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修文一路送我到流绵宫。夜里听着蟋蟀躲在树梢里鸣叫,我心里纠结万分。
从早上刘贵妃登门送礼,我便隐约知晓老爹中毒的事与之有关,不然,按她那吝啬刻薄的性子,哪会大出血地送我御赐补品?
今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似普遍寻常,单看宫人们镇定自若的表情可想而知,这种刺杀下毒的事,在钩心斗角的后宫中显然是家常便饭了。
心里说不出的黯然,金修文保得了我一次,却保不了往后一切,他不可能随时都在我身边候着。我待在皇宫一天,便多一天不可预知的危险,为今之计,只能出宫。可,出宫就意味着要离开他。我心中顿时柔肠百结。
许是我的面部表情太过精彩,让他一眼就洞穿了。他揉揉我的头,像是艰难地做了一番决定,眉间带着七分担忧、三分不舍,温声道:“你若想出宫,明早起来我便替你安排。”
听到他这话,我心里莫名酸涩,好像此趟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于是我脱口而出:“臣妾不要出宫,要永远陪在殿下身边。”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愣怔,而后他眉头微蹙:“你啊,怎么可能永远陪着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情意我看得分明,却不知该怎么接口。
半晌后,他道:“明日你就出宫吧,就当是回娘家避避风头,也是为你爹安心养病。”
我点了点头,接受他的安排,可又免不了担心自身的安危问题。我真怕刘贵妃趁这个空隙,暗中行刺。
我刚想说话,就听到金修文说道:“你放心,我会让宋之护在你身侧。”可能是我鄙夷的表情太过明显,他笑着补充道,“莫要小瞧了宋之,他不仅医术高明,还有一身武功傍身,护你周全无恙,绰绰有余。”
我勉强答应下来。此时已接近流绵宫,我想到过了今夜,回去后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了,是以,到达目的地后,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觉得他一定是学了读心术,准确无误地戳中我的心窝。此时他易了容,顶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对着我,我却能透过这张老脸看到他俊朗的面容。他似乎迟疑了一下,对我道:“再过个把月,父皇就回来了。”
我一惊,云启国和大金向来敌对,金远羽又被他们劫持作为人质要挟了快一年,怎么突然说回来就回来了?
月光下的他,眸光飘忽,神情怜惜,有些不真实。我想,金远羽回来了,不是好事吗?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恢复他的太子身份,不必再戴面具示人,也不用应付他父皇争风吃醋的妃子们;而我,也可以以太子妃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不用挂着“绵妃”的头衔与后宫那些丧心病狂的女人凑成一堆……
可他的表情不像欣喜释然,反倒有些惆怅。许是我盯着他看了太久,他轻咳一声,缓缓道:“你此去小心些,一个月之后,我便派人接你入宫。”
我顺从地点头,见他转身要走,突然心生不甘,不由喊住了他。
他回首,顿在原地。
我上前几步,按住他双肩,踮起脚欲吻他的唇,哪知他微一偏头,我的牙齿便磕在他的下巴上……
我身子前倾,双手攀着他的肩,唇贴着他的下巴,而他却偏着头,不予反应。这一幕落在周边的宫人眼里,就是绵妃色胆包天,当众强吻皇上遭拒。
我心下委屈,自觉狼狈,刚想退下,就听到他状似无奈地一叹:“身为女子,还是以矜持为重,这种事……应该由男子来做。”他说完,便俯下身来,略一偏头,封住我的唇……
他并没有多作停留,只是蜻蜓点水地一吻,却足以点燃我心中的烟火。曾经,我心里装着一包炸药,它随时会爆炸,是以,我总是暴躁无比、凶戾无比,可如今,那包炸药眨眼间变成一朵朵烟花,在空中肆意地绚烂绽放。
唉,想我堂堂女汉子,瞬间变身柔情淑女,也是不容易啊。
安公公不知何时站在远处,瞅着我和金修文,听到他一声声显得有些刻意的咳嗽,我难得地脸红了。
而金修文,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也不见羞涩扭捏,反而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就好像刚才只是给一头猪抠一下鼻屎……
噗!这个念头差点把我自己雷死!
“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明早要启程了。”他揉揉我的头发,而后跟着一直处于石化状态的安公公离开了。
天还蒙蒙亮,我就被橘子唤醒了。我不耐烦地任由她梳洗打扮,心想回趟娘家哪用得着这么麻烦。然而,她看起来好像比我还高兴,念念叨叨个不停。她说:“奴婢一想到能跟着去看娘娘小时候成长的地方,就觉得好欢喜!”
看着橘子收拾了三大箱的东西,我瞠目结舌:“这里面都是什么?用得着带那么多?”
她认真想了一下,掰着手指一根根地数,竟是衣裳、首饰、生活用品,我吓了一跳,赶忙止住她:“又不是去长居,带点儿就好!”
