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回忆中抽身之时,全福已经讲完了,兀自抽泣着,帐中其它将军都是悲愤交加。
我不言不语地将他们打量了一通,心中大约有了数,这才开口:“列位,萧遥不敢强求你们随我冒这个险,只盼将军们念及旧情,莫为乱臣贼子为虎作伥。”www.chuanyue1.com
“萧大人,”我话音刚落,谢将军便率先下跪,“都怪我等糊涂,竟对此事毫无察觉。是我们没有在大人离京时保护好五爷,属下罪该万死!”
其余人也都纷纷跪下:“属下罪该万死!”
“如今,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为五爷报仇!”
“扶助东帝!”
“夺回胤京!”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许久过后才渐渐平息。我点点头,道:“那么还请各位将军部署下去,让所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位之中,愿留下的,我萧遥日后大有嘉赏,要回头的,萧遥也绝不阻拦。”
将军们领命,纷纷退下了。
我知道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便重又坐下来,端起酒坛。
全福经过了长久的奔波和情绪的大起大落,现下十分虚弱。我的随从们进来之后,我就叫两人先扶他去休息,又派剩下的去执行另一项命令。我自己歇了一会儿,随后去找了谢将军。
他是我爹最老的部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去的时候,他已然动员好了自己部下的兵马。此刻,这些兵士立在夜色中,见了我,有个人自发地带头喊:“为白大人报仇!”之后,喊声响成一片。
我环视着他们,待到喊声平息之后才开口:“兄弟们!此次,我将同你们并肩战斗,不论对面有多少敌人,我萧遥都打头阵!”
众人哗然,过后,更大声地喊:“萧大人!萧大人!”
军士们大喊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久久不散。过了一会儿,喧声平息,谢将军邀我进了军帐。
我们坐下来,他叹了口气:“大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谢叔叔,”四下无人,我与他亲近了些,称呼也自然而然地变了,“这是我第一次带领这么多人打仗,不这么做,怕是不能服众。”
他笑了笑,道:“也好。你虽还不精于领兵之道,但胜在武艺高强,你打头阵,也能鼓舞士气。”
我点点头,却见他有些犹豫似的,便道:“谢叔叔有什么话要说?”
他凑近我些,压低了声音:“你说,若有人回头,你将不加阻拦,这恐怕……”
我一笑,同他对视:“叔叔最懂我爹。若是我爹在,他会为了什么说这话呢?”
谢将军先是一怔,后来似乎明白了些,皱起眉头:“你是说……”
“若我太强硬,恐怕与我们心不齐的人,不会轻易现身。”
我从来就没打算真放谁走。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要真放任异心之人回去告密,那就太傻了。虽然这些都是我爹的老部下,但是谁要离开,还是只有死路一条。我会说出那话,只是让怀有二心的人不加警惕,更方便我斩草除根罢了。
我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胤京的方向,以手比刀,在脖颈上划了划。
谢将军似乎被震住了,大约是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敢在一开始下这样的狠手。
他正色,对我道:“萧大人英明。”
“谢叔叔过奖。此事,还要叔叔帮忙。”
“自然,自然。”
我们两人在军帐里待了一会儿,便有我方才秘密派出的人过来禀告:沉不住气的人,是胡将军。
他深知不能带动大军,便命亲信部下收拾行李,打算连夜离去。
这个胡将军和惠太妃母家有一点儿女姻亲关系,大约就是这么一点挂念,让他动了足令自己送命的念头。
胡将军总是笑嘻嘻的,脾气很好。我小时候有一次过生辰,众人都送我些珍奇宝物讨好父亲,唯有他,给了我个七彩绣样,坠着金黄流苏的小老虎。所有的礼物里,我独对这件爱不释手,对着说了好几年的话。我父亲去后,他也不肯屈从王太师,跟这一群老弟兄一起被贬谪。我在府上养病的时候,他来看了我好多次。
我突然想,其实我一点也不适合坐父亲这个位子。
我和谢将军相顾无言,最终都有些无奈地笑了。
“走吧。”他将我方才解下的剑递还与我。
我穿上披风,系上长剑,一跨上了马。
看时间,胡将军应该差不多走到军营边界了。我和谢将军带着一百人马,按照眼线给的指示追了上去。
月色明亮,我们不需打火把也能看清周围。四处蝉鸣不断,我和身后的那些人却皆安静着,一言不发。
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就在离营地不到一里远的地方发现了胡将军和他的亲信。他们听见了马蹄声,有些惊慌失措,皆是胡冲乱撞地加快了步伐。可这十来人如何能逃得脱我们大队人马的追捕,很快,他们就被我们团团围住。
胡将军知道逃不过了,纵马到我面前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惨白着脸色朝我笑:“萧大人,你方才说要回头的,你绝不加阻拦。”
我攥着缰绳沉默不语,一旁的谢将军开了口:“老胡,你太糊涂了。临阵脱逃者斩,这么些年,你还不懂吗?”
“我女儿要生了……”他乞求似地朝众人笑着,“我这一走,她会被置于何地?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们放我一马,我绝不泄露半点!”
我不说话,手将缰绳捏得死紧,脸上却毫无表情。最终,我还是调转马头。
“胡叔叔,对不住。”
“萧大人,遥遥!我看着你长大,我、我从未做过一点对不起你们萧家的事……你也是历过丧父之痛的人,真要对我如此绝情吗?”
