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总裁看上我

  之性别反转版

  ……呃。

  ……嗯。

  ……唔。

  ……呕……

  ……嗷……

  “我在外面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郑先生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我没有关上的办公室门,说。

  我把脸从桌面上撕下来,抬头看他。

  “诶?猫粮君你接客回来啦。”我露出个虚无缥缈的笑。

  早上我过来公司的时候路过他办公室,就看到他和……我随意问了一下好像是公司的某位总监在面谈,一个半小时后我亲自派遣沈秘书屁颠屁颠去找他,得到的回复是有兄弟公司的……嗯……弟兄来访,郑特助接客去了。

  真的是工作得相当充实。

  接客回来的郑先生明显对我的用词充满歧视。

  “我在看报表……以及……什么的。”原谅我只能说出来我看了一上午唯一一个还在脑内残留有阴影的专有名词。

  “怎么突然看起报表,你看得懂?”他冷淡地走了进来,对我表示怀疑。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缩短视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把他立意过高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从冷漠疏离上升到不加掩饰地嫌弃阶段,感觉很像在打女性向游戏,除了刚五章就扒了衣服以及我根本不把好感度这回事儿放在眼里外。

  “看不懂!”我诚实地说,“不知道谁放了一份在这里,也不知道想要干吗,但‘报表’,这个名字听起来就特别显专业。”

  什么“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没有一个听得懂的名词。

  关键是,确实是唯一留有残影的专有名词。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把这个问题过掉,“早上几点到的公司?”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情况我一直没机会说……其实我每天很早就醒了。”早到生物钟设在这个点此人多半有病的程度,“但是我觉得我要把这个莫名其妙反转的人生纠正回来,第一步就是要除去这绝对不属于我的生物钟……所以翻了个身又睡了。”

  他很明显地挤了一下眉毛,似乎很顺利地把第一句和最后一句中间的部分挤掉了。我无辜地看着他。

  “早上几点到的公司?”

  我错了,根本是整段都挤掉了。

  我整个人又黏回了桌子上。

  他看我没有回答,只是保持了挤眉毛的表情。

  “你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他说。

  “虽然你洗洗睡了,但我还是有10年浩瀚需要补全的。”我要死不活但是绝对理所当然地回答,毫不掩饰演变成这副快死样子的原因,“……看动画。”

  还特意为他解释了一句。

  这可不是什么放着慢慢来的事情,穿过来的过程这么突然,不知道穿回去会不会也走同样的路数,万一真的是穿越至少要多吃点儿肉,不能白跑一趟。

  我还顺带记了几期彩票号。只待穿越回去,中了彩票,经济独立,拥抱梦想,走上人生的巅峰。

  “自找的。”他冷哼一声。

  “我也没说是你加害的啊!”我收回对未来的憧憬,挑他一眼,没好气地哼哼,按理说熬夜是寒暑假常态,根本不至于此的,主要还是这副肉体难以承载我年轻的灵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说既然都要来这里,你难道不是应该叫我起床等着我载我一起上班吗?再顺手做个早点什么的……”我埋怨他,“就算你和28岁的那个凉夏互不搭理,但年少的我还是很无辜的嘛……”

  我无辜地冲他眨眨眼,作为一个开车技能被清零的人,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嘛……

  他倒是不置可否,显然也不屑于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扫了一眼我的桌子,目光停留在已经被一堆文件挤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一个肉松面包上。我也就顺着看了过去,那是我的秘书小姐沈苑为我准备的,倒不是我特意拜托,大约是她从我办公室出去,用她的职业预见性感受到了她的老板今天是没有下去吃中午饭的可能性了,于是带上来的。

  这让我十分感动,不管怎么说,秘书小姐给我带上来的是咸味的面包,这就有一定的可能性说明这位变态得就连畏高也可以拿来锻炼心智的老板,还没有真的变态到连不爱甜味糕点的饮食习惯也顺带扭曲。

  只可惜熬夜后的胃部在我看到面包身上那个油油的反光之后立刻就只有外出没有内入的想法了。

  他再一次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嫌弃的神色。

  “没有吃中午饭?”却意外地问了这个。

  我哼出一个音来,所以郑先生接客是接在饭桌上的,酒足饭饱都没有想着给我打包点儿回来,婚姻不幸福。

  我腹诽着抬手,把一直黏在左手中指上的自粘性便条竖到他面前晃了晃,回答他的问题。

  不知道是便条的内容还是我的手势,让他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也不急在一时。”

  我立刻就怒上心头,从桌上拔刀一样地拔出尺子插在右手边高摞出一堆的文件和文件夹边上,插出17公分的高度。

  我抬眼瞪他,道:“我今早一来就听说这些是要在下午上班前签完的,有个人还特意留了这么个便签越权威胁我说已经不能再拖了。”

  我找那个人找了一早上没找见就算了,现在居然又跟我说什么不急在一时。

  我都挺着这么不争气的肉体上了,所以到底急还是不急啊?!

