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如期而至。到了之后,免不了大宴众将士。我们十几万大军会合后,先举行盛宴犒劳兵士,鼓舞士气。那一夜,军中载歌载舞,欢笑之声能传几里远。
第二日,大家顶着宿醉开始整兵,之后,军队又休息了一日,便开始兵分三路往京城去。一路从北边经过青城,一路则从南经过弥都,一路直接由东向西攻往胤京。到时候三路大军一包抄,胤京便是我们囊中之物。
各封地的王爷将军看见这势头,大多数都遣人来报,表明了立场。大势基本已经定下。
据探子说,西帝那边也在整兵布阵。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其它的对策。那边的禁军紧急训练着,据说西帝亲自做了一番动员,以稳蠢蠢欲动的军心,王太师一个文官,也亲自撸袖子上阵督军。他们向四方下了急令,要各地驻军上京勤王,然而会回应的恐怕寥寥。别处令不动,只好要京畿各城驻军严阵以待,皇城那边也增派了禁卫军过来,以作抵挡。
这一仗我们两方都无捷径可走,必然是要硬打了。
我方这十万军,虽则看起来势不可挡,但真正精锐的部队只有一半。慕恒匆忙反叛,半数之兵都是临时征来。漠北边军本可以一用,但也被拖在了定西府。如今,慕恒自己的尖兵有个三万,我带来的禁军两万,其中禁军当然最为骁勇,他本来的这些兵里,也只有一半可以匹敌。这也是为何慕恒虽手握云苍两州,却迟迟不攻皇城的原因之一——和十二万禁军硬来,风险太大。
我和慕恒领的是中间一路兵,其中有我麾下的两万禁军,还有慕恒的两万兵将。这一路数目最大,途中要攻的重镇也最多最难。我们从涂城出发,要先后经过洙阳、汝城、鹊关、青河、段城,凤至等数座城池,最后一关才是胤京。
如今,我们两方做的实是时间的争抢。西帝想要在我们到来之前部署好防守军队,将我们拖住,我们则不想给对方太多的准备时间,好一举拿下。于是,在不让兵将们过度疲劳的前提下,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抵达了洙阳。
洙阳虽是大城,但因离胤京较远,所以援军并未来得及赶到。此地驻守的兵力不足,又看见如此大兵压境,早就没了士气。我真正的尖兵还没有出动,那边已然一击即溃。城中居民见状惶然,就怕军队抵死抗争,到时候我们强攻进城,必然造成平民死伤。最后,面对着自己手下不成器的兵和恐慌的人民,此地提辖没有重整精神再战,自动投降了。
首战告捷,士气大振,当夜自然又是一次大宴。慕恒犒赏我们众将领,在他的大帐与我们共饮。众将士喝了几杯,陆续以要去慰劳兵士为由告退。他们不说,可我知道,这是因为慕恒不是能与下属打成一片的主儿,和他在一起喝酒相当扫兴。
每次慕恒设这种军中的筵席,大家都要不露痕迹地找理由溜走,这溜是门学问,不能走得太早,过于明显,也不能走得太迟,因为要是你剩下你一个,那你断没有撇下今上独酌的道理,于是,你就走不了了。
今天,每次我觉得时机已到,跃跃欲试地想出去找兄弟们喝酒,慕恒都会读心术似地敬我一杯,到最后,我只能目送着最后一位将军远去。
一俟那人离开,慕恒便眼波一转,将账内侍者都遣了出去。而后,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召我过去,却又停住,自己起身坐到我身旁来。
我不自觉地就扬起了唇角:“皇上这是做什么?”
“想与萧将军论论军情。”
“哦?”我看他一脸淡定,便在心里腹诽:装模作样。
“大军明日出发,四日后可至汝城。此战我们胜利的消息已经传开,那汝城又无险可守,想必很容易拿下。”
还真的论军情……你论军情用得着非靠我这么近吗?我察觉到自己竟然有点不快,就在心里戳自己脑门——他说要论军情,你觉得人家装模作样,现在他真说正事了,你又不乐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却见他了然地看着我,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我瞬时有种心思被看透之感,赶紧调整了神情。一边在心里骂老头子,你这是什么馊主意,非要给我戴面具,这下好了,搞得我面具摘了,却总是忘了不要将心思放在脸上,时不时来这么一下被人看透的时刻。
“那么,不谈军情?”慕恒幽幽地开了口。
“不谈军情能谈什么?”我略有生硬地说道。
原先以为慕恒浑身散发冷气,现在却总是觉得他是烫的。稍微离得近了就有热气扑面,让人不自在。
他想了想,道:“我近日一直想着去年你我夫妻相称走的那一程。不知何时才能见你再着女装。”
我笑了,不想接他“夫妻”的话茬,反而问他:“我穿女装好看吗?”自从秦信离开之后,我的耳根子异常清净。人一满足,就容易变得贪心,现在没人气我了,我还不安于现状,进而想听几句好话。可惜的是五王爷不在身旁,只能拿慕恒凑合。
“好看。”
“有多好看?”
