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待一件事情或是一个人时,往往会先入为主,产生片面甚至错误的看法。即便是作为刑警的我,也难逃这个怪圈。
事情发生在这个周五的晚上。
前段时间连绵不断的雨水天气让人心生烦躁,不过,从今天开始,现在终于可以见到太阳了。阳光优美的波长从高大的栾树丛中穿透到地面,淡蓝色的天色中,有着飞机留下的一道道白气。
每天下午四点半,麦芽会坐校车回家。校车一直开到小区门口的马路上,她下车后,会独自一个人进入小区,经过一个小广场,用密码锁打开防盗门,直接进入电梯间。
今天,我难得下班比较早,想亲自去路边接她。
到小区门口时,那里已经有两个和我一起等着接孩子的妇女。她们在一起认真地讨论着近些年教育改革的一些新政策,比如小初升摇号,普及高中教育等,声音时不时地飘入到我的耳中。
等待的时间有些难熬,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为什么不躲到一边,看七岁的麦芽怎么回家的呢?
事实上,我对麦芽回家的时间有点疑惑。总觉得时间对不上,好像校车到的时间跟她到家的时间总要相差半个小时。而正常来说,从小区门口,到坐电梯回到家,只需要五分钟而已。
我问过麦芽为什么会这样,她回答我,她下了校车后,会去小广场旁边的商店买点零嘴,再碰上电梯比较忙之类的,自然时间就长了点。这个解释,似乎也能说得过去,我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今天,我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终于,校车开过来了。橙色的校车,跟在一辆绿色的公交车后面,朝小区的方向而来。我顺势躲进了马路旁边的一个书报亭后面。
校车放慢速度停在小区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个学生。前面两个孩子冲着刚刚等待的妇女走去,接着,从车上又下来一个高个子男生,应该是高年级的。最后下来的是麦芽。
她还是早晨出门时的穿束,藏青色的套头衫上面有着粉红色的心形图案,下面是格子短裙和黑色的打底裤,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小皮鞋,白色的蕾丝袜裹到脚踝处。她两只手扣着书包的背带,一直朝家的方向走。
看到她那幼小而娇嫩的身影,我心里的怜爱慢慢漾开了,真想上前给她一个惊喜,然后牵住她的手,一起走回家,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就在她一个人快要走到了小广场的尽头,我发现她突然拐弯了,顺着一条逼仄的甬道,离电梯间越走越远。
她要到哪里?
我连忙跟上去。周围的人变少了,也没有什么遮挡物,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尽量等她走到路的尽头,再飞快地上前,然后挨着墙的拐角,小心地探头寻找她。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斑驳的光圈中,越走越远。她的步伐十分熟稔,令我感觉她平日都是按这条路线走回家的。我继续跟着,终于看见她进入了那幢楼西面的电梯间。
从那里自然也是可以回家的,但要浪费很长时间,即便上了楼层,也得通过一个长长的回廊,才能回到家。那回廊处于在楼层的中间位置,走动时,需要不停地跺脚或大声咳嗽让头顶的感应灯亮起,不然,回廓里面就只有应急灯那绿色光,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
为什么明明只需要五分钟就可以到家,她偏偏要绕一大圈?
电梯的指示箭头不停地向上闪烁,最后停在了我家的楼层。麦芽下一步就要用钥匙开门了。我依旧在电梯间里面思索着,她这么做的原因。
很快我就弄清楚了。在小广场到之前那个电梯间,有一个儿童游乐场。里面有一些滑滑梯、跷跷板、秋千之类的娱乐设施,每天,都有很多孩子在那里玩耍,大人们在旁边陪同,那里也是小广场最热闹的地方。
尽管那个小型的游乐场周围种植着一圈茂密的木槿树,但麦芽宁可绕了一大圈,也不愿意经过那里。
事情整整发生两年了。她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关于那件事的只言片语,我以为她早就忘了,没想到,她内心的伤痛从来就没有愈合过。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不由一番自责。为了不让她怀疑什么,我又等了一会儿,才回了家。
“麦芽,爸爸回来了。”打开门,我高声地说。穿书吧
麦芽正在客厅写作业,抬头看了我一眼,“爸爸你今天回来的真早。”没有半点欣喜。
我在想,会不会我在楼下呆的时间太短了,让麦芽怀疑了什么。她可能在想:糟糕,差一点就被爸爸发现了。
我动作有些夸张地挽起袖子,欢呼道:“今天爸爸给麦芽做几道拿手菜。”
“嗯,好啊。”她这才活跃起来。
“来,给点鼓励。”我讨好地将脸凑过去,她软软的嘴唇贴上来,亲在我的脸颊上。
冰箱里面的食材现成的,虽然我是一个单身男人,但因为有孩子,所以经常买一些菜回来储藏着。我将昨天从冰冻层转移到保鲜层的牛肉和虾拿了出来,开始清洗。
正在剔着虾肠时,手机响了。
我擦擦了手,按下手机接通键,里面很快就传来了两句话,我回道:“好,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看了一眼厨房的料理台,无奈地吹了一口气。
一转头,麦芽正站在厨房的门前。“爸爸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走过来,抱歉地蹲下去,“爸爸有很重要的事情,改天再给你做好吗?”
