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都市小说 > 净化闻薇,老嘎 > 第3章 杂草中的玫瑰
  1.吴素敏是在无意之间见到华雕龙的。那天到南沟二姨家,路上她很兴奋。她知道二姨为什么叫她。歌子是随意而出,唱得自然有情,没想到惊动了忧郁难耐的复员大兵华雕龙。她没有目睹到在这之前演出的人与驴的滑稽剧,只存有一个年轻英俊、严肃地坐在地头的军营男子汉形象。她忘不掉那双炯炯的大眼冷静地注视着她的情景。那时她是慌乱地停止歌唱的,同时也为其中的歌词内容羞红了脸。只因为见到了他,她才像受惊的小兔一样匆匆溜走了。那回头一瞥的情景,使她的心房滚烫滚烫。

  她猜出这个复员军人就是华雕龙。几年前她还小,认识他,却似乎未说过话。他们不在一个生产队。记得他当兵时候,她还和同学们由老师领着敲锣擂鼓欢送过。在她的印象中,他个头最高,胸前佩戴着少先队员献上的大红花,还代表全体新兵讲了话,成为她和同学们羡慕和崇敬的焦点。两个生产队挨得较近,平时见华老庆叫声“大伯”,见到华大娘叫声“大娘”,当然更熟识石老叔和常三大伯了。她是吴家大女儿,两个哥哥都二十多了还未订婚成亲。家里人口多,每年工分不少挣,分红却不多,穿衣吃饭都是大问题。她上初中没三个月就休学了。在家里,她是妈妈的好助手,在地里是个好劳力,去年当了八队的妇女队长。由于人出落得快,长得白净漂亮,丰满体壮,确实令众多小伙眼馋。这二年提亲的人几乎跑破了她家门坎,磨光了炕沿,愣把这个姑娘的眼眶抬高了。尤其她的父母,觉得女儿身价不低,决心找个好主儿。吴素敏也自视身价较高,便把眼光向上看,根本没把这片的农家子弟放在眼里。开始,她家拖人给公社书记、主任、医院院长家公子介绍。不成,她没工作,不在人家视线之内。时间长了,她自己便不稳当了,白天黑夜有闲功夫便走出家门,通过同学关系跟一些干部子弟来往,结果一事无成。有几个看中她的,但她不中意,因为相貌人品实在不象话,并有戏弄她的意思。她灰心了,深知自己家的地位低,不得不向中层考察了。她想:“能找到一个英俊魁梧、有一定文化的复员兵或民办教师也可以了。”于是,她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凡是认识的进行排队,她发现了一个重要目标:华老庆家的二儿子,正在部队服役的华雕龙。

  华雕龙的确是她想象中的白马王子,她忘不了送兵时的场面,特别是少先队员献花的时候,她羡慕极了,可机遇却不为她提供。深夜里,她常为没有机遇睡不实,当猛然想起王铁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名言时,她决定去创造机遇。机遇终于来了,那是在邮递员老孙进村给华家送来信件的时候,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抢过来说:“我给送去!”弄得老孙和围观的姑娘小伙子吃惊不已。她和华家不是一个队呀!

  这是华雕龙复员前三个月的时候。拿到这封来自军营的信,看着那潇洒的字体,像得了宝贝似地激动不已。她整整不安了半个上午,一个下午。姑娘从来是果断的。晚上,她匆匆吃完饭,对着镜子重新打扮一番,便直奔华家。

  她的到来着实使华家吃惊不小,他们像接待贵宾似地把她请到屋里。

  秀莲说:“这可是稀客,请都请不来的。”

  “看你说的……”弄得吴素敏不好意思了。“我就是来送信的。”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那封信,华晓芳一把抢了过去。华大娘亲手把她拉到炕头,眼睛笑眯眯的,一刻也离不开姑娘的漂亮脸蛋,那欣赏的心理是不言而喻的。

  华晓芳打开信,看了看说:“娘,我二哥要复员了,说以后不从连里提干了,都由军校直接分配。唉,我二哥真不走运,赶不上好点儿!”

  “唉,啥人啥命,入了党,当了班长,说要提干,唉,就是晚一年!”华大娘对吴素敏说。

  “大娘,别愁,回来能分配的!”

  “唉,分配那感情好啦,可哪有那好事啊!”