  他完全不予以解释,只是拿出电话拨号。我隐约听到皮蛋瘦肉粥温和的名字,胃就立刻叛变革命,愉悦地对我咕唧了一声。

  我眼睁睁看着闷骚的仿宋体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不吃不喝也无济于事。”他就那么带着字幕挂上电话,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找了我一早上?”

  “是……”我气势已散尽,老老实实地回答,老老实实地再次举起那张便条贴,冲他勾了勾。

  “来,我介绍朵奇葩给你认识。”

  我把自己从桌子上撕下来,从手边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张纸,是早上刚打印的邮件内容,只是份普通的公告,日期在半个多月前,关于召开什么什么高层会议的。不过我给他看这份公告的重点不是内容,而是这份文件的签发人,也就是公司的副总经理,28岁的那位凉夏。

  他不解地看着我。

  “你注意看这里。”我摸出支笔,点了点文件上手书的签名,然后在一旁的空白处以我自然而工整的线条签上自己的名字,再递过去展示给他看,“感觉到我要表达的含义了吗?”

  他那么聪明的人,我一让他看签名他就反应过来了,除去穿越平行世界这种我还是很想考虑进去的因素外,10年也足够让一个人的字体发生变迁,何况这根本设计过了吧,这明显就是设计过了的,我的字端端正正,一看就是个文静秀气的高中女生,但是公文上这个签名,真是要多艺术有多艺术,都签出花儿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昨天好歹搞明白一份文件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当场签名的原因,有知识巅峰的加持当然能闪得出来这种灵光,所以今天坐下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就近找了份签名两相对比,有差异是预料到的事,只是没有想到居然差了这么多。

  “这倒是个问题。”他抱着胳臂,看不出来哪里有被问题困扰到的样子,“但是我听罗……”大概是意识到我不认人,话到嘴边又改了说法,“我听工程部的助理说,D.A那个项目的报销款你已经给她签好了,她已经交到财务了。”

  “我压窗户上给她描了一个。”这不是重点。

  他却突然喷笑出声,我没这个心理准备,反倒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硬生生地将这声喷笑转成咳嗽,我也努力收了惊。我们平定了一会儿情绪,略无语地看着对方,莫名感觉彼此都受到了点儿伤害。

  “她看起来挺着急的。”我干巴巴地开口,“说这个款是现场工程师先垫付的,本来就因为这样那样怎样的原因拖延了一点儿,现在钱一直没给报下来,工程师已经无视时差随时随地急催了……”

  虽然并没有和太多人接触,但是敏感少女如我还是感觉得出来公司里的职员多少都有点儿怕我,所以那位挺着急的助理真的是挺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在急的,豁得特别彻底,让我连找个后援迂回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唯一的后援又接客去了,而且就连想哭,这位助理的眼泪和鼻涕喷出来的速度都比我快,还好我机智难挡,立马让她去洗手间处理一下,转身就趴玻璃上描好了。

  猫粮君还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喷笑上阴郁着,只沉着声音开口:“这事交给沈苑,让她安排一下,给你做个签字章。”

  “还有签字章这种东西?!”我唰的一下就直起身体,觉得有这么好的工具还至于盖出来这么两座大山吗,但又转念一想,这种随便啪啪啪的事情好像不管在什么意义上都挺不安全的,就稍微有点儿泄气,“是说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之前没有?”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皱了皱眉,才说:“你很谨慎,所有需要签字的文件都要一一看过。”

  “听起来更像是神经质。”自我感觉的确如此,便答道,“你确定这种设定科学?这个人要是累死的或者自杀的你不用瞒我可以直说,毕竟我已经退到山的那一边去了,对此毫无感觉。”

  “不是。”他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两个字,想到他压根儿就没出现在老婆的病床前过,这两个字确实跟它们看起来的一样没有意义。

  我叹口气,回到原本的问题上。

  “算了,没有的东西就别添置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要签字的东西才更是要看仔细了。再说我还指望自己能穿回去呢,回去的时候务必求做到不留下一毛钱关系。”我小声咕哝,“我再琢磨着练一个吧,我可是立志要成为漫画家的人,临摹朵花儿还是可以的。”

  “漫画家。”他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这三个字无言以对,又像是言论太多一时不知道该选择哪个。

  感觉到理想被质疑了,我把那张打印的公告翻过来,背面画着一个Q版的小人,三头身,西装革履,表情严肃,头发一丝不苟,眼睛的位置则是两边各自写着“闷”和“骚”两个字。

  “这是你。”我说,然后指着那两个字,“这是仿宋体。”

  早上新鲜画的,我过得也挺充实的。

  他直直地看着那幅画,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这长相,眉头一皱就看起来非常严肃。

  “我现在终于理解董事长的心情了。”他缓慢地开口,“画成这样,确实打断腿也要让你继承家业。”

  这回轮到我喷笑:“什么嘛,猫粮叔虽然长成这样,但还是挺有幽默感的嘛。”

  “这不是笑话。”他板着脸,很有幽默大师讲笑话自己一副死相的风范,“你一早上就做了这个?”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毫无征兆,自己都吓一跳,大概是戳到情深之处,真是后悔刚才没想起来这么一手,否则发挥得绝对要比那个工程部助理好,但猫粮叔果然是容易调戏难以持续的品格,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完全无动于衷。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的下文。

