆马车而去。穿书吧
姜末捻起裙摆,下了马车,随着一干士兵的步伐逐渐喉咙发紧。
“请掀开车帘,让末将检查。”
姜末提起了嗓子眼,一只手掀开了车帘露出阴暗的一角。
忽然马蹄声渐近,风尘仆仆下,一位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下马单膝跪地:“时虔将军!少卿大人在城北险些遇刺,刺客已逃,请尽快带人追击!”
“是!”那位将军面色沉重,只对着姜末等人微拱手便领着一帮将士跟在小厮身后骑马而去。
姜末看到城门口仅剩的寥寥几个人暗自松了口气,催促车夫顺利过了城门口。
到了城外曲折山路,车夫回头道:“夫人,有位公子拦路。”
姜末心里咯噔一声,掀开车帘,果然瞧见了她预想中的那人。
少卿手里握着柄青竹折扇,抖擞开,两面青墨绘着千里江山,他微微抬头,朝她点了点头。
“多谢你。”姜末松了口气。
少卿摇了摇纸扇,越过她看了眼车帘紧紧合上的马车,微微笑:“我也只能……送到这了。”
他走回到身后的马车,掀开车帘从里头取出一份大红礼盒。
“这是献给令妹大婚的一份薄礼。”
姜末接过,嗫嚅道:“你……怎么办……”
少卿面上云淡风轻的瞅她:“我早就有两全之策了,你不用担心,快走吧。”
姜末颔首,抱着礼盒转身慢慢往那车处走去。
走了几步,少卿又叫住她。
她回首,两人怔怔望了片刻,少卿最终说道:“别回来了……”
姜末看着他眼里的光,有些不解,车夫在催,她便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少卿望着风尘四起的一行车马如云般游走,心里沉浮上下。
就这样……让她去吧,再也不回头。
洛阳剩下的,他会担着。
卞阳和记忆里的并与多少差别,依旧熙攘来往,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不像话。
马车小心的行驶在街道处,姜末掀起窗帘的一角,栩儿靠在她肩膀处,眼里还有光,语气轻又高兴的说:“姐姐你看,那家玉兰春还在呢。我记得以前,我们最喜欢往这家跑,她家做的糕点甜糯不腻,连一向不爱甜食的娘亲都爱吃。”
披着骏马陪在马车外的百里云一听连忙下马,往玉兰春里走去,姜末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熙攘人群里,她低头,看到栩儿眼里的幸福和氤氲的水汽。
“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和百里哥哥成亲?我这样……早就配不上他了。”
姜末点她额头:“胡说什么。你是姜家的骄傲,爹爹和娘亲在天之灵,都会为你自豪。”
栩儿又哭了,她抽着鼻子眼睛红红的,定定的看着车窗外,那个少年提着一袋糕点从玉兰春的门口走了出来,他明亮的眼里都是欣喜,趟过人来人往,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旧府早就荒废了,只能另找一处院落住下,紧邻着旧府,府里也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院里还扎了一只秋千,绳索在风里轻轻的晃动,百里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栩儿看到那只秋千笑了。姜末在远处的廊下轻轻叹了口气。
婚礼定在三天后,就在这间院落里,客人不多,就带来的这些人。
嫁衣……姜末没想到少卿给的薄礼竟然是一件布料柔软,做工精巧的嫁衣。
或许是他想到了,提前准备了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姜末边感叹着边让栩儿试,栩儿从屏风后走出来,鲜红的裙摆在风里轻扬,她笑得特别好看。
门外有人喊道:“百里,不能再看啦!新郎不能提前看到新娘的!快快出去!”
她们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门开了条狭小的缝,两人互看一眼,噗嗤笑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栩儿彻底没了呼吸。
是姜末特地请来的一位好命婆在安床后在廊下发现了倒在了树下的栩儿。
好命婆走近了瞧,穿着嫁衣的姑娘纤细的脖颈还垂在微微晃动的秋千上,垂落下的几缕碎发也飘啊飘,树叶簌簌响个不停,她侧脸安静的像睡着了般。
好命婆发现她没了呼吸脸色煞白,扯着嗓子就尖叫出声,惊动了府里所有人。
姜末穿着亵衣,草草披了件外袍光着脚就跑来了,看到空荡荡清冷的院里,泪瞬间崩了,直接跪到了地上。
百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神色平静,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明日就要迎接入门的新娘。
他的新娘倒在树下,火红鲜亮的嫁衣逶迤如盛开的花,而他缓缓走过去,不声不响的抱起了睡着的新娘。
姜末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百里早就知道了。
他或许是不经意间听到了,或许是从栩儿硬撑不住偶尔流露出的虚弱里猜到了。
好命婆脸色煞白嚷嚷:“不吉啊!不吉啊!我王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碰到如此煞的事,夫人,我得走了。”
百里横抱起栩儿,垂着眸低声:“请婆婆明日为我们主婚。”
好命婆瞪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哪有给死人主婚的道理!年轻人啊,王婆跟你说句话,这姑娘已去了,你们没缘分,还是算了吧。”
百里低头看女孩平静的面容,眼角落下泪,他哽咽着说道:“栩儿是我明日迎娶过门的妻子,绝不改变。”
好命婆脚步停滞,回头一看,半晌后叹了口气:“年轻人啊,你何必呢,人生漫漫,有多少姑娘啊,再说,冥婚可是折寿的邪事,王婆劝你一句,还是别了,这份心意,姑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走了。”
姜末被佣人扶着站了起来,她擦干泪,上前道:“这也是舍妹的心愿,婆婆请你成全他们吧。”
百里云抱住栩儿,扑通双膝跪在了地上,王婆一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别别别,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
她那张沟壑万千沧桑的脸终于露出了动容的神色,点了点头:“好,明日,我……我给两位新人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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