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鱼书逆夜·下下签 > 第二十四章 蔽日与逆夜
  我爹留给我的是一个地址。因为字条做过特殊处理,所以在鱼肚子待了这么久,仍然字迹清晰。

  十里镇桃林村周山峁第三户。

  这十里镇离京城不远,只是在山间,比较偏僻。我和秦信马不停蹄地向那边赶,也用了三日才到。

  其间听到皇上回来了,一回来就告病不上朝。王太师也是告病,不肯出门。

  我觉得这两人有闹矛盾的意思。想必是吵了一架,在某些事情上互不相让,便都齐齐地赌了气,罢工了。我一直知道王老贼野心很大,扳倒我之后,在朝中又是个指鹿为马之势,迟早有一天要和皇上争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暗暗想着,或许这回,是因为老东西趁皇上不在对我赶尽杀绝,彻底将他惹怒?要真是如此,那皇上……他还是在乎我的死活的吧。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时时出神,想着,若我爹真给我留下了让我能扳倒慕恒的东西,那我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太子爷身边。

  我自九岁起,除了护送慕恒那次,还从未与他分开这样久。守护他这么多年,如今一走,像是把什么脆弱的珍宝交给别人收藏,时时提心吊胆,怕他们碰坏了。

  我和秦信翻越重山,到了字条上的位置,看见的却只是空空的屋子。

  问起邻人,他们都是一副恐惧的神色,颤颤地回答我:“官爷,那几个外乡人,真的全被你们带走了,没有别的了。”

  我与秦信对视一眼,心里一沉。

  但我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又问一个人:“那些外乡人什么时候来的,长什么样儿?什么人将他们带走的?”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我便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拿出一锭银子,对他道:“别怕,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你告诉我实情,我谁都不会透露。”

  他这才犹犹豫豫地吐了口:“他们是几个月前,国丧那阵子到的这儿。是五个男子,神神秘秘的,不怎么同我们来往。”

  “后来,有一个人不知怎地,就不见了。大约是……是东帝在桓州登基前后吧,”他回想着,道,“他走后不久,就有官家的人找上来了,说是缉拿逃犯,当场就活捉了三个,还有一个抵死反抗,杀了两个官兵,自己也被乱刀砍死了。真是想不到,这些人看起来白白净净,举止也绝不粗鲁,竟然是穷凶极恶之徒。”

  我皱着眉想了想,问他:“他们长什么样儿?多大年纪?”

  “三四十吧……他们同我们来往很少,模样我也没怎么看清……对了,这几个人,皆是面白无须,十分秀气。”

  难不成,是五个公公?我皱眉,只觉得摸不着头脑。我爹叫我来找这些公公,莫非是他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话要让他们转告?可这究竟会是什么?朝廷的人为何又要追杀他们?况且,我还在东宫的时候,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还有这么一回事。

  只怪我来晚了一步,叫奸人得逞。

  眼看再问不出别的东西,我将银子递给了那人,道:“如再有官兵来,切记不可透露我来过,否则,他们会连你也一同杀了。你回去之后,也告诉别人切莫乱说,免得小命不保。”

  他连连点头,道:“小人记住了,这就去跟他们说。”

  我应了一声,便放他走了。

  只剩了我和秦信在那个还残存血迹的小屋里。两人默默无言半晌,都是有些沮丧。如果不是我发现太晚,想必这些带着秘密奔逃出宫的公公,下场也不会如此凄惨。

  我们一齐萎靡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我打起了精神,揉揉眼睛,道:“再找找吧,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明白,这小屋明显是被掘地三尺翻过的,真有什么东西,也要么被官兵翻走,要么被那公公带走了。果然,我与秦信翻了半天,一无所获。

  此时离慕恒登基已经两个月。那个逃走的公公去向何方,是否被官兵抓住,我都不知道,就算要查,也是大海捞针。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线索,就这么泡了汤。我越想越灰心,直责备自己蠢笨,没有早会意,爹用心良苦地布了这样的局,竟然白费。况且,他的死说不定也与此事有关,若我真的将他用命换来的设计就这么耽搁了,那我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他一死,我就失势,叫人家蹬鼻子上脸地欺负。还说什么要揭掉铁面,以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继承九门提督之位,没想到,原来从前不过狐假虎威,我自己竟这么没用,现在,连最后一点希望也眼睁睁地看着没了。