想我曾经是穷人一个,这会儿一跃枝头变凤凰,若是风风光光地回去,指不定街坊四邻怎么吐槽我呢,于是,我打算走低调路线。
出了正武门,汉白玉石阶下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只品种优良的枣红马用缰绳拴在轿车左右的柱子旁,身后的轿车比皇宫的御用茅厕还大,车帘是淡黄色的。
让我意外的是,宋之早早就坐在里头啃葡萄了。似听到我的声音,他从车里探出头来,随口吐了葡萄籽,笑得很欠揍:“娘娘,一起私奔吧!”
他话音刚落,马车内便响起我爹的声音:“臭小子,你把我老头子当死的吗?”
我嘴角一抽,想来我爹一大早就等在这儿了,看样子是巴不得早点回家。我也不搭理他们,左右观望,寻找那抹惦记在心头已久的身影。
安公公搬来板凳,扶我进入马车。今日送我出宫的没多少人,也就流绵宫的几个宫女、太监,就连后灶厨房的大妈来了也才勉勉强强凑足十人。我前后眺望着,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他,安公公了然一笑,宽慰道:“娘娘,您知道的,皇上他白天都要忙,这会儿估计在御书房里和几位大臣议事。嗯……皇上让老奴嘱咐您,万事皆需小心,有什么事找宋大人即可。”
我心里微微失落,就听见宋之笑着说:“回去告诉他,这么信任本官真的好吗?本官待会儿便把她拐了卖了。”他今日穿着一袭银白长衫,潇洒飘逸,长发拢了一半,用紫玉簪扣着,手上仍旧持着檀木骨架的纸扇,真真是玉树临风!
左右等不到人,我只好踏上板凳,坐进马车。
自我钻进马车后,宋之就被赶了出来,到外面驾车去了。车里头很宽敞,装饰奢华,有吃有喝,还有铺着羊毛毯的软垫,如同一个轻便的小卧房。
撩起车帘,我特意吩咐宋之,出了官道后就走偏僻的小路进镇,尽可能低调些。
宋之果真挑了小路走,一路安安稳稳地来到西街小巷。通过车帘,我远远地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小茅屋,门前围着破旧的篱笆,好似有不明之物在门前徘徊着,待马车再靠近些,我赫然发现那“不明之物”竟是邻居家养的家禽。
车轮缓缓停止滚动,我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车。我按住他,自己先下了车,而后伸手扶他:“动作当心点,小心摔了这把老骨头!”
橘子一听,忙搬着凳子过来垫着,我爹摆摆手,吹胡子瞪眼道:“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城里人就是麻烦!老夫可没有你们娇贵,下个车还要踩凳子!”
进了门,我爹第一时间就往隔壁耳房行去,嘴里还念叨着:“我的臭豆腐哟,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橘子欣喜地拊掌:“早听闻娘娘家的臭豆腐好吃,今儿终于有幸品尝了!”
宋之将马车牵到门口,调侃道:“你家还真穷,连个像样的马棚都没有。这马车今晚就放你闺房里吧。”
我有些苦恼,这么大的一辆马车,无处可放。若是拴在门口,就怕被歹人偷了去,毕竟这辆马车可金贵着呢。
这时,我爹从耳房钻出来,朝我们吆喝道:“巷口大牛家有个大点儿的牛棚,就把马车牵到那儿吧!”
我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嘴角,不禁扶额:“老爹,那是牛棚!牛棚!”
“这有什么,来到乡下,就要将就!”他哼了一声,模样似在嫌弃,他瞟了宋之一眼,“小伙子,今晚要委屈你睡柴房了。”那表情……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宋之面不改色,仍是笑吟吟的:“今晚人多,柴房就留给橘子睡吧,本官今晚到客栈开间房。”
宋之这副贵公子的模样,自然是受不了苦的,所以他说要去客栈留宿,就没什么好讶异的了,倒是我爹扯着嗓门嗷嗷大喊:“这镇里头的客栈可黑了!睡一宿可要三两银子!”三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两个月的生计了。
我想了想,也觉得不妥,虽然身家富足,但也不该乱花钱,于是我诚恳道:“你今晚就在柴房睡一宿吧。你不用担心橘子,她和我睡就成,你也少花冤枉钱了。”重点是,我没带多少钱出来,除了马车里那些奢华品,我是身无分文的。
似看穿我的心思,他忽然笑了,不怎么情愿地答应下来。
傍晚,吃过一顿豆腐饭后,宋之带上银两,便把马车驾到巷口大牛家的牛棚寄放了。
他去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回来,我心想他估计是迷路了,于是踏出门口想出去寻寻。然而,我才跨出几步,就听见前方巷子里一阵躁动,隐隐有火光闪现。我心下一惊,那小子不会惹事了吧?
我加快脚步走近一看,竟是一群粗布衣裳的姑娘!她们手持火把,将一个衣裳华贵的男子包围在中间。m.chuanyue1.com
那男子容颜俊美无俦,在火光的照映下更俊得勾魂摄魄。他站在中央,被人团团围住,一脸窘色却仍保持镇定自若。当他转头对上我的视线时,微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正想悄悄掉头开溜,宋之欠扁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娘子!快救救为夫……”
喧闹的场面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不到三秒钟,气氛更加热烈了。
“什么!你居然是有妇之夫?”