这话把慕恒问住了,半天答不上来。看来他和五王爷之间还是有差距,有他沉吟这功夫,人五王爷千字赞美诗都写出来了。【穿】
【书】
【吧】
“令人忍不住想,大红嫁衣定很衬你。”
我噗嗤笑了,觉得他三句不离拐弯抹角的暗示,这模样也很可爱。可惜我现在心思纷乱,虽然大致确定自己也动了心,但真要决定和他一生一世,又似还不足。总感觉还有心结未曾解开,大概是上一段情断得太惨烈,至今心有余悸的缘故。
“我还没想好,慕恒,你再等等。”想着想着,我又不由得有些黯然,脸上的笑也收起了。
慕恒似乎看出了什么,眼色也是一暗,转而叹道:“想想的确是突然,不怪你犹豫。一年之前,谁曾想到我们两人会走到这一步。即便两月之前,你也从未料到会有现下这场景。那时,想必就算是要披红装,你也盼着揭开盖头那人会是大哥吧。”
“或许吧,”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但也不一定。我现在愈发觉得情这一字很麻烦,谁能说得清?那夜在你府上,我的剑掉落那刻,脑子里真是一团浆糊。我也想不通,你抱我,我竟没有挣脱。后来回到东宫,听见太子要娶柔丽公主,那时候我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对未来的猜想。我被这猜想弄得睡不着觉。”许多话藏着掖着没用,我也并非什么害羞的小娘子,索性坦诚地说了。
“什么猜想?”
“我以为太子会娶柔丽,而我终该断了念想。我以为,你会交出遗诏,然后认真地追求我,而我日后未尝不会答应。”可是之后,一切都乱了。
慕恒默默不语,我便继续说道:“我对太子的感情,如同植在心里的一棵树,日积月累地浇灌,根深叶茂,难以伐除。对你,则像是藤蔓,有点苗头的时候未曾注意,等知道的时候,已经长疯了,斩了还有,断了还生。简直是毫无办法。”
慕恒转头,见我纠纠结结地苦着一张脸,却笑起来。
“那就别斩它了,任由它长。”他对温声细语还不太熟练,只知道将声音放轻,几乎只有气声了。
我们离得很近,暖黄色的烛光在他脸上布下阴影。他这样说着,长睫有些闪烁。我怔了几刻没有说话,再回神之时,氛围已然被这二刻的沉默酿得变了味道。我与他对视着,心跳如同擂鼓,眼睛想要闪躲,却怎么也移不开,无助之下,掌心发了细汗。
他缓缓地凑了过来,用指尖轻抬起了我的下巴。
而后吻上我。
慕恒的唇是温热的,柔软的,带着一点酒香,令我昏昏沉沉。我不敢闭眼,盯着他轻拧的眉心。
慕恒这一吻,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何唇上缠绵不休,眉头却不展开?
不论他如何,我自己是心悸得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畏首畏尾。得到什么好的东西,总疑心是虚假,怕它如烟而散。
太子也曾说过要我当他的皇后啊。我头破血流去爱的人,把我当一颗棋子。
慕恒似乎感到我的生硬,睁开眼,停下了动作。见我神色不对,他以为自己唐突,退后一些,有些懊丧:“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低下眼,“我只是害怕。”
“你怕我?”
我摇摇头:“我怕自己动了情,又得一场空。”
慕恒一愣,却既无安慰,也无许诺,只是喃喃地说:“我比你更要害怕。我本已断定了我们之间绝无可能,甚至一度以为你死了。一直忍着不敢告诉你真相,将你推向另一个人。好不容易将你等来了,我鼓足勇气向你表明心迹,怕极了你拒绝。好不容易,你给我了个可能,我却更要胆战心惊,怕你随时要改变主意。我急着要你给我个许诺,实非不想等,而是实在不安。”
我听他说完了,有些不敢相信,傻傻地问他:“真的吗?”