  “我翻了翻邮箱……”我伤心欲绝地说,“本来是想找找你让我签的这堆里有没有什么前因后果的,可是我看到了这些……”

  我把笔记本电脑转过去,展示在他面前。操作系统明显和我知道的那个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所幸这东西的发展倒是自始至终以反人类为本,反而很容易就适应了,立刻就操作了起来。桌面上是几封打开的邮件,一封是英文的,大略能看懂,一封日文的,汉字部分能看懂,至于其他的,别说是内容了,简直连是哪国语言都看不出来,最可怕的是,这八国联军一样的邮件是在发件箱里点出来的。

  我把脸埋在手里嘤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所以除了驾驶技能,连万国联合会的语言能力也丧失了吗?”

  虽然无论是驾驶技能还是语言技能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但这种感觉就像捡到一张中头奖的彩票结果过期了一样……说到底财产既没增加也没减少,但心已经开了个大洞,无法再爱了。

  是说从穿越过来就一直在捡彩票这是什么节奏……

  我从手心里抬起脸,猫粮君还是那副样子,连一条眉毛都没有动摇过。他端着胳膊,低着眼睛看我,暗示我应该适当砸点儿什么东西到他脸上。我正体会着自己的情感浓度是在鼠标、笔筒、镇纸、笔记本电脑哪一个级别上,他突然开口,只几个音节,声音缓慢优雅,温润低沉,却带着一种异国语言本身的节制和猫粮君对我的独有的冷淡。我一愣神,心跳不自主地加速起来。

  嗯?异国语言?

  我缓过神来。

  “啥?”我问。

  “活该!”他答,“德语。”

  电脑主机!为什么没有电脑主机!

  所以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要是少女漫画风都该吹起来了。

  对面的人还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死相,我心有余悸,跳得厉害。那些不懂的语言和收件箱里以百为计量单位的未读邮件,那些让人惶恐又厌恶的事打着未来的标签再一次地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地砸入我的脑袋里。我突然就觉得很生气,又觉得很难过。

  我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地开口:“所以,我真的成了霸道总裁了吗?”

  相由心生,无法想象表情复杂到什么程度。

  “是副总经理。”他以不变应万变,无情地进行纠正。

  “所以天凉了,可以让老王家破产了吗?”我霸道总裁的心不受动摇。

  他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吐出来,头顶上的中央空调对着大楼紧闭玻璃窗外的炎炎夏日叹出一口冷气。

  “老王是谁?”他问。

  “专业躺枪的。”我答。

  就在连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对话再继续下去简直无法控制了的时候,门很适时地规规矩矩地响了三声。我偏头,越过猫粮伟岸的身形,望向他身后,办公室的门本来就没有关上,一张有点儿眼熟的脸探了进来。

  此人我记得……啊,皮蛋瘦肉粥。

  “副总,伟嘉。”皮蛋瘦肉粥……不,市场部经理任磊,在我们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的时候正了正身形,沾着皮蛋瘦肉粥的万丈光芒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副总,晚了点儿,特意到街角那家粥皇给您买的。”他很故意地看了眼猫粮,表情有些善意的取笑,“楼下那家可不行,粥薄得跟米汤似的,副总刚出院,现在正是要好好补身体的时候。”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虽然我自己是不痛不痒,但这个身体毕竟也是出了场车祸的,要吃好,必须吃好。我接过东西,坦然道了谢,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东西一拿过来内心还是一阵小汹涌,这种开了十几年的老字号,吃过的呀,我完全是吃过的呀,这熟悉的感觉真是让我双眼一热。

  香味也是熟悉得唾液腺一热,我费好大劲才憋住痴汉脸,虽然粥贵不到哪里去,但粥皇的牌子放在这里到底也是不便宜的,何况还零零散散买了一大堆面点小食。

  我招呼了一下猫粮:“伟嘉,钱。”

  字要少哦。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被点名的那个人肌肉一僵。并且因为西装剪裁特别熨帖,于是僵得肉眼特别可见。

  任磊在我和猫粮之间看了一个来回,露出个这两天如幻视一般总在这栋楼里看见的八卦容颜。

  他带着笑说:“副总难得和人开玩笑,终于被我赶上一回,实在是受宠若惊。”他很自然地拍了拍猫粮的肩膀,“别的不多说了,我多买了些,伟嘉也再吃点儿,沈博那小子心眼儿太多,中午和他吃饭肯定吃不下什么。”他又看了看我,正了正色,“副总,高新区那个事,下午和陈处约了见面,上次通话简单聊了聊,这个项目可能要走竞争性谈判,具体情况还没定下来,有了进展我再跟您汇报,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他再次拍了拍猫粮的肩膀,然后出去了。

  “最后这段话里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元素我根本听不懂。”我望着门的方向松弛下来自己的表情,随后又觉得不管是这段话里的含义还是我刻意绷着的脸,好像哪方面都不太需要计较。

  我一边拆掉外卖的包装,一边说:“你再僵下去该得肩周炎、颈椎病了,是你自己说不要我叫你猫粮的。”我特意强调地停了一下,“伟嘉。”