  有些事真是不敢细想,容易让人有一死了之的欲望。我颓然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我的眼力经过这几天的恢复,已经差不多同从前一样了。

  “头儿,你怎么了?你可不能一蹶不振啊,你还要报仇呢!”秦信在床边转来转去。

  “报个屁。”我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只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头儿!你看,虽然你现在爹没了,官印也丢了,坟没守住,元气还伤了,眼睛也时好时坏,翻身的线索也被人抢了,但是,你还有我啊!”

  我眼前一黑,目光从窗外转回来,刚好对上房顶的横梁。

  这梁又粗又高,看起来很是结实,适合让人一脖子吊死。

  我不说话,任上吊跟和秦信决一死战的想法在脑袋里天人交战,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穿】 【书】 【吧】

  我萧遥一生,顺风顺水,不论在朝堂还是江湖上都能呼风唤雨。我从小入宫当侍卫,深受先皇和太子宠信,后来统领东宫也毫不含糊,在禁卫军中极有威望。论身手,我乃白五爷唯一嫡传弟子,刀枪棍棒暗器毒药,没一样玩儿得对不起师父,云苍十三绝那样的江湖绝顶高手,我能在负伤未愈的情况下以一敌六,和人单挑更是从未输过。我这么威风,这么风靡万千少女的一个人,现在沦落到这般境地,怪谁?

  还不是怪那个杀千刀的慕恒!自从和他走那一趟,我的人生发生过一件好事吗?

  没有!

  我不争气受了奸人暗算,又浪费爹的一条命,没错,秦信快要气死我,没错,可是该死的是我们俩吗?始作俑者是谁?明明是慕恒!

  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慕恒!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拿起剑就往出走。

  “头儿,嘿嘿,想通了吧?”秦信跟在我后头,似乎十分得意,觉得自己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激励了我。

  我疾行带风,没空理他。

  “头儿,我们去哪儿?”

  我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ωWW.chuanyue1.coΜ

  “桓州。”

  “去桓州?”

  “杀慕恒。”

  我一字一顿,狠狠说道。

  当然,杀慕恒这件事,不只是我头脑一时发热。这是我立功重回朝廷唯一的选择。

  我不知道爹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但是这东西已经被王修廉先一步下手,即便没夺走,也破坏了。那老贼将我这一军,我也不能认怂,真一辈子当个留巷候,任人欺辱。

  我前些日子身子不好,难免丧了些志气,又因皇上江山初定,不想兴风作浪,所以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府里养伤。盘算着,先韬光养晦一年半年,等到两边真开了战,需要武将的时候,皇上总归还是要来找我。现在看来我还是算错了,王老贼想必也料到我的心思,所以急着将我斩草除根。

  这次他一击未中,必定还会有下次,我若还像从前那般忍耐,便是坐以待毙。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只能反击。

  如今我手上没兵,回京和那些曾来探望过我的人联合,又会让朝廷内斗,给慕恒趁虚而入的时机,想来想去,只能重操爹的老本行,当个杀手刺客,走最简单粗暴,也是最危险的一条路——擒贼先擒王了。

  当然,我虽打定了主意离京远走,王老贼捅我这一刀,我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出山之后,我花了一天一夜憋出一段讨佞臣书,列出王老贼一系列罪状:拥权自重,拉帮结党,迫害忠良,对前朝功臣赶尽杀绝,强行用自己手下鹰犬统领禁卫军,更趁圣上离京之际,欲在白五爷尸骨未寒之时在他坟上动土,杀害铁面使未遂,致其重伤逃走,不知死活,这一切不仅是对天子的蔑视,更是对禁卫军的羞辱。守卫京城的禁卫军是九门提督白大人一手培养,受他统领四十余年。白五爷便是禁卫军。如今王老贼侮辱先人坟墓,强夺其子官印,更欲将其迫害致死,禁卫军十二万好儿郎,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而后,我秘密找了个秀才,让他帮我将这书润色一番。接下来,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过程。我花了从府上带出的好大几张银票,找了一个信得过的江湖弟兄,让他将这讨佞臣书偷偷地四处招贴,传播了出去。

