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声音仿佛来自一口不见天日的老井,昭予吓得跳到韩煦身后。韩煦这才大笑出声。
昭予怪他看热闹,跺脚骂道:“你也不早告诉我!”
韩煦笑得直不起腰,沥景轻咳了两声,“我同韩先生有事商量,你去找莲池玩。”
昭予一溜烟跑远。
“她是面皮比其他姑娘厚些,但再怎么都是个孩子,你少逗弄她些。”韩煦笑说。
沥景眼里也浮着一层笑意,“过两天秋狩,济川的事务都得交由你处理。老大和老三都盯着永安这块肥肉,如今索性就把永安府推给老大,叫他们兄弟俩慢慢相争。当务之急是找到魏康,整整六年也足够他养精蓄锐了。前朝太子在我们手上,找个人去游说,然后叫他自己慢慢权衡利弊。”
永安府是旧朝国都,各家相争无非是为了曾经扎根皇城的那些权势。沥景瞧不上那些苟延残喘的旧贵族,原先的朝廷就是被他们亏空的,让那些蛀虫去毒害别人也无妨。
谈论正事总是心烦,韩煦更乐意喝酒和谈论风月。
时局紧张,南北都有战事,前朝那些破事还没理清,就有人忙着称王称帝。
黎王孟氏在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占据长江,江南江北都是黎王的人,可乱世里没人能肯定这天下最后的归属。北有司徒氏和匈奴人霍章勾结,南有刘氏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其中更有前秦的良王行踪诡异,搅乱浑水。
局势的走向实难预测,风云变幻中,谁又能苟全自我。
沥景此次秋狩只带了昭予一个,民间都流传是昭予的文章打动了沥景,赢得郎君的心。
听了这样的传闻,昭予更是羞到地缝里去了。
误会闹得这样大,她不得不认了沥景评价她的那句蠢货。
柳絮留在家里看院子,秋雨莲池跟着昭予。北上的路上秋雨莲池坐一辆车马,秋雨好奇,“莲池啊,你说侯爷对我们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啊,若说是夫妻吧,生疏了些。”
莲池一脸漠然,“侯爷不喜欢别人私下谈论他的事。”
秋雨来了气,“我们小姐也不喜欢呢!”
秋雨和冷漠的莲池坐一车觉得不自在,和沥景坐一车的昭予更不自在。沥景先是让她背文章,错了几处,又被他打了手心。昭予怀恨一路不跟他说话,车子颠簸了一阵,到平缓处她已睡着。
醒来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换了一番,昭予仍然很困,心想有个软榻就好了……不对,那她现在是怎么睡的?www.chuanyue1.com
她慌忙起身,原来是枕在了沥景腿上。
沥景一手拿着本《墨子经注》,避开触碰到她。
“你怎么不叫我?”
“难得睡着时候安静。”
“……”
昭予不知道沥景是不是跟别人也这样直接地说话,也幸好他话少,要不冲他的毒舌,早被人打死了!
行道中午,就地扎营用膳。济川已经是昭予去过最北面的地方,没想到再往北,风光愈好。
明明都九月入秋了,万物该是萧条的时刻,漫山灿烂的雏菊如一幅壮丽的画卷。
昨夜柳絮连夜备饭,准备的都是昭予爱吃的。她也仗着自己年纪小,好不承让,一人吃完了食盒里的东西,惊得小四儿下巴都要掉了,“夫人胃口真好。”
她摸摸肚子,是有些撑了。
沥景说:“赶路易饿,多吃些也无妨。”
话说如此,但路上颠簸着始终难受。下午赶路的时候昭予觉得吃进去的饭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又不敢跟沥景开口。她琢磨是否自己去和秋雨她们坐会更舒坦一点,正要跟他说起,却发现他人坐得笔直,但眼睛却闭着。
他闭眼的时候柔和了许多,昭予忍不住细细端详起了他的样貌。
他当之无愧俊美无俦这个词,这个俊美不是时下流行的阴柔之气,他的气质是沙场千锤百炼而成的,即便闭着眼,昭予也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男子气魄。
这个男子,如今是她的丈夫。
她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这个。后来他和昭姝好了,她更想不到。
车马从山上下来,进入平原,路才好走了些。
沥景睁开眼,见昭予百无聊赖地翻着他的书,模样认真。
有点孩童初学字词时的违和跟可爱。
“何时也能看书看得入迷了?”他问。
昭予道:“你前些天不是让我写文章要发表吗?我不得多攒攒墨水呀?”穿书吧
沥景道:“哦,我已让韩煦替你写了。”
“你怎么能……”昭予瞪大眼,“这可是代写啊。”
连她借鉴都不许的人,怎么可能找人给她代写?
“名声已经出去了,不敢有人轻易质疑。何况以韩煦的本事,模仿你的文风绰绰有余。”
“我要这名声做什么?沥景,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瞧不上我,所以才叫我写文章,落个好听的名声,你才觉得娶我没那么委屈。”
“嗯,没错。”
“混蛋”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
“年底你也该及笄了。叫你这么小的年纪嫁过来,委实委屈你。但往后还得学着当家的事。就算我们有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你也得有一技之长才能应付以后的事。”
沥景第一次跟她这样温柔地说话——其实也说不上温柔,只是语气不那么陌生,不那么淡漠罢了。这让她一时入迷,原来他也顾念着她,在他心里一块小小的地方,也有她的存在。
昭予一感动,脑子又抽了抽。
“沥景,你上次为什么亲我?”