  后悔,吃不下饭了。

  “我对此无话可说。”他其实也没有僵硬得那么严重,还是端着胳膊,只是抽出来一只手摆了摆,拒绝了我递过来的筷子。

  “不吃吗?”我奇怪,但毕竟还是憋不住心思,“不吃就好,才这么点儿量我自己完全不够啊。”

  我愉快地收回筷子,本来就递得不太诚心,收得也就自然特别快,反手插下一只水晶包,开开心心地整只喂进嘴里。他已经见识过我的食量,对此毫无意外。

  我嚼着嚼着想起来件事。

  “除了邮箱以外其实我还看了公司通讯录来着,嗯,主要是看了那个高层会议的公告想起来这茬儿——你确定不坐下吗?”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对面的会客椅,站着和我说话也就算了,站着看我吃,这种浑然天成的鄙视姿势让我特别不爽,我好歹也是个青春期的少女。

  “不必。”他简言,更关心我的下文。

  “好吧……我虽然对老爸的公司一无所知……”我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才说,“但是赵叔和叶叔逢年过节都会给我红包,还会带各种礼物给我。我记得我妈跟我说过,这家公司就是他们和我爸一起创建的,而且我还记得小时候放暑假,经常被我爸封印在他的办公室里写暑假作业,叶叔每次都会给我好多好吃的……”我絮絮叨叨描述了一堆,才问,“他们今天也不在吗?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他们?”

  “公司发展海外市场,赵总常驻北美了。”他为我答疑解惑,“叶总移民加拿大了。”

  “……”我顿了一下,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木然地放了一勺粥到嘴里,咕唧了一会儿,“……哦。”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地问。

  “没什么。”我被粥的热气一冲,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继续嘴上的动作,“只是觉得,我还只不过是个高中生,世界本来就只是眼睛到书本那么一点点大,连第一次的分离都还没有开始,结果我所有认识的人,一觉醒来居然都不在我身边了。”

  除了严岩。

  可是严岩又何尝不是!

  我在心里想着我所认识的那个少年和他现在的样子,还有那个可怜的疏离的字眼,忍不住问出来:“所以是人生终归就是如此,还是因为我,然后大家都走了。”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

  “是啊,因为你不了解我。”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但你总该看过那部电影吧,吕克贝松的《杀手里昂》,很出名的那个。玛蒂尔达问里昂‘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里昂对她说‘总是这样’。我虽然不是萝莉,但你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叔吧。”

  “我没有那么老。”他毫无诚意地做着反驳,“如果你非要我说,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所有的错都在自己。”

  “残酷的大人。”我冲他做了个鬼脸,把剩下的粥一扫而光,“不过大概事实就是这样吧,我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个残酷的大人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那段时间我爸妈总是在吵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他们快离婚了,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总在生病,还摔断了胳膊……”

  “还是猴子的时候。”他直言指出。

  “……说好了这事我们先不讨论的。”我举起一只虾饺进行防御,简直一句话毁小忧郁,踩点踩得这么准真是让人讨厌,我讪讪地继续,“只记得那是个经常来我爸办公室的伯伯,长得有点严肃,好像不是很会和小孩子相处的样子,不过大概就是这个缘故,所以才说了很多不会对小孩子说的实话。他还告诉我他有个比我大一点儿的儿子,非常不可爱,从来就不知道依赖大人,还说什么‘虽然大人有抚育孩子的责任,但成长毕竟是自己的事’,现在想想,小孩子这样果然是非常不可爱。”

  我把防御用的虾饺塞到嘴里,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插进另一只,对面的人还是一点儿反馈都没有,我不满地去看他,却看到一副略带惊讶的表情,又好像哪里有些好笑,简直是说不上的古怪。

  “……干吗?”我问。

  “不……”他摇了摇头,还是那种古怪的表情,语调却又着实带着笑意,“所以……安慰到你了?”

  “没,哭得更凶了。”我抬眼看他,对那份古怪有点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了下去,“本来就觉得自己是没有人管的小孩,一旦自责的感情没了又觉得结果爸妈居然连吵架都不是因为我,更是委屈得收也收不住,但是那句话我却一直都记得,是说为什么你每次笑都不笑点儿正常的东西。”

  “再后来呢?”他没回答我,只是就这么不正常地问道。

  “他把要送儿子的PSP给我了,我就高高兴兴玩去了。”我诚实地说,觉得自己的性格明明从小到大都是这么阳光这么积极,怎么可能走出这种苦大仇深的未来,根本不科学嘛,“后来我就好好地自己长大去了,再不来老爸的公司了,也就没怎么……见……过……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故事中那位残酷的大人完全背离科学,正以更加明显以及更加严肃的表情站在那里。是的,门还是没有关。他抬着手,显然是没来得及敲。

  猫粮大概是被我凝固在那里的样子奇怪到了,他回身,看向门的方向,然后在我看来大概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他终于吐出来一个字。

  “爸。”

  诶?

  诶诶诶诶诶?!

