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发生的第四天清晨,徐瑁再次入宫。
他在离麒麟殿挺远的那个小亭坐着,等待早朝结束。
这个小亭子勾起了他好些回忆,他沉浸在回忆中,直到小冬子过来,“殿下,麒麟殿那边,下早朝了。”
徐瑁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站起来,朝麒麟殿走去,小冬子跟在他身后。
“朝堂上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小冬子低着头,跟在后边小声回答:“小的站在殿外,委实不知殿上发生了什么,但听总管他们议论了两句,好像大宛要与少兰国开战了,皇上把兵符交给了项将军,项将军把靠近泽云的军队都调了到了城外,其余地方属项将军所管的兵马,都前往钟州候命。待二日后皇上祭过社稷,亲自摆过殉阵之后,项将军将带领军队与钟州兵马集合,一起前往西南,对抗少兰国军队。”
徐瑁道:“西南不是有苏成将军的苏家军吗?”
“比起少兰国,苏成的军队还是更靠近北方的那些游牧民族,这时候,苏成将军要提防北方来犯。”
“我知道了。”徐瑁抬抬下巴,对小冬子说:“你不必再跟着我了,回去休息吧。”
“是。”小冬子应道。
此时下了朝,各色的朝服走出泽云宫殿。
徐瑁打听了几个宫女太监,终于问到了皇上的位置。
当徐瑁追到后花园,见到皇帝徐煜的时候,徐煜正在和项尚讨论军队的问题。
二人见到徐瑁的出现。项尚还好,徐煜脸上的不快甚是明显。
徐煜也不掩饰自己的脸色,不耐道:“又有什么事情?”
徐瑁也不避项尚,直言棠夏之事:“启禀父皇,少兰国公主棠夏现身了。”
这下项尚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徐瑁敞开了说亮话:“棠夏公主见过那晚袭击四方馆的人的真面目,领头之一便是项老将军家的赵河。”
项尚怒道:“一派胡言!”
“棠夏亲口所说,怎么就成一派胡言了,当晚她曾遇袭,用火铳反杀了赵河,您若觉得这是一派胡言,大可叫出赵河,证明一下清白。”徐瑁不急不缓,他继续说:“我并不认为皇兄会做出这种事情,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徐瑁不是傻子,他不可能直接把这罪名直接扣到徐璋脑袋上,徐璋与父皇是绑在一起的,对徐璋不利,那就是对徐煜不利。
徐瑁虽说是站在棠夏这边,但他知道,真正要皇族的人血债血偿是不可能的。
徐瑁要的,是让棠夏能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徐瑁希望棠夏能从中调解,与少兰国国君说些好话,讲些大义,免掉两国之间的这场大战。
但要让棠夏出面调解,大宛必须摆正态度,做出处理。
徐煜冷笑着:“你觉得少兰国好不容易有个开战的理由,他们会这样放过去吗?”
“说不准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徐瑁道。
徐煜恨不能一巴掌扇在徐瑁的脸上,他恨恨道:“少兰人狡诈,我们要是求和,他们佯装同意,在我们撤兵后入侵,其中损失折耗,谁人担得住?”
“儿臣自然知道其中风险,但儿臣认为,善因得善果,若是大宛有错在先,却依然选择交恶,必定会……”
“你一个十七岁的娃娃,教我道理!”
徐瑁连忙道:“儿臣不敢。”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把棠夏交出来,以她做人质,这场战争说不定可以轻松些。”
“恕儿臣做不到。”
徐煜眉毛一挑,“什么做不到?”
徐瑁道:“棠夏是信任儿臣的朋友,是少兰国的和亲公主,我不可能出卖她。”
项尚在一旁直摇头。
徐煜冷笑了:“那么,你站在棠夏那边,少兰那边!”
他若真的站在棠夏那边,现在的他早就把事情捅到翰林院那边,拎着剑带着兵去拿徐璋了。
他站在大宛国子民这边。
“儿臣只希望事情可以得到正确的解决方式。儿臣在先生那里学到的最正确的一句话,就是正确的因,才可以导致正确的果,如果用错误的方式,必然招致可怕的后果。儿臣就说到这儿,先行告退了,希望父皇明日前考虑好对外言辞。”
徐瑁这次过来,就是给父皇和项尚提个醒,让他们在这件事被捅出去前,做好准备,找好替罪羊。
项尚的小指在袖子里,不住地颤抖。
项尚此时有些怕了,这事只要被传了出去,就算徐璋能逃过去,但沾上一点舆论干系,与储君的位置可就无缘了。
徐煜看着徐瑁离开的背影,慢慢说:“看来云央子也没什么本事,教了一个糊涂蛋出来。”
项尚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紧张坏了,直到皇帝徐煜又说了一句话。
徐瑁并没有在宫中住下,他去了泽云城中顾雨儿的宅子。
日头落下,他吃过晚饭后,在房间翻起书来。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谁?”徐瑁放下书,问。
“刑卜司,霍宿。”
刑卜司司上霍宿,他来做什么?
徐瑁起身,为他开门。
徐瑁刚推开木门,一把刀就劈了下来,径直照着脑袋劈下的!
徐瑁反应不及,他已经尽力侧身了,可仍然无法避开这刀。他往右倾躲,大刀砍在了他的左肩上,削下一大块肉。
徐瑁痛嚎一声,躲开后,他迅速从怀中掏出火铳。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霍宿并不是孤身一人前来,持刀砍伤自己的,是其中一名刑卜使。
霍宿冷冷地站着,左右各两名刑卜使。
他的大脑来不及多做反应,随便朝着一名刑卜使的心脏位置开了火,“砰”一声后,一名刑卜使应声倒地。
徐瑁迅速撤后,他的表情因为剧痛有些扭曲,他咬着牙:“是谁让你们来的?”