“……”
话问出口,她也后悔。
“你尝过男女之事后,自然会懂。”
昭予却想:你不跟我尝,我跟谁尝去?
她一向凡事都有主见,可在沥景的身边,好似什么都想不通,所有的难题都无解。
到了狩猎的襄陵,他们入住在小栾坡别苑里。襄陵处于北地,人口主要是南下鲜卑人构成,汉人稀少。
昭予到了北边,越发惆怅。
她心里还记着陆青松和那个孩子,记了六年,怎么都忘不了。
八岁那年她与陆青松失散,比起他们相识的日子,马上他们分开的日子就占上风了。陆青松比她大了一岁,是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除了昭姝,与她最好的就是陆青松了。
陆青松说过要带她出去,可现在他又在哪里?再见面,如果他就在她面前,她不知能不能认出他。
夜里人群聚在外面吃烤全羊,看歌舞。就昭予一人躲在屋子里,实在无趣,就翻翻书页。
沥景是喜静的人,也老早回来。昭予听到隔壁房的动静,知道是他回来。
她念到“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不懂其义,就去问沥景。
没有耳目盯着,沥景在这里没有与她同房的理由,二人分房,房子挨在一起。沥景的房门虚掩,昭予正要推门,却听里头传来一句急促的呼唤。
她驻足,屏住呼吸重新听,听清他是在叫“昭昭”。
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她完全没听到过沥景这样的声音。
她以为沥景大概是在思念昭姝,这时候若打扰他,是自找苦吃。她拿着书闷闷离开,反正她对学问没有追究,也不是非弄懂这个句子不可。
夜里秋雨回来跟她讲烤全羊有多好吃,歌舞有多好看,胡女有多漂亮,今夜有多热闹。
昭予并没心思去后悔今夜错过的热闹和烤全羊,她满脑子都回响着沥景那句“昭昭”。
她想就此扔了这名,往后她是济陵侯的夫人,是秦门千金,是昭姝的妹妹,是这俗世中的俗人一个,但再也不是昭昭。
她恍然大悟,自己是在嫉妒着昭姝。对她来说这是天大的罪过,问这世上还有谁比昭姝对她更好?她怎能嫉妒她……
可她就是不喜欢沥景叫昭姝为昭昭,这分明是她的名字。
更何况,她从沥景那里瞧不出半点对昭姝的痴情。
她极想去沥景那里冲他呐喊,若他不爱昭姝,就别仗着前姐夫的身份管她。
可她不敢呐,一涉及到沥景,她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沥景并没说是要谁教昭予骑马,他白天去狩猎,昭予一直在别苑里等着教她骑马的师傅,等到用完午膳,只等来一件短打马装。
送衣服的是个眼生的丫鬟,瘦瘦小小的,汉话讲得并不标准。
衣服展开,是胡服款式,秋雨也不知道要怎么穿。幸好莲池懂得,几人在屋里忙活半天才帮昭予穿上衣服。
一旦熟悉穿法,确实容易多了。
秋天风大,领口袖口都有一层厚厚的貂毛,不用怕冷。昭予曾见过胡女穿牛皮靴,她一直缠着父亲给自己买一双牛皮靴,但父亲说那是胡人的穿着,怎么都不肯叫她穿。
貌美的胡女肤白赛雪,昭予却也半点不失色。
这衣服样式也好,穿上也舒服,昭予唯独不喜欢的是颜色。她以前喜欢鲜艳的颜色,站在人群里面最出众。但后来才知道女子穿素色才能显气质,她不奢求什么书卷气,但也不要这般庸俗的艳丽色彩。
沥景在小栾坡等她,昭予赶到时,见一株不知是什么的树孤独地立在草坡上,正式草木青黄的时候,与天青色相接,色彩的和谐仿佛让天与地都统一起来,连成一幅画。
沥景牵着马,在树下。
他穿着常服,不像她这般特地换了马装。昭予以为还有其他的师傅教骑马,但等了半晌就沥景一个人。
每次跟他独处,她就变得不自在,这时也是,心生出了临阵脱逃的念头,她找了个借口:“我肚子疼……要不改天再学?”
刚转身,被沥景揪着领子转了过来,“你这几日没乱吃东西,也不是来葵水的时候,没事的。”
沥景直白地说出“葵水“二字,煞红的是昭予的面皮。
她心里嘀咕,沥景又怎么知道她何时来葵水?
沥景牵来的是他自己的马,通体深褐色,没什么特别。
他就是骑这一匹平平无奇的马打了许多胜仗,成为百姓的英雄。
“先带你骑两圈,你自己熟悉一下马的习性。”
他一脚踩脚蹬,翻身上马。
昭予试着学她的动作,但脚蹬对她来说实在太高,她踩着脚蹬就用不了力上马。
她抬头,沥景双臂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的眉头有些微蹙,等得有些不耐烦。
昭予第二次摔下来之后,扶腰使脾气道:“你就不帮帮我?“
沥景这才伸一只手出来,昭予勉强借着他的力上马。
沥景原本是单手握缰,她上来后变成双手,这样的姿势之下,她整个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
昭予这才发觉他们离得真的很近,他的呼吸就在她头顶。而他的胸膛真的很宽广,像一堵温柔的墙把她围住。
除却上次那没由来的唐突一吻,这是她长大之后与他距离最近的一回。
溜了半晌马,沥景察觉她思绪早已飘远,懒懒地说道:“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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