  大家谁也不说什么了,吴素敏要看镜框照片,华晓芳像解说员似的对她解说。

  吴素敏一下把目光集中到镜框正中的四寸彩色相片上,那张当代军人照使她惊讶不小:华家的小伙的确帅气,很像刚刚演过的电影《苦恼人的笑》中的男的,甚至比他还漂亮。”

  “敏姐,你说我二哥漂亮不?”

  “嗯,是够帅气的,像个电影演员。”她涨红着脸说。

  “嘿,巧啦!别人也这么说,像李志舆,和潘虹主演的那个男主角!”晓芳兴奋得跳起来。

  大嫂秀莲过来插了一句说:“我看素敏也像个演员,娘你说是不?”

  “嗯,是像,要大娘说呀,敏姑娘比演员还好看!”华大娘高兴地奉承着。

  吴素敏脸红着说:“瞧大娘说的,其实呀,咱土里土气的怎能和人家比!”

  秀莲说:“差啥呀,就比咱多念几年书,见识广一点呗!不信,你让他们到咱农村生活试试?恐怕还不如咱呢?”

  大家都笑了,吴素敏笑成了一朵山茶花,临走时借了一册《红楼梦》,那是华雕龙从部队里寄回来的。吴素敏去华家一次,华大娘便惦记上人家了,整天为二儿子盘计着好事儿。一次,她对秀莲说:“秀莲,我说你小叔子能娶上吴家大丫这样的媳妇吗?”

  “娘,我看能,凭她那天送信就有那个意思。”

  “唉,就怕人家嫌咱穷啊!”

  “娘,咱人穷志不穷,姑娘看的是人。那天她来咱家送信就怪,每回都是老孙亲自送来,这回怎么是她呢?再说哩,白天不送,晚上独自来送,这不是踩门坎吗?”

  “对呀,是有意思,我觉得怪嘛,她从没登过咱家门坎的!”从此,华大娘逢人便夸吴家姑娘好,石老叔看出这苗头,便有心扯这条红线。

  吴素敏未等石老叔去公开提亲,便坐不稳了。那次见过华雕龙,她几夜没睡好觉,还瞒着妈妈回绝了二姨提的亲事。怎么去见华雕龙呢?她左思右想,突然发现了桌上的书。ωWW.chuanyue1.coΜ

  2.又是一个寂静的晚上,白日的余温给农家街道送来了撩人的暖意。人们都想户外走走,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地聊着天。有不少青年人挤到张有才家看电视。整个小镇有电视的仅有三、四家,而且还是小黑白的。吃过晚饭,华雕龙和一个战友到小山上散步去了。这时候,行动神秘的吴素敏打扮得鲜艳,挟着那本描写宝、黛爱情历史的书来到华家。

  路不长,她走得小心翼翼,有人问话,她回答得很不自然。进了院,狗一叫,她的心跳得更历害了。这不是一般的送书,电影中有《笔中情》、《花为媒》,这也许会成为“书中情”、“书为媒”的,而她就是导演和女一号。

  秀莲跑出来看狗,见是花枝招展的吴素敏,乐得不知怎么好,一把拢了过来,说:“是你呀敏妹子,想死我啦!”

  “看你说的,我是来送书的。”她顿时满脸玫瑰红,忙把书亮出来掩饰。

  华大娘急忙下了地,又扶姑娘上了炕头,接着问寒问暖,夸这夸那,那种朴实的亲热使吴素敏觉得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渐渐地消除了紧张,变得大方了。

  “你看,这书早看完了,一直想送来,就没倒出时间。”

  “看你说的,看完就来呗,还有三册呢?”秀莲说着递过茶来。

  华老庆和儿子华为龙似乎无话插嘴,只在一旁谈着种地的事儿。华晓芳到同学家了。

  吴素敏对华家的好感倍增,但与此同时,她那朴实、纯真情感的另一面也在潜滋暗长了。

  农村的姑娘订亲是讲究彩礼的,钱数不等,一般得几百元以上,多则千元。另外,还得签定结婚彩礼合同,再由女方提出结婚用的服装、几大件、多少条腿的家具等,通过媒人主持双方谈判解决。在农村,谁家姑娘要的彩礼多、东西多,谁就显得荣耀,证明身价高,否则就会让人贬为不值钱的。吴素敏的父母这种思想是严重的。她本人也飘飘然了。

  华雕龙雄赳赳地回来了,见了客人,心中一喜:这不是前几天在山坡上见到的美丽姑娘吗?她怎么会到我家呢?