  “嗯。”那位残酷的大人不动声色地收了手,缓步走了进来。

  跟我的震撼比起来猫粮表情上那点儿意外根本不值一提,简直一闪而逝,然后继续死相。

  “林朗刚才发消息给我说接到你们了。怎么过来公司了,妈呢?”

  “她不常出国,累了,我让小林先送她回去,自己打车过来的。”这一脉相承的冷淡语气,只是年纪大一点儿的不仅冷淡,还带着些责备,“小夏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不告诉我?”

  我还在诶诶诶诶诶地凝固中无法融化,觉得出在我身上的事没什么比这个还大了。

  “是我说不要告诉你们的。”两人还在继续闲话着家常,根本没人理我这个出事的人,“只是擦伤。”

  “小夏。”残酷的大人没有理他,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终于可以移动眼球,左右活动了一下,猫粮的表情简直纹丝不动,别说给个眼神,连看也不看我,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怎么回答。我心生一丝怒意,再转眼看那位爹,果然还是记忆里那种关心又不善表达的样子。我心里一暖,又觉得酸酸的,自从这倒霉的一觉醒来,全线物是人非,连自己亲爹妈都没有好好见上面,本来就已经是看到熟悉的人事物恨不得抱上去哭一会儿了,一看到这种关切的表情,一时间那些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不安、困惑、害怕、气愤一拥而上。

  我摇了摇头,梗着脖子说:“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残酷的大人用跟猫粮一模一样的角度皱起眉,指责儿子。

  “她在车祸中撞到头,记忆发生了一点混乱……”儿子解释,虽然只是陈述事实,但这个刻意的停顿完全就是撞傻了的潜台词,他潜完了,才接着说,“受到点儿惊吓。”

  “嗯!”我撩起头发,伤口结成的痂贴着发线,目前愈合情况良好,头发放下来的时候不太明显,但一看仔细了,还是可以看出来有那么点儿规模的,“有些事记得有点儿乱,医生说是短时间的,休息休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没事的。”

  “真的没事?”

  我用力地点头。

  猫粮爹不赞同地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坚持,显然是对在场所有人的“没事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伟嘉,一会儿你来我这一下。”他看我一眼,把我揽进对话中,“晚上和小夏一起回家吃饭。”

  “今天晚上有安排了。”猫粮接道,“你和妈都累了,先好好休息,星期天我们过去。”

  我默默地目送那位爹点了点头,步出了我的办公室,再转眼就对上猫粮一张已经备好了的脸。

  我内心千军万马。

  “所以他这是……”

  “我爸。”

  “所以你就是那个……”

  “非常不可爱的儿子。”

  “所以我抢了……”

  “游戏机的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立刻心碎,扑倒在桌子上,有种建立了十几年……总共也才活了17年的世界观突然倒塌的感觉。最可怕的是,当我在属于我自己的过去和这个我永远也无法接受的所谓的未来之间画上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把这个人划到了可以毫不在乎的那一边的时候,当我假装发生的一切都无关我事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堂皇登场了。

  真是讨厌。

  真是讨厌啊……

  “嗯?”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唰地就从桌子上立起来,打开早已翻过一次的通讯录,在高层中扫过一眼,“……技术总监?”

  他点了点头。

  我闭眼,两根手指戳脑门儿,总觉得提到技术总监这个词就有那么点儿想不起来前因记不起来后果的即视感,隐约觉得是从严岩那儿听来的,隐约又觉得是连在什么换购并股还是换股并购之类的词后面,然后因为无法理解被一起忘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生的分别与重逢还真是猜不透啊……

  “你出车祸那天是林朗给我打的电话……”我正琢磨着,突然听猫粮说,“是他接到电话通知才知道你出了车祸。”

  “林朗是谁?”我睁眼,连“小林”在内好像是第三次出现这个名字了。

  “公司的司机。”

  “哦。”原来如此,所以遭遇车祸后第一个接到通知的不是亲属,而是公司的司机,还是被车捎带上的,这人生也算是灰暗到头了,不过还好还有严岩这个存在可以挽救一下,让我得以脑补出一个最先知道的其实是他的明朗过程,有这个就够了,我明朗地心满意足了,才问他,“干吗突然提这个?”

  “……”他看我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偏过头,“……不,没什么。”

  这态度真可疑,难不成是真的以为是擦伤,结果被伤疤的规模谴责到内心了?

  嗯,好歹也是个人类……个鬼,谁擦伤在医院待那么久?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太在意,就再为这个事情做一次不必要的解释好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至少在现在这个我的角度是真的觉得没事,不痛不痒,就只是一觉醒来而已……”不,仔细想想精神打击也还是很严重的,“何况严岩是医生,他家全家都是医生,我从小到大只要进医院门就归他们家管了。”

  “我知道。”他沉声说。

  “你知道啥啊,还问我严岩是谁……哦。”我看着他晦涩不明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真有一点点像,“所以你俩就这么认定彼此有外遇,然后拖着没离婚吗?”我做出一种警惕的表情看着他,“你俩真有病。”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屈辱地进行修正,“我有病,你就是纯倒霉。”

  真是能伸能屈的典范,于是凶人的反而露出个颇为无奈的表情。我多少有点儿没来由的得意,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虽然我是个有义务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少女……”我轻松地说,角色转变得极有自信,“但我也知道现实是,人们会因为更多与爱情无关的事情在一起……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往这个方向期待一下了?”