霍宿也没想到,徐瑁能这么快做出反应,甚至反杀了一名刑卜使。
但那又怎样,现在的徐瑁只剩了一只胳膊能用,连火铳的弹药都换不了,不足为惧。
霍宿抽出刀,慢慢逼近。
霍宿索性把话说敞亮了:“能号令刑卜司的,只有一个人。”
是父皇吗。徐瑁暗暗吃惊。
徐瑁不敢相信,就算他与父皇关系冷淡,徐煜也不至于会起杀心吧!
“皇上的意思是给你些教训,吃些伤长长记性,以后收敛点,要你老老实实把棠夏交出来。”霍宿把刀横起来,“若是你骨头硬,不肯交出棠夏,再把你杀了,也算断了棠夏的念头。”
自己若是死了,棠夏可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朝中可没有能为她伸张正义的人。
霍宿耸耸肩:“我觉得还是直接杀掉你比较合适。皇上也好,项尚也好,他们从未与云央子有过直接的接触——换言之,他们都不懂云央子的可怕之处,你是他的弟子,你学了他几分本事我不得而知,但留着难免会记恨此事,会于我不利,不如除了,以免后患无穷。”Μ.chuanyue1.℃ōMωWW.chuanyue1.coΜ
徐瑁自然想到项尚可能会派人搜查,所以他把棠夏藏到了泽云某处。
徐瑁忍痛冷笑道:“下命令的是皇上,我为何要恨你呢?恐怕要杀我的,另有其人吧!你刑卜司听属皇上,也在尽力讨好未来的储君吧!”
霍宿冲到徐瑁眼前,漆黑的刀顺着风声而至:“那你就更得死了!”
徐瑁堪堪用火铳格挡住,霍宿力道之大,徐瑁只感手腕上传来一股剧痛。霍宿抬腿一脚,直踹徐瑁小腹,徐瑁借力从小窗上翻出,滚到庭院中。
霍宿没有收刀,他招呼剩下的三名刑卜使,“跟我来。”
顾雨儿听到了徐瑁的惨叫和火铳的声音,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她拉开徐瑁房间的门,只看到一地破碎的木屑。
她自然也看到破碎的窗户,她带上房间里徐瑁的佩剑“兵”,爬出了窗子。
她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徐瑁与刑卜司的人对立而战,而徐瑁的身旁,还有两个人。
顾雨儿见徐瑁的肩头被血染红,被吓坏了,连忙跑过去,问他怎么了。
徐瑁没有说什么,只把她拉到身后。
徐瑁身旁的这两个人,就是正在寻街的袁山初与袁山青。
他二人听到一声惨叫,又听到有火铳射击的声音,闻声翻墙而来。
“皇子殿下,不必再挣扎了,安稳点,讨个舒服的死法吧。”霍宿道。
徐瑁从顾雨儿手中取来“兵”,他将剑鞘插入庭中砖石缝隙间,用力拔出神兵。
“袁山初,还有,袁山青对吧?”他不太记得两人名字了。
“是的,皇子殿下。”二人齐声。
“若我能活过今日,保你二人今后飞黄腾达。”
霍宿打断他:“你活不过今日的,你俩巡夜的也是,还有那个女娃,你们四个,都得死在这里。”
徐瑁没有理会霍宿,他对袁山初和袁山青说:“你二人只拖住那三名刑卜使就好,霍宿我来对付。”
霍宿哈哈大笑:“就凭你也想跟我斗?如今还只剩一只胳膊,还能说出这种大话?”
徐瑁见袁氏兄弟脚步稳健,手臂有力,应该不是普通的练家子,应该是有实力的高手。
袁山初点点头:“我兄弟二人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挡住那三个刑卜使。”
霍宿一步步靠近,他受够了徐瑁的大话了:“徐瑁啊,活过今晚?你未免太看轻我了吧?大话也放得太早了吧?”
徐瑁握住“兵”,也一步步向前走:“这也算大话吗?今晚,我不光要杀掉你们几个刑卜使,我还要除掉项尚,我还要把徐璋拉下来,亲自坐上储君的位置。”
说着说着,徐瑁居然笑了:“幸亏你们来了,否则,我还真想不到这种办法。”
“你一定是疯了。”霍宿与徐瑁的距离越来越短。
“我没有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徐瑁的表情似哭似笑,“原来在我的心底,我是真的讨厌你们啊,是那种,想让你们万劫不复的讨厌啊!”
徐瑁心底的那只魔鬼,终于战胜了云央子和太子徐璧。
他明明是皇子,这些年却从未体会过皇子该有的待遇,对他的哥哥们来说,他算什么,对他的父皇来说,他又算什么?
那年他九岁,离开泽云,大哥禁足宫中,除随行刑卜使,宫中竟无一人送他,他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学一身本领,再回来为大宛皇室效力吗?
那种心寒,今日终于记起。
他想起那日在刘湾,任天纵对他说的话,他问自己,确定要回到这是非之地吗。
徐瑁当然也讨厌这里啊,这里没有他期待的任何东西,但因为徐璧和顾雨儿,他还是选择了回来。
如果你们都不喜欢我的话,都恨我的话。
“那就不要怪我,下毒计,出狠招了。”徐瑁的眼睛中,失去最后一点神采,他喃喃道。
他身形佝偻,剑锋擦着青灰色的石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面对这个被重伤,只剩一臂的少年,霍宿在一瞬间,看到了一点当年云央子的影子。
他的身体里,有种名为恨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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