“是是是,在下已经嫁……哦,娶妻了。”
“你既然已娶妻,为何还来招惹我们?嘤嘤嘤……好你个负心汉!”
“哎哎?这位姑娘请冷静啊!”
“啊,你妻子在哪儿?滚出来让我等瞧瞧!”【穿】
【书】
【吧】
见宋之刚想拖我下水,我暗道不妙,当机立断就想开溜,然而刚转身就被一群姑娘堵住了。
她们举着火把往我脸上一照,顿时大惊:“哎呀,这不是卖臭豆腐老王家的女儿吗?”
唉,到底是邻居一场,大伙儿不认识我也不行啊。我心虚地笑笑:“是啊是啊!好巧啊!李姑娘,咱们俩又见面了。哦对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飞快地瞥了宋之一眼,羞涩道:“啊,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儿郎,正和姐妹们商议呢!”
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儿郎?我心里暗想:你们待在这深山老林里,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真是怪可怜的。要不然我就帮他做个媒,将宋之许给她们算了。念头刚起,我看着不远处的宋之,很是欣慰:嗯,这小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宋之平白打了个寒战,似乎被我瞧得发毛,正欲开口说话,就听见几个姑娘嚷嚷道:“那王家妹子不是进宫当娘娘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说罢,她伸手推了宋之一把,没好气道,“喂,王妹子可是宫妃,哪里会是你的娘子?哼哼,你是骗我们玩呢?”
宋之摇扇一笑:“在下……”
“宋大人的婚事由我做主罢!”我生怕宋之那张狗嘴会吐出什么令人误解的话,不由抢先一步截了他的话。
众村姑一听我这话,个个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
“这这这……他居然还是当官的!”
“啊呀呀,太好了!只要嫁给他,我就可以搬到皇城居住,过着贵妇人的生活了!”
“对呀对呀!到时就可以丢了锄头,不用去田地干活啦!”
“哎哎?可是他人只有一个,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分啊?”
“说什么废话!王妹子不是说要给咱们做主吗?”
“哦,对对对!人家现在是娘娘了嘛……”
大伙儿目光炯炯,齐刷刷地向我看来,我虎躯一震,忽觉这情况貌似有点儿不妙啊。
我偷偷瞥了宋之一眼,却见他正悠闲地转动手中折扇,气定神闲,似乎被议论的主角儿不是他。我顿时起了坏心眼,对众村姑笑眯眯道:“如今我是宫中妃嫔,虽然身居后宫,但好歹也算是宋大人的半个主子。”我顿了一下,果见到众女眼巴巴地瞅着我,半是羡慕半是期待,我心情大好,于是接着道,“宋大人年方双十,年轻有为,却仍是单身一人,我看了也是于心不忍。今日见姑娘们都在此,我就做一回媒人,为宋大人解决终身大事吧。”
众女躁动起来,个个蜂蛹而来,将我团团围住,嗯……这感觉有点像众星捧月,这感觉真真是妙不可言。
“王妹子,咱俩熟,你就……通融一下呗?”邻居大姐年纪二十有二,比宋之大了两岁。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悍妇,是以落了个无人提亲迎娶的下场。
我将要回答,就有一女子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王妹子!上回你到我家借了两根黄瓜,还没还我呢!”
我干笑,心想,这姑娘哪壶不提提哪壶,这么斤斤计较,当心嫁不出去。哪知她又道:“嘿嘿,其实那根黄瓜也没啥大不了的,你也不用还了……嗯,你就……就帮我做个媒吧。”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轻如蚊蚋,难得地脸红了。
她话音刚落,她身后的“狂蜂浪蝶”顿时嗡嗡叫嚣道:“王妹子!你做个主吧!我们对宋公子一见钟情,爱慕已久,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啊……”
我噗一声忍不住笑场,回头觑见宋之那张脸瞬间变得铁青,忙对这群邻居大姐摆手:“姐妹们少安毋躁,不要心急哈,不用担心宋大人落下你们,大不了让宋大人把你们一窝娶回去算了!”
众女顿时夸张惊叫:“与人共侍一夫?”
我豪气万千地一甩袖子,无所谓道:“大户人家,少不了三妻四妾,看开点就好了!哈哈哈,姐妹们都是一乡人,一同嫁过去不是可以做做伴吗?哈哈哈……”然而我还没笑够,便忽然被一只手捂住嘴巴,鼻间飘来熟悉的木槿花香。我微微愣神,腰间蓦然一紧,旋即就被人扯了过去。
宋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用扇柄挑起我的下巴,嗓音低沉轻柔,好像要融入清凉的夜风里,带着点缥缈的味道。
“娘娘,我和你很熟呢!”
我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忽觉耳边一片寂静。我心里纳闷,猛地抬头,就见眼前十几个邻居大姐,个个定住身形站在原地,张着嘴惊恐地瞪着我,像是哑了一样。
我一把揪住宋之的衣领:“你把她们怎么了?”
他抬手轻轻挥下我的咸猪手,轻描淡写地说:“她们中了我的惶恐粉。”
噗……我忍不住笑了:“惶恐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种毒药的名字这么富有喜感,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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