  我的文风转换已经烦不到他了,郑先生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指,说:“先让我期待一下这个如何?”

  他点了点掉在一边的黄色便条贴,我顺着看过去,又沿着同样的轨迹转头看看桌上的时钟,默默地谴责他,下午班早就开始了先不说,为什么跑偏了这么长时间又跟人家说了什么不急在一时的好听话,这事儿居然还没有被糊弄过去?

  “我认为签名的问题你已经解决了。”他说。

  “我认为你完全搞错了问题的重点。”我指摘,指着桌上那堆被浪费的木材,“重点难道不是我完全都不知道这堆东西是什么吗?”我在他有任何言论前抢断,阐明事实,“虽然说了要经历一下的话什么的,但也只是氛围到了摆个样子而已,请不要擅自认为我突然就具备处理这种问题的能力了,我只是个高中生,高中生!”

  真是说不出来的委屈,人家穿越都是变美开挂谈恋爱的,我是大老远来吐槽的。

  我继续拦截他插话的机会:“另外,为了防止你误会我是个很有志气的人,我先解释一下,其实我早上打电话问过我爸……”真是越想越觉得气难平,我抑住情绪面带微笑,迂回地说,“结果屁用都没有。”

  他老人家正偕夫人在全球最幸福的海滩上晒太阳,被拆穿之后干脆正经脸也不装了,我就不该先识破他,真是太年轻憋不住气,结果女儿的求救电话飙过去还没有说重点,他老爹一句抢白“女儿啊,好不好啊,有没有乖,老爸很好哟,老妈也很好,不用担心我们啦,今天老爸冲浪冲得很过瘾,你老爸身姿潇洒、英猛非凡,连年轻人都自愧不如,有照很多照片,知道了,你想看,不要着急嘛,老爸一会儿就给你发过去啊,哈哈哈”,咔嚓,嘟嘟嘟嘟……

  真是家丑不可外扬。

  谁要看那种三围的中年人冲浪啊!

  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手上用力,还捏在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咔吧一声就从中间断成两截。

  我的微笑保持得太牵强,半边脸都在微微抽搐。

  猫粮端着的胳膊终于严肃地放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眼神飘到了被一堆杂物赶到一边的座机上。我也看了过去,听筒的位置有条同样深邃的裂痕。

  “我来教你吧。”他定了一会儿神,抬手看了看时间说。

  “……为什么不是‘我来帮你吧’?”我把空了的外带盒子收拾掉,吃饱了卖个撑。他已经绕了一圈走到我旁边,俯身看文件山最上方的那份文件,听我这么说,立刻直起身,一副你到底要不要的样子。

  我忙不迭地竖起最后一个防御用虾饺,冲他做出无辜的表情。他不知道思路跑到哪里去了,摘下来就吃掉了。

  “不如让商务和项目经理都进来,我们一单一单做个Review。”他吃完,一边若有所思,一边舔了舔拇指。

  净是些少女漫画中让人无法直视的分镜,我捂着眼睛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Review放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但从中文部分来看,你这是打算把我游街了吗?”我想想,好像有点儿不对,“……让街游我吗?”

  “只是个建议。”他看也没看,随手一抛,纸巾团正中垃圾桶。我不自觉地眼皮一跳,他顺手拖过张椅子,草草将整摞的文件翻过一遍,才重新整理了顺序,开始一份一份地讲,从头讲起。他是个好老师,从需要签名的内容开始延伸,直到项目情况、公司产品、发展历史、组织结构、人员组成、合作单位、发展方向、市场形势……

  我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所及的身侧就是那扇能看到城市很边沿地方的落地窗,午后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射进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爬上了桌子。我偏过头,看见它们落在身边这个男人的侧脸上,穿过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光影交错着的柔和的线条……

  我突然就有了一点儿恍惚。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低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好听得让我心里空了一下,然后才品味出这句话里不悦的成分。

  “有啊。”我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走神心虚,绽放个笑容厚颜地回答。

  他没有说话,稍稍皱了皱眉,直直地盯着我,我也回看着他。

  感觉就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

  一个身影在门口闪了一下,举着准备敲门的手顿在半空,和主人一起有点儿尴尬地停在原地。

  “副总,我来……”沈苑已到唇边的话也生生地停在了原地,最终僵硬得变成一句“打扰了……”。

  她慌张地退了出去。

  “她大概是来拿文件的。”那个奇妙的氛围像是被打破了一样,郑特助随手把笔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揉着脖颈舒展了一下说,“我让她差不多这个时间过来。”

  “虽然便签上写了下午上班前签完,但还是通知秘书这个时间过来。”我提取重点,瞟了一眼时钟,然后奸笑着抽出刚才的尺子,这次往完成的那一摞上一量,“喔!不算我之前看的那薄薄两片……好吧,昨天说过的那两片,居然搞定了20公分,比暑假最后一天的作业效率还高。”