  “来了?”华雕龙自然的微笑着打着招呼。

  “嗯,这是?”吴素敏问。

  “他就是我们家的你二哥,当兵刚回来。”华大娘说。

  “啊,二哥。”

  “雕龙,认识嘛,这是八队你吴大叔家的素敏妹子。”

  “啊,知道了……”华雕龙点点头,重新致意。

  “二哥在部队当什么兵?”吴素敏满面羞红地问。

  “我们是边防野战部队。”

  “那一定很苦,入党了吧?”夶风小说

  “苦没什么,可入了党也得回来种地啊。”

  “那像你这样的回来不分配吗?”

  “……”

  吴素敏若无旁人的问着,大家只顾听和看。秀莲向婆婆挤挤眼,而婆婆却看得入了神。华老庆一口一口地吸着旱烟,脸上稍有笑意,默默地观察,若有所思。

  华为龙靠在柜边站着吸烟,慢悠悠地插上一句说:“承包啦,当个农民也不错。”

  秀莲斥他一句说:“像你呢?二弟有文化,还是党员、班长,就是当农民也是暂时的。”

  华为龙没嗑磨了。

  华雕龙听了大嫂的话很受启发,说:“现在当农民也好,秋天有个好收成,也光荣的。”

  吴素敏被他的这句话打动了,崇拜之心顿生。几年来,她接触了不少干部子弟,他们大都缺乏这种个性和气质,于是讨厌多于喜欢。她从未真正爱过一个男人,此时她的情感像干柴遇上烈火一样暴燃起来。《圣经》里说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创造的,所以生存必须得依赖男人。像华雕龙这种类型的男人在女人眼里是最富有魅力的了。

  “你说的我赞成,只要有志气,行行出状元的!”

  “谢谢敏妹的鼓励,豆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大家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二哥有时间到我家串门吧,我该回去了。”吴素敏起身告辞。

  秀莲和华大娘忙拉住她齐说:“再呆会呗,大长的夜。”

  “不啦,改日再来吧,回去晚了,我妈我爸会训我的,嫂子说还有书,再拿一本。”

  华雕龙说:“看书好,能学到不少知识,增加休养的。”

  谈到书,忙找书,这样又逗留了一小会儿。吴素敏此刻表现得极文静而有休养,使华雕龙对她的喜爱又增加了一层。因为他也爱读书啊,可惜吴素敏对书中的人物和情节只字未提。

  送出大门,华大娘拉着她的手不放,再三叮嘱“常来串门”。

  “雕龙,你送送素敏……”秀莲挤着眼睛捅捅他说。

  3.在温暖的春夜里,单独与一个姑娘漫步,他还是生来第一次。

  在漫长的人生中,每个人都有其难忘的第一次,或喜悦,或悲哀;或惊悸,或坦然;或酸涩,或甜蜜;或悔恨、或洋洋自得……大凡幸福与自豪的常为人们所珍视,譬如文人的“处女作”,恋人的第一封情书,自学者的文凭……

  第一次总是值得回忆和咀嚼的。他和她正处在幸福和自豪的滋味里……

  天黑漆漆的,温风暖人,杂草散着清香。九点多了,路上没有人影,几家灯火,几声犬吠,夜静下来了。

  他和她并肩走着,步子极慢。两个人都激动着,偶尔看看对方也看不清表情。

  遗憾夜色,也感谢夜色。

  “雕龙哥,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走。”她低头说,将“二哥”巧换成“雕龙”,叫得亲切。

  “送送吧,这天够黑的了。”

  他们又慢慢往前走,到了转路口,吴素敏站住了,看看他,又低下头颤抖着说:“雕龙哥,我们到河边树林走走好吗?”

  “好吧。”华雕龙没料到她竟有这样大胆的请求,他激动了,因为这是约会,他的第一次被姑娘约,他清楚这种约会意味着什么。

  肃穆的柳林里,偶尔有不安的鸟儿扑腾一下。

  “雕龙哥,”她靠在一棵树上,手里抚弄着那本《红楼梦》,说:“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那年送你们当兵时候的情景吗?”

  “记得,那时候又站排,又戴花,我讲话时下面一片掌声,想起来真感到幸福!”