  钱花得多,买到的人力也很多,文章又写得直击人心,配合着我失踪的消息,不到半月,我就在离京百里的地方听到了风声,说是禁卫军之中最近很不安宁。虽没到哗变的程度,但也不远了。

  这其中有三分是我的功劳,四分王修廉的功劳,还有三分,是那如今那被王修廉一手扶上九门提督之位的陆问的功劳。他有没有镇住军心的能力,别人不清楚,我可心知肚明。

  我知道,仅凭这么一张纸就想让禁卫军造反必然不可能。王老贼压下这么件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先埋下这么个种子,届时我事成归来后,夺回官印便会简单许多。

  爹说了,路,都是要慢慢铺的。

  我和秦信两个伤兵就此踏上了去桓州的路。此时正值盛夏,天气暖了,人身子活起来,伤也好得快些。我们走的时候,带了很多叶太医给的药,我每天内外兼用,身上新伤旧伤渐渐愈合,功力也一点点恢复,整个人神清气爽许多。若不是前途未卜,这一趟山山水水,还总有只小花雀儿跟着,却也惬意。

  从胤京走桓州首府东宁,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路上山多,官道修得弯弯绕绕,尽是远路,近路呢,要穿山越岭,骑一般的马不好走,而且山上许多强盗土匪,除了久经此路,早打点好关系的镖队,基本无人敢去。

  走官道,若有快马,要一个半月,普通马走,两个多月才到的也有。抄近道走小路,不到一月就能抵达。我骑着奔霄,秦信也有匹飞云驹,走这种路并无困难,加上两人都身怀武艺,且带着从府上拿来的一大笔钱,所以并不怕有人拦路劫道。碰见了,先拿雪花银招呼,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使暗器伤几个人吓吓他们,这么一来,匪徒都会退散。

  所以这一趟走得顺风顺水,既未颠簸,又能好吃好喝好住,竟是休养了一路。

  一个月后,我们进入了东宁的城门。

  此地如今算是东天子的京都,受到重兵把守。各种禁军巡卫,与胤京无异。我在城中转了一圈,发现慕恒并没有建造皇宫,而是依旧沿用着从前的行宫。表面上说是不想劳民伤财,其实野心昭著,无非是打着攻进胤京的算盘。

  我一路上都想着要将慕恒抽筋剥皮,进了东宁,反而心里有些不安。也不是害怕,只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是想起从前回京的那一路,点点滴滴的,拼成个不是东天子的桓王慕恒。自从回京后,什么都不对了,慕恒不再是慕恒,太子爷不再是太子爷,从前的事,算算不过几个年头,想起来,总觉得过了很久。

  慕恒性子孤介,兄弟中间只同太子交好。从来慕恒要的,太子便让给他。年少时,有段时日我们总出去狩猎,那时我与慕恒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弓箭使得皆不是太好,但是到头来总是慕恒的猎物多。我一开始不解,后来发现,太子的箭羽里,总有几根涂成了慕恒箭羽的颜色。有一次慕恒想出宫,太子爷便扔掉了功课,偷偷带他出游,叫先皇知道了,要责打两人,太子爷一口咬定是自己贪玩,最后不止挨了先皇一顿戒尺,还被罚整整禁足一月。慕恒十岁丧母,在宫里没个依靠,每每被其他小王爷欺负,都是太子挺身而出将他护住。那时候,我总满心艳羡地想,有个哥哥真好啊。

  现在我觉得,还是独生子女比较安全。

  其实,以我对主子的了解,在这场江山之争中,如果最后是他胜,他定会原谅慕恒。就算惩罚他,也绝不会将他置于死地。但在我心里,慕恒是死罪。

  抵达东宁后,我在客栈里,借着月色,磨了一夜的刀。

  这次,他欠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鱼书逆夜·下下签更新,第二十四章 蔽日与逆夜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