  “文件是按份来算的。”他不怎么认真地提醒,然后站了起来,“差不多了,剩下几份是我早上拿过来的,只是几个差旅费的报销单,部门和财务都审过的。”

  “妥。”我伸了个懒腰,然后用手撑着下巴仰视站起来好高的男人,“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告诉我家秘书小姐10分钟后进来,把签好的文件拿走……我再描两朵花。”

  他停了一下,转身,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了一眼我手边那部裂开了的电话。

  “你顺个路嘛,她八成就守在外面。”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还是极尽所能猥琐地笑了一下,“当然10分钟也只是这么一说,时间越长越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折回来,俯身靠近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跟她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我知道啊,有事的那个我昨天见到了。”虽然没看全脸……我没看他,拿着早上打印出来的签名纸认真比大小,感觉就算描个20公分一摞文件这个尺寸也大差不差,“但是秘书小姐一看就对你有意思嘛,嗯……那叫什么来着,员工福利?”

  他的反应倒是意外地很镇定,镇定得我都有点儿不安了,抬头,看到对面的瞳孔都大了两圈。

  我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你没有发现吗?”脸贴得太近,我几乎反射性地想伸手来个挑下巴,但发现自己胆儿似乎也没肥到那个程度,只好死命眨巴眼,“你整个就是‘霸道总裁看上我’的性别反转版……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心存期待吧。”

  他似乎终于醒悟过来这部分的沟通是一件非常多余的事,于是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趴玻璃上干活儿,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收敛了表情,连唇角都只是以正经的小角度微微上扬。

  “猫粮,你是那种不能放着弃狗不管的人呢。”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样走了出去,中途连个停顿都没有,但我的办公室门这回可算是关上了。

  我开花结果,把签好的文件摞在块新的地皮上,荡漾了一会儿成就感,才把自己窝进椅背里,又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却还是忍不住偏头去看那片没人挡着便空空地落在桌上的阳光,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伸手掬起来。

  很温暖。

  很柔和。

  和那天的阳光没什么两样。

  也是这样的午后,炎热沉闷的教室,空气在皮肤上流连出潮湿黏腻的触感,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也是这样偏过头去凝视随手拖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给我讲题的少年,阳光也是这样偷偷洒下来,穿过低垂着的睫毛,给那张永远神采飞扬的脸上淡化出一层柔和的光。

  少年抬眼,阳光便落在眼底,像流淌过浅浅的河流。

  而那一点恍惚又是为了谁?

  现在,还只是突然感触了的过去。

  但是什么又是我的过去,什么又才是我的现在?

  我把头仰在椅背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啊……结果完全不一样了啊……

  我张开嘴,试着说出一个名字:“严岩……”

  ……

  我睡着了……

  我睡着了!

  就这样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而且因为姿势不好,当我反应过来猛地直起身体的时候那么一瞬间突破天际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的脖子简直是咔吧一声直接断掉了。www.chuanyue1.com

  真叫一个痛啊……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抚慰了脖子,才赶紧摸了摸嘴巴,这样仰着头睡觉嘴巴最容易张开了,一张开那就……那就飞流直下三千尺……

  摸完了缓口气,还好我被深埋在另一个宇宙的本性还是端庄的。

  我终于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揉揉眼去看桌子上的时钟,看完了恨不得挖下眼睛好好泡干净了再看回去。

  早就下班了……

  下班了呀,真是令人发指啊……桌子上的文件明显被移走了一部分,说明最起码我的秘书还是进来过,也不叫醒人家……真体贴!

  重点错了!

  啊啊啊,也不要直接就睡到下班吧……

  老板这么公然地在上班时间睡觉,还睡得那么狂放,员工难道不会暴动吗?

  简直没脸见人了……

  我扭曲着身心想要站起来,就这么一动,有什么原本盖在我身上的东西滑了下来。我捡起来看,是一件深色的西装外套,微微地散发出咖啡和烟草的味道。我忍不住把脸埋在里面,唔,好好闻。

  等一下,这个描述怎么有点儿熟。

  “醒了?”有人在旁边说。

  我抬脸,靠在门板上的人正端着胳膊站在那儿,袖子卷到手肘,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领带松开了一点儿,衬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隐隐约约地露出锁骨漂亮的形状。郑先生正眯了眼睛看着我。

  而且显然已经是存在了一会儿了,稍微昏黄的天色给他的轮廓打上了重阴影,真是说不出来的性感啊……

  我半是紧张半是激动地吞了口口水:“大叔,刚偷情回来啊。”

  果然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就变得如此之长,而且果然发生了些什么完全不知道的事情……这个人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我睡了那么一下下醒过来就开始乱散荷尔蒙,观赏度升了不止一个等级,真不愧是被霸道总裁看上的……

  ……

  诶?!怎么又是睡了一下下?又穿越了?