  “幸福?你说什么叫幸福?”

  他闷住了,幸福是什么实在难说。“其实人们对幸福的理解很多,实现了一个目标,满足了某个方面,只要你感觉幸福就是幸福,不管别人说什麽。”

  “嘿……”她笑了,说:“真不愧是当过兵、入过党的,理论水平就是高,那我问你,你现在感觉幸福吗?”

  华雕龙又是一个没料到,他欣幸地回答说:“当然,是幸福的……”

  吴素敏得意地笑了,她为自己抛砖引玉的小伎俩的成功而兴奋。华雕龙被她的笑弄得一阵燥热,汗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摸着口袋,但被大方的姑娘拦住了:

  “给,这有。”一方手帕放在他的手上。

  “不,我有……”他慌了,平生没用过姑娘的手帕,手一推,碰到了那只胖乎乎的手,他想躲,可那只手却固执地推了过来。他把手帕拿了过来,只轻轻地往脸上一拭,那淡淡的香水味儿便沁入鼻孔,香得他如醉五里雾中••••••月亮偷偷地出了云层,挂在树梢上,它是第三者。

  借着月光,他怯生生地还她时,只见她现出一点怨艾,慢慢地接过去,低下头。手帕在她手中受着委屈。殊不知,这是姑娘的又一小计,未完全奏效,她似乎?

  他还完手帕便后悔了:“干嘛还她呀?你呀,傻大兵一个!”

  “我该回去了,晚了,我爸会找的。”她说,但脚未动。

  “走吧,我们回去。”

  他们还是并肩而行,没有几句话,二人都抱撼而归。终于到了吴家门口,她停住了,转过头低声说“回去吧!”

  “再见!”他的文明语言是够风度的。

  “再见……”声音低得像在抽泣,拿着的手帕分明在拭着眼睛,然后慢慢地关上栅门。

  华雕龙莫名其妙,回去的路上拍了好几下脑门,接着肚中闹鬼,来了一通机关枪似的虚恭。

  4.第二天上午,华大娘来到石老叔家。

  石老婶正在院子里坐着剥着豆角籽,见了华大娘招呼说:“哟──老嫂子,你怎么一大早就串门子啦?”

  “看你说的,我来有事,她老叔在家不?”

  “找我家那个老鬼呀,他还用找?不是你家的常客吗?”石老婶数叨起来。华大娘蹲下来和她一起剥豆,继续听她讲:“说吃就在那吃,唠起嗑来半宿半宿的,烦死个人!这不,一大早就没影了,说和村长研究包羊的事儿。”

  “包羊?羊也包啊!”

  “老鬼说,他别的不能干,还是放羊好。”

  “这咱不懂,他老叔有自个的主意,不会亏着的。”

  石老婶咳嗽起来,华大娘忙给她捶背。“我本来气管不好,他的气管也拉风匣了。你瞅瞅,老嫂子,我操心不操心,咳咳咳……”她又咳了起来,很费力,还用枯瘦的手捂住胸口,接着吐出几口痰,眼泪都咳出来了。

  华大娘帮她剥完豆就要走,石老婶说:“忙啥,老嫂子,是不是为二龙对象的事着急啦?”

  “你咋知道?”华大娘一愣。

  石老婶笑着说:“你们华家的事儿瞒了别人能瞒过咱们当亲家的吗?他老叔早就和我说啦,要把八队吴友家的大丫介绍给二龙。我看他俩挺般配的,都能过日子,准能成!”

  华大娘说:“我寻思让他老叔这两天找空到老吴家问问,要是中,我们就张罗订亲,到年底让他们成家就了了一份心思。”

  “好姑娘啊,就怕价格高啊!”

  石老婶这一句话把华大娘说凉快了,她也明白,好事就怕出岔,一出岔就难办,性急喝不了热锅粥。

  华大娘跟石老婶又扯了几句走了。几天来亢奋的情绪消失了,她坐在炕上捂着头养神,小孙女尿到炕上也未发觉。

  晚上石老叔来到华家,坐到炕头正中拉开了话匣子:“他妈了个巴子的,谷子、苞米种上啦,二龙的亲事也该考虑啦。咳咳,现在的姑娘家价格渐涨啊,要是用秤称的话,起码一斤得卖二十几块,男方家没有两三千是说不到家的。犟老哥,老嫂子,你说是吧?”