慕恒好不容易说出这么长一番话,却见我状若痴呆似无动容,他一时负气转过头去:“我跟你说过我不善言辞,许多话,你不应逼我说。我……我真应该请教请教五哥。”
“别,”经过这一出,我先前难过的情绪早已消散,我伸手止住他的话,“你可别学他,油嘴滑舌的。比起他来,你讨人喜欢多了。”
慕恒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我也平复了心潮。两人互敬了一杯酒。
醇酒下肚,我舔了舔嘴唇,这才想到自己被慕恒亲了两次,却都结束得不好,没有尝到其中的滋味,不觉有些可惜。从前在侍卫司的时候,我们一群糙汉子经常在一起谈论女人,他们都说和漂亮姑娘亲嘴会让人飘飘欲仙。我看了眼慕恒,觉得他也很漂亮,可我这两次却没来得及品出来什么。
“话说回来,你其实不必不安,”我用手托头,欣赏着他好看的侧脸,“横竖我除了你就只有太子,到时候我们攻入京,我要手刃他为老头子报仇。他死了,我定然会要你啊。”
提到这个,他的眼神一黯。我知道,他和这个大哥向来最是要好,虽然他于他有弑母之仇,但如今真到了骨肉相残时刻,他一定也不好过。
我应该想词儿安慰安慰他的,但此时却只顾盯着他的嘴唇,心里跃跃欲试。
最后,我打定了主意,叫他:“慕恒。”
他转过来。我直起身子,捧住他的脸亲了上去。
他被我吓了一跳,两只眼睛大张,而后又微微眯起。我有样学样,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先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而后稍离,又重靠近,将他的下嘴唇轻轻抿住,舔舐着。他刚开始有些呆愣,很快就把我拉进怀里,反守为攻了。m.chuanyue1.com
我们两个紧拥着对方,难分难舍,好像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一时二人都有些贪婪。我沉浸在慕恒的气息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停下。最后,慕恒喘息不定地拥着我,喃喃道:“萧遥,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抬头,手指从他微红的面颊划过,低声答了句:“好。”
如慕恒所料,我们在四日后抵达了汝城。这汝城地小兵稀,又无险可守,很快便被我们拿下。
攻下汝城后,我们没再庆祝,只是在城外驻扎半日,重新置办补给。大军休整之时,我们数十个统帅在一起,整整谈了两个时辰。因为之后的路,绝不会像如今这般轻松。
接下来,军队将继续西去,前往鹊关。从这里到鹊关要十日左右,中间路过长山驿休整补给。鹊关是胤京的东关口,因前朝文人一句“鹊望之而返”得名。这话是说,这座关卡在山川之间,易守难攻,鸟儿都飞不进去一只。
当然,这话是因为文人普遍大惊小怪。我要是这文人诗里的那个鹊儿,一定啄瞎他的狗眼——西有巍巍苍岭,东有矗矗桓峰,哪处山间不是鸦鹊成群,这么挫的几座破山就说老子飞不过去,你当老子是母鸡?
总之,鹊关之险不在山高路狭,而是在于这地方是个两端收紧的口袋形,中间止有一条路穿过。你进去的时候,别人守着一个狭窄的口儿使劲儿打你,好不容易破入,抵达一片平坦的谷地,人家躲在两面的山上埋伏你,还反手一切你的粮路,届时粮草断绝,兵疲马乏,还有四面埋伏,搞不好活生生地就被困死在里头,千辛万苦突破了重围,刚走两步地势复又收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被堵着揍。相当被动。所以这关,鹊儿进去还是很容易的,能不能出来就难说了。假使它真望之而返,也是怕进去被围住摁着揍。
行军五日后,我们在长山驿扎了营,遥遥望着鹊关。当前的处境一如这只诗人笔下的鸟儿。可惜我们望之而不能返。
不过,天下没有破不了的阵和过不去的关,我设想的这些是将领非常愚蠢或者点儿比较背的时候才会遇上的状况,我领的这些老将和慕恒的水平,还不至于中这种招。况且我军这一路有战必胜,一路轻易得胜下来,正值士气高涨之时。再加上我们分三路入京,禁军也得分三路应对,还得留一小半守住皇城,所以再怎么着,我们人数上也会占优势。所以,这一仗注定会难打,但也注定能得胜。
我们又行军两日,听闻那边号称有十万大军在鹊关围堵。这种虚报人数的把戏实在太常见,我听了,当场就对外说我们有二十万。
又下达命令:禁卫军本是一家,如有降者,绝不视作战俘,和我麾下的这些将士平起平坐。
此战将是我们第一次遇上本部禁卫军。都是我父亲一手培养的军队,如今要兵戈相见,不禁让人有种手足相残的凄凉之感。我很珍惜这支兵,直到开打之前,还私心盼着他们少死伤,多投降。
这么一想,柳相说我妇人之仁,未必不是实话。但这跟我是女儿身毫无关系,全因我年轻。我虽然也杀惯了人,见多了血,但还没到能真视人命如草芥的程度。一来是因为我重感情,二来,背靠我爹这棵大树,我做到风光无两的东宫侍卫总提领,却不曾有过重大取舍和明争暗斗,后来更是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我行我素。所以,比之同样年轻,却靠自己上到高位的那些人,我要心软得多,也没尝过无奈的滋味。自老头子去后,我方体会到人在高处,身不由己。
想到要过这样的一生,总归是有些难过。
当然,身为统帅,这种矫情的心思多只一闪而过,因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没工夫自怜自艾。我们整了一次兵,把即将要用的阵型又重新练了两遍,各部将领全都紧绷着一根筋,待到万无一失之时才领兵上了路,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鹊关前进。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鱼书逆夜·下下签更新,第三十八章 逆夜.酣战痴爱(2)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