麦芽点了下头。
“爸爸今天可能会忙很晚,我想让白奶奶来陪你好吗?”
白奶奶是住在隔壁的一个退休老教师,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平日里面我不在的时候,白奶奶就会帮忙照顾麦芽。
麦芽又点了下头。她看着我换鞋,我准备推门时,她很贴心地说道:“爸爸,你要记得吃饭哦。”
“会的,宝贝”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出了门。
案发地是离我家五公里不到的一栋名叫风华美郡的高档别墅里。那个地方曾经是一个城中村,后来被开发商开发成了别墅区,每幢别墅的价位高达一千万左右,在那里居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成功人士。今天发生命案的是,位于别野区西北角的一幢别墅里。
我赶到的时候,那幢别墅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辆担架从里面被抬出来,一个法医对队长刘昌明说了些什么。
我上前后,法医朝我点了下头便走了。刘队见我来了,说道:“知道你不太方便,但你这个副队长刚提上来,有命案不到场,下面的人会说闲话,所以还是把你叫过来了。死者名叫柳小环,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清浦社区当一名义工。死于他杀,死因是肺部被利器刺穿而死,一刀毙命。凶器是一把弹簧刀,已经被当证物收集。法医初步给出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分到六点十分之间。报案人是她的女儿,下班回家发现后发现她妈被杀,便报了警。”他说到这里,扭头朝别墅里面看去。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一个身影正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头低着,脸埋在臂弯里面。“你去给她录录口供。”刘队说。
我走进客厅,坐在她相邻的沙发上,与她保持着九十度角。
她长相清秀,一头乌亮的头发在肩膀处倾泻下来,尽管此时孤力无助,但眉宇之间还是有一股难以亲近的感觉。令人疑惑的是,此时才是初秋,她却戴着一副黑色手套。
“你好,我叫清浦刑警支队的副队长,我姓许,现在,有一些问题想向你了解一下。”
她抬起头,满脸的泪迹,右手撩了一下额头湿嗒嗒的头发,哽咽地说:“问吧。”
“首先说一下你的姓名,职业。”
“秦涵,钢管舞舞者。”
“平常一般在哪里工作?”
“自由人。”
那是全市比较有名的一个酒吧,我曾经因为办案去过,里面确实有钢管舞表演,但我本人没有看过。
“家里有哪些人?”
“我、我妈妈,还有我弟弟。”
“你是几点到家的?”
“五点半左右吧,我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到家的。”
“你们晚上不上班吗?”在我的印象中,钢管舞表演一般都是在晚上。
“我是回家吃饭的,等到八点的时候,再去自由人一直到凌晨两点才能回家。”
“你到家之后,发现了什么?”
“我刚进门,就听到楼上有什么声音,然后我就上楼,发现我妈的卧室门开着,我进去一看,发现我妈就倒在里面,我叫了她,但是她已经……”她说到这,说不下去了,双肩抖个不停。
我将桌面上的抽纸盒移到她面前,她抽过一张,优雅地擦了擦眼泪。见我盯着她的手,她主动提出:“看看我的手吧。”
她先是拈着手套的尖尖,像脱皮一样,将右手紧贴的手套脱了出来,露出一只白皙且娇嫩的手。可是,在她将左手的手套脱下来时,我呆住了。
她的左手竟然是义手。冰冷的、米黄色的塑胶义手,关节处可见一些金属的暗扣。
“你一年四季都这样戴着手套?”