  华大娘说:“是啊,那咱儿子就打光棍吧!”

  大家都乐了。

  华老庆憋了半天才冷冷地说:“我说呀,那就看你小伙子有没有能耐,有能耐的,女方家还倒贴呢?”

  “有,这我相信。”石老叔说,“不过,大部分都得要老爹老妈的骨头使唤使唤啊!”

  华晓芳在一旁听了有些气恼,不该说的,她却放了一炮:“哼,人家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什么钱不钱的,老脑筋!”

  石老叔笑了,说:“呵,老丫头,嘴好冲啊!妈了个巴子的,看来老叔给你当不上红娘啦,喜酒也得泡汤吧?”

  “我打你!”华晓芳伸过小手就捶了石老叔一下。

  “哟,还真惹不得,老丫蛋这么历害,将来可找个什么主啊?”

  华晓芳还要斗嘴,被铁脸老爹一个“去”字憋回去了。

  石老叔说:“哼,别说,听老丫头讲的还真有启发,雕龙,就凭你锻炼这几年,见识也不少,还不主动进攻,讲些策略会省钱的。”

  华雕龙红着脸低下了头,他已经清楚找个对象结婚不是个轻巧事儿。他想:“女人啊,怎能将自己当做商品,难道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爱情?难道爱情就是一种交易?”他想起昨晚的约会,心里仍甜滋滋的,甚至飘飘然。

  “他老叔,吴家大丫昨个还串门来啦,我看她是有意的,可这总得有人牵线啊!”

  “大嫂子放心,这牵线的任务交给我啦。雕龙,你也瞧见啦,也谈啦,觉得怎样?当着大伙面,表个态,我老石头跑跑腿。”

  华雕龙低着头,吸着烟,好半天才说:“可以,试试吧!”

  “哈哈哈哈,他妈了个巴子的,这小子挺有心眼啊!”

  5.阳历五月的天气格外温和,杨树、柳树都放出了嫩叶,山绿起来了,野花不多,零落地点缀于小草间,美艳、爽气。

  华雕龙又赶着大骟驴,拉着圆木滚子上山轧地。驴吸取了上次教训,再不敢放肆了。

  他本来想唱支歌亮亮嗓子,可又想不出能抒发此刻情绪的曲子。昨天,他又去了大队,见到了乔书记乔老秋。乔书记对他的汇报很满意,给了他很多褒奖,并告诉他以后民兵军训,请他当教官。他清楚,一个大队书记在他的权限之内也只能临时使用你罢了。也是昨天,石老叔问了吴友,吴友说姑娘年纪小,还得等等看。石老叔说:“看来上赶的不是买卖,我说别着急,让雕龙和她慢慢处着,时间长了生米也就成了熟饭。”华老庆有些不快,说:“办事不利索,同意就订亲,不同意就说明白了,二分钱的水萝卜──还拿他妈一把,小瞧人咋的?”华大娘见他火了,怕他一气之下不准儿子和素敏来往,便劝说道:“人家吴家也未说你家啥,雕龙刚回来没几天就订亲,双方不了解怎能行呢?你急个啥?”华老庆不吱声了。华雕龙和父亲心情一样,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打击了强烈的自尊。他不得不重新估价自己,自卑的情绪又加深了一层。

  他想找吴素敏单独谈谈,如果是真心相爱,那就山崩地裂不动摇,否则就不要扯皮了。他自尊,决不主动找她。他想:“我是个男子汉,是一棵大树,决不能以树来缠藤。”

  说来也巧,相会的机会来了。华家的玉米地和吴家的玉米地斜对着,南面是九队,北面是八队。他赶着大骟驴单调地轧着。蓦地,他发现北面有个女的也轧地呢。开始,他们总是顺着一个方向赶驴,距离远,看不真切。当他在地头歇着吸烟的时候,才看清楚是吴素敏。

  姑娘赶着驴过来了,看见他,脸红了,头也自然低下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华雕龙见了好生犯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在我家不是很大方吗?那天晚上不也很大胆吗?难道姑娘的心真像天上的云说变就变吗?‘世上的美女都是毒蛇’,难道是真的吗?”他要试试她,于是板起方正的脸,像指挥表演科目那样严肃。

  “素敏,过来,说几句话好吗?”