胡将军慌了,开始口不择言。
我昂起头,一点点纵马行出人群,不再回看。身后刀剑之声四起。
此时,军营方向却传来急急的马蹄声。我皱眉前望,看清来人之后,连忙一夹马肚子向他们来的方向奔去,试图阻拦。
无奈我与他们中间隔了混战的士兵,还没等我到他们跟前,两人已经冲进了打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当中。随即男子的吼声响起:“都给我住手!”
是秦信和柔丽。
众人见状都暂停了刀兵,我深吸一口气,也进入了包围圈。现下,胡将军的随从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他本人也受了伤。见到秦信,他立马大喘着气躲到了后者的身旁。
我停在了秦信的对面。
他抽出剑来,拧着眉头,一眼盯着我看。
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他要保太子,我要杀太子,早在我从东宁行宫出来那一天,我就知道我们不再是一路人了。但此刻,我还是瞪向了本该拖住秦信的柔丽。
柔丽此刻头发散乱,衣裳也不整齐,整个人都处于惊惶无措当中,见我看她,简直要哭出来:“你他娘的瞪我有什么用,军营里四处士兵喊得震天响,我他娘的能瞒住吗?该试的我都试过了!”
谢将军纵马到了我身旁,低声道:“萧大人,早下决断。”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秦信:“你的手已经废了,你以为你能护得住他?若你还认我这个头儿,就放下手中的剑,我给你一条活路。”
“头儿,我们是东宫的人,你难道忘了吗?你究竟为什么要倒戈去帮那个反贼!”秦信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大吼出声。
“桓王不是反贼,太子才是。当年太子伙同惠太妃谋害先皇后,先皇临走前改了遗诏,要桓王继承大统。我爹就是为了这份遗诏而死。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东宫的人了。”
秦信怔了一怔,却道:“古往今来哪个王座底下不是森森白骨,你我都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你有杀父之仇,我却没有,我认定的明君只有一个,便是身在胤京的那位圣上,”他声音低了低,“头儿,忠义不可两全,对不住了,”说罢,他一扬宝剑,“如今,你们要杀胡将军,便先杀了我!”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只有眼泪克制不住地涌上来。
我朝着四周待命的甲士,一点点艰难地将手举起。
柔丽着了慌,驰马过来到了我面前,带着哭腔大吼:“疯了吗?真要自相残杀?你不准动手!”
谢将军狐疑地看向我,问道:“这位是……柔丽公主?”
我点点头。他看着这场面,也无话了。
我们沉默之隙,柔丽忽而回头对秦信道:“愣着干嘛?快走啊!”
“不准走!”我接着大喝。
“阿古尔,你跟我走!”秦信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柔丽皱着一张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他这话便回过头:“傻小子!你还不懂吗?中原王助克林孜起兵夺权,我和萧遥才是一伙儿的,她要造反,我要复国,你却要帮你的主子,和我只能各走一边!你快走啊!再不走就没命了!”ωWW.chuanyue1.coΜ
“阿古尔,我对不住你……”秦信抹了一把眼睛,猛地开始调转马头,对胡将军道,“走!”
胡将军听了这声连忙跟上。
谢将军见状下令:“拦住他们!”闻言,四周的甲士重又纷纷朝他们攻去。
“本公主命你们停手!”柔丽扯着嗓子嘶吼,过来扯我的袖子,“萧遥你倒是说句话呀!”
方才护着胡将军那几个人眼看就要全部倒下了,唯秦信挥着长剑,吃力地将胡将军挡在身后。可他绝抵挡不了多久。我心口疼得要命,泪水不停在眼眶中打转。掌心已经被缰绳磨蹭出血,热黏黏地流淌着。
“谢将军……”我望向身旁的人。而他脸色十分复杂,朝我摇头。
胡将军那边的人越来越少,秦信也挂了彩。柔丽看着四周,忽而停止了哭泣。她整个人颤抖着,咬紧牙关,充满了恨意看着我们,声音嘶哑而低沉:“你们再不住手,从此以后东皇帝就是我柔丽的仇敌!我父王不中用了,可我柔丽穷尽一生,必要当上大漠的女王。你萧遥敢杀了我的秦信,到时候我屠尽你们的定西府,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要你们十万百姓给他偿命。说到做到!”
“住手!”我终于抬起了手,命令道。
“萧大人,”谢将军转向我,压低声音,“万万不可呀。大不了,将这小蛮子也杀了了事。”
“撤退!”我充耳不闻,也不看他。
柔丽这才勉强镇定下来,从怀里掏出个软鞭,转身甩向那些还没来得及退回来的士兵:“叫你们住手!”
“柔丽,不得胡闹。”我喝住她。
见状,谢将军摇头叹了口气,兀自调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行去。众兵士退回我身旁,一个个气喘吁吁地瞧着我。
“整兵回营。”我命令他们,自己却不动,与柔丽并排地望着那几个融入黑暗中的身影。
远处突然传来口哨声,两长一短。这是我和秦信的信号,执行任务时,谁要先行离去,便用这哨声告别。
我深吸一口气,扬起马鞭,向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再见了,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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