“是啊,我已经习惯了,”她淡淡地说,情绪稳定了很多。
“手怎么弄的?”
“小时候不小心摔的。”
“看来当时摔得挺严重啊。”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以前没有钱,直到近几年才装上的。”
钱?我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房子你们家什么时候买的?”
“三年前。”她停了一下,“这房子是我弟弟买的。”
“你弟弟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个歌手,现在很火,木西,你听说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呢?木西是现在歌坛最炙手可热的歌手之一,但我还是问了句,“是那个唱《逍遥游》的木西?”Μ.chuanyue1.℃ōM
“没错。”她的脸上呈现出一抹自豪的光彩,“我这义手也是弟弟出钱给我买的。”
印象中,歌手木西大约是前几年红起来了,他的嗓音独特,沧桑且穿越力强。虽然长年坐在轮椅上,但却拥有千万粉丝,时常登上各大媒体的头条。
时间紧迫,我将话题引到这次的命案上来,“你回到家时,除了看见你母亲倒在地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有,”她回忆道,“家里很乱,东西翻得到处都是。”
“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少了一条铂金项链。是弟弟春节时送给我妈妈的新年礼物,当时好像是一万元。平常那条项链就在我妈妈的房间。我想小偷应该是进入我妈妈的房间行窃时,被我妈妈发现,就捅了我妈妈一刀。”
“小偷?”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我心头一震,“说具体点。”
她蹙了蹙眉头,可能觉得做到“具体点”有点难度,“那个男人跑得挺快,他直接从我身边溜过,然后就下楼了。”
“从大门出去的吗?”
她不确定地摇摇头,“不知道,因为当我紧跟他下楼时,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他出来时,手上有没有拿东西?”
她想了想,“应该没有。”
“那把弹簧刀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是我们家的,平常放在一楼的储物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我妈妈的卧室里面。”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偷的长相?”
“嗯。”这次她回答得相当笃定,并说,“我见过他的脸,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头,偏瘦。你们一定要抓住那个人,我妈妈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她悲凄的神情又回来了。
“平日里面,你妈妈,或是你、你弟弟有没有与人结怨?”
她想都没想就摇头,“不可能,从来没有过。”
“你们家安装监控了吗?”
“没有。原本是有的,但后来担心黑客把我家的监控密码破了,曝光我弟弟的私生活,所以,又拆了。”
我四下看了看,分别在客厅和院门口,找到了两个摄像头,但接口都拔了出来。结束了和秦涵的谈话,我上楼到案发现场看了下。
柳小环卧室处于别墅的最北面,卧室的中央处用粉笔画了一个人形。有一道很深的血迹,直通向阳台。现场凌乱,板凳倾斜着,啤酒瓶滚在地上,里面的液体和血液混在一起。阳台处墨绿色的窗帘闭着,上面沾着血。如果将窗帘打开,可以看到一个人工湖,湖面上有人在泛舟。
“看情形,人应该是在阳台处中的刀,然后爬到了卧室中央的位置断了气。”刘队来回踱了几步,“你那边怎么样,死者女儿有没有透露什么线索?”
“死者的女儿说,她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可疑的人,两个人照过面,我觉得可以试着出一张模拟画像。”
“好,你安排吧。我去找人把这片区域所有的监控都排查一下。”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刘队撩起窗帘的一角,一辆宝马车停在了秦家别墅门口。司机先下车,从后备箱里面拿出一个折叠的轮椅。另一侧车门同时打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被人搀扶着下了车,司机一直在旁边做着预防的动作。
那个男子就是木西,以前在电视和手机里面见过,没想今天竟然在生活中遇见了。他身材修长,穿着韩式的服装,头发很凌乱,但这种乱,似乎又不同于一般的乱,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艺术气息吧。虽然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庞,但我还是能从他颤抖的肩头,感受到他的悲恸之情。
待木西的身体坐上轮椅后,助理便推着木西朝里面走。他的轮椅刚刚跃过警戒线,便对身后的助理说了什么,助理松开手,回到那辆宝马车内,车很快离去。
“这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刘队卡在那里了,我说了一个名字,他马上接上来了。并感叹道,“没想到这是他的家啊。”
“看来我们这次的压力会很大,媒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案子的。”我不可置疑地说。
刘队神色凝重地嗯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得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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