  她沉默着,露出农村姑娘的三个老牛拉不动的耿劲儿。他只好走过去,说:“素敏,我认为我们可以处朋友,其他不急,我们还年轻。石老叔到你家,你大概已知道了。我的父母是急了些,可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好。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注重形式,我们之间的感情相通是最实际的最关键的。素敏,你说呢?”

  吴素敏微微抬起头,脚尖碾着土,说话了:“我们家没说不同意,只是不能太急,我还小,还想帮我爸爸干几年。”

  他听了心中好不快,马上生出厌恶之情。他崇拜美丽的少女,崇拜少女纯洁,但决不需要一个油嘴滑舌、庸俗小气而缺乏修养的婆娘。

  “素敏,你要清楚,婚姻决不是一场交易和儿戏,如果当中掺杂着其它不利于我们关系发展的因素,那事情恐怕最终会走向反面的。”

  姑娘没话说了,她没想到华雕龙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每句话都像一发重型炮弹击中她的要害部位,脸涨得红红的,那双迷离的眼睛不停地眨着。

  “素敏,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希望你还常到我家玩,亲事不成,还是同志朋友嘛。”他又缓冲一下,以捕捉新的信息。

  “嗯,能去的,就怕让我爸看见。”她对他有说不出的敬畏,不敢把他当作一般的青年或干部子弟了。“我妈说,想──”她欲言又止。

  “想什么?”

  她抬起头,甩了一下头发,露出了少女美艳的羞涩,向他飞了一个媚眼,说:“想见见你这个大兵!”

  “这?”信息反馈回来了,却轮到他没嗑磨了。他想:“已经推辞了,还约我做啥?主动去她家?这不是巴结吗?看中了行,看不中,我的脸面是小事儿,华家的大脸面往哪儿搁?”

  “我想,找时间我会去的。”他含糊其辞。

  吴素敏显然不快,嘴唇努得更紧了。一阵旋风刮来,卷起几片残叶,打着旋儿,滚动越来越大,一直到坡下。立夏接小满,阳光更加温柔了。

  突然,坡下闪出一个人头,惊动了吴素敏,她牵着小骟驴说:“我该轧地了!”

  他再没吭声,无可奈何地回到地头。那是一个干瘦的妇女,鬼头鬼脑地向他们瞧了一阵,好像又在寻些什么,一会儿向西走去。吴素敏认出这是大队妇联主任梅金玲的姐姐,有名的快嘴快腿的梅金花。

  华雕龙明白,在农村男女单独接触是非常谨慎的,一旦被人发现,不管你是否有那事儿,传言将以每秒五十米的速度迅速散布开来,而且越传越花花,往往使人名誉扫地。

  “十天过后,小玉米苗会长得绿茵茵的,她会来铲地的……”他想。

  6.十几天过去了,玉米苗也出来了,他连吴素敏的影子也未见到。

  华雕龙这个纯洁的青年,对吴素敏的爱过于认真了——第一次,珍贵的第一次。

  他爱她,爱得煎熬,没有料到迟到的爱情却这么折磨人。在他眼中的吴素敏,简直就像断臂了的维纳斯那样完美,那样迷人。每一次想到她,他便产生被女人的柔情溶化了的陶醉感……可惜,他连她的手竟然没握过。对于吴素敏这位热情的姑娘来说,她身在农村,足不出户,文化是浅层次的。除了藏在心灵深处的纯真之外,几乎无处不有世俗的烙印。

  这是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吴素敏手里拿着那本《红楼梦》又来华家了。她疯疯火火,气急败坏,一扫当初稳重、羞涩的神态。

  华家人正在吃饭,大黄狗突然狂咬起来。秀莲急忙放下粥碗奔出门外,止住了狗,见是吴素敏,便笑盈盈地招呼。狗又咬起来了,她忙拿起一根树枝抽了它几下,大黄狗才委屈地躲进窝里呻吟着。

  “这死狗,咬人也不看是谁!素敏妹子,有十来天没来了,怪想的,走,进屋!”秀莲亲切地拉着她。

  “别这样,为龙嫂,还不够啊?”吴素敏甩开了袖子,噘着嘴直奔里屋,无可阻挡。

  秀莲愣了,心里充满了疑惑,好半天才转过神来。

  华大娘见了忙撂下筷子往里让,却被姑娘冷冷地拦住了:“不用客气啦,我是来问事的,待会儿就走。”

  华大娘傻眼了,明知来者不善,却又陪笑,说:“素敏姑娘,有话尽管说,到家来不要客气,坐这儿。”

  吴素敏搭在炕沿上,十分勉强的样儿。对于她的一反常态,全家人都感到意外。华老庆眼皮也未抬,仍吃他的饭。华晓芳吃完,瞪了她一眼一边去了。华为龙谦让了一句仍吃起来。秀莲忙着沏茶,探着瘦长的脖颈,露着带补丁衣裤的背影,显得十分寒酸。吴素敏看在眼里,不禁现出鄙夷的神态,说话了:

  “你们华家人都在这儿,我要把话说清楚。姓吴的姑娘不是嫁不出去了,那么不值钱。你们华家也太不像话了,事儿八字没一撇儿,就传得满城风雨,没有的事儿胡编白,这不是埋汰人吗?”

  美丽的姑娘发火了,她故意提高了声调,唯恐左邻右舍听不见,十足的农村妇女打架骂街的态势。华家老少大惊失色。铁脸华老庆从未这么冷静过,他放下筷子,瞪着眼睛,剔着牙听着。

  “大妹子,你说我们华家编白什么啦?埋汰你什么啦?慢慢说,喊什么哪?”秀莲见公公怒气要发了,便先替公公开炮了。别看秀莲瘦弱病态,可有一付好嗓子,年轻时扭过大秧歌,唱过二人转,不用喊就压住了吴素敏的声。

  “素敏姑娘,是啥就是啥,谁对谁非慢慢说,用不着五马长枪的,天大的事儿也会水落石出。”华大娘也憋不住了,她的话里表现出华家的威严和处事的正经,此外,她和秀莲的心思一样,尽量阻止老头发火。他一发火事儿就彻底地吹了。

  吴素敏见华家婆媳并不好惹,声音小了些,但火气没有减:“你们说我主动找你家儿子谈恋爱,有这回事吗?到底谁上赶来的,你们心里不明白吗?”

  “是没有这码子事,我们华家谁也没上街张扬去,我这辈子没犯过这方面的口舌,你不信可以向全大队老少辈儿访访去!”华大娘激动了,内心十分气愤,对她的好感没多少了。

  秀莲也竭力辩驳,说:“别看我是家庭妇女,可从不乱串门子扯老婆舌,再说,自家的好事未成,怎能到处乱讲啊?那简直是傻透了!”

  吴素敏自觉有些过分了,但口上仍不服气,小声说:“办的什么事呢?这办的是人事吗?”

  这一句话可把华老庆惹火了,他严正地代表全家亮了观点,说:“吴家姑娘,华大伯客气地告诉你,我们华家没和你们吴家办过任何事儿,包括和你,谈不上办不办人事儿。另外我说,天下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可两条腿的姑娘有的是,我家儿子虽不是官家的花花公子,可也不是痴苶呆傻之辈。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要真心有意,两个人就相处,两家就是亲戚,还怕别人说什么吗?我这人直性,没那个意思就趁早,我不愿生这个闲气!他嫂子,把桌子拾掇下去,该睡觉了!”

  华老庆慷慨陈词,严厉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他的演说如同外交部的对外声明,无论对谁都有一定的威慑力。秀莲赶紧上前拣桌子,华大娘拿起条帚准备扫炕,华老庆的旱烟袋抽得“叭哒叭哒”响。吴素敏被华老庆的一段话说得羞愧满面,无地自容,不敢再放肆了。正处在无比尴尬之际,华雕龙一脚进了屋,后面跟着妹妹华晓芳。

  吴素敏立在地上,自知理亏,刚要走,见了他便低下了头,心里庆幸刚才那一幕没让他赶上,否则——

  “怎么,都不高兴?”华雕龙问。

  “我该回去了……”吴素敏起身就走。

  “雕龙,你去送送。”华大娘对儿子说。

  他们出去了,大黄狗又咬起来。走在街上,吴素敏擦着泪水快步如飞,华雕龙忙赶到前面,拦住她问道:“怎么回事,素敏?”

  “我们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说完,她气冲冲地拐了过去。

  华雕龙铁塔一般地立在那里,严正地说:“那你就等着吧!”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净化闻薇,老嘎更新,第3章 杂草中的玫瑰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