  他危险气息十足地走了进来,一边伸手把衬衣扣子扣好,扶正领带,只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得缓慢而认真,好像世间再没比这更需要专注的事。

  我猜如果不这么专注,大概就直接过来领带朝上把我勒死了。

  “你要是再不醒,我也该叫你起来了。”

  我上贡品一样的双手奉上大人的西装外套,恨不得高举过头顶。大老爷很是受用,一伸手示意我伺候上。这个技能我从小到大还真目睹过,于是有样学样地帮他穿过袖口,抚平肩线,压整领面,拉直下摆,扶正领带的时候一路顺着锁骨抚过胸腹,在腰上停了停,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力雄厚得简直能拿奥斯卡奖。

  郑先生穿上外套后道貌岸然的气质就出来了,危险度便显得少了一点儿。他垂着目光看我,温声开口:“今天晚上有个生日宴,远黛传媒的袁总,你去洗手间补个妆,我们差不多时间就走了。”

  “补妆?”我想了一会儿,这个是不是又是哪门子活该了的外星语言,但又实在难以曲解,只好婉转地表达,“补屁,没化。”

  虽然我从来没有涉足过美妆这个方面,但是好像有听说过除非把整盆的狗血洒到脸上,否则男人根本看不出来女人化没化妆的都市冷笑话。

  还以为只是个冷笑话……

  都是因为这些讨厌的死大人,我今天来公司前在衣帽间里翻阅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身还看得过去的职业套装,基于我高中的校服就是西装式的,所以尚能接受,只是鞋还是平底的单鞋,整身搭配起来距离训导处主任又靠近了一个温暖人心的距离。

  至于妆,哈!

  “稍微打理一下。”他冷不防地抬起我的下巴,看了一会儿,才用指尖在我唇上擦过。

  这行为真是猝不及防,我甚至连条件反射的避让都来不及做出,他却一副思想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样子,只是又擦了一下,然后放缓了速度又是一下,之后就干脆在上面稍稍用力地摩挲起来。

  我瞪着他,无法忽略唇上的触感,粗糙温暖,力道不轻不重,这感觉诡异得让人难以动弹。

  “你是想采用皮下出血的方式来上色吗?”我终于怒气冲冲地说,却说不上对他还是对自己,只是尚算客气地往后退一步,挽救我的嘴唇于危难之中,“不如给我一碗辣椒盖饭,效果是一样的,但是我心情会稍微好一点儿。”

  反正一样都是变成香肠嘴,后者还可以拿来糊人一熊脸。

  他先是一愣,很快便转身,冲我比画了一下手指,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楼下有个美容院,看看能做什么吧。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

  “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晚上有安排?”原来真有安排,原来我也是计划内的,“能不去吗?”

  “不能。”他脚步都没停。

  “不是说不是什么正式场合?”

  “所以才不能。”

  我撇了撇嘴,这种对话都已经成了惯例了,每次都得和爸妈来上一场,怎么换个人换个场景居然还能接上。

  “我妈倒是教过我应付各种场合的方式……”我认命地跟上他,多少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一边从钱包里挖出来张印着VIP的卡,美容院,嗯,真是完全有迹可循的人生,“不过我根本没听。”

  他看样子也根本没在听,只是在前面走着。公司里的人基本都下班了,唯有大厅里靠走道的一排灯还亮着,大约是员工下班时为我们留的。他身高腿长,我追得实在有些吃力,索性就这么停下来,专心看着黄昏的光影在他背影上留下交错的痕迹,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我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你在干什么?”郑先生终于发现我似乎没有跟上他,停下来转身看我,那光影便落到他脸上。他轻微地皱着眉头,表情显得意外有些坚定,沾染上了一种怪异的颜色。

  “逢魔时刻啊。”我仍旧笑着,看他,“日与夜交替,人和妖同行。”然后再一次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屈辱地进行修正,“你是人,我是妖……”

  他直直地盯着我,我也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坦率地回看着他,可能有点儿不甘,或者就只是出于习惯,就在我思考他蓄力这么久究竟是要多大能量爆发的时候,他却敛了目光,顺着光线照射进来的方向偏过头去。

  “不……我只是……忘了这个城市的晚霞有多美……”他完全在预料之外地说,说得毫无关联性,然后在将目光重新移向我的时候微微带了些歉意,“抱歉,我走得太快了。”

  我还在盯着他脸上光线勾勒出的金色轮廓出神,用了一会儿才听清他说了什么,这让我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值得生气的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停下来等我了。”我踩着轻盈的步子走上前去,在他那些微的歉意下生出些胆边的恶趣味来,于是伸手勾上他的胳膊。因为事实上也并不是真的很轻盈,他的西装立刻就被扯得歪向了一边。

  “不要扯,好好走。”他严厉地说,但听得出来也不是真的不高兴,刚刚那些莫名出现的气场就这样又莫名地消失了。

  “我不管了,我的世界观刚刚被刷新了,突然就醒悟过来成长才不是自己的事。从今天起,我长成什么样全世界都要为我负责。”我无赖地说,却还是没绷住,因为他的反应和语气笑出声来,“猫粮,你那句话说得还真像我老爸。”

  接下来要是一个手刀劈在我头上,没准儿我就可以喊出“爹地”这两个字了。

  可惜他只是身体一僵,什么也没说。

  直到我被摆弄着化好妆,别扭地坐到车子里的时候,他才开了口,是平时的淡漠:“生日宴的相关事务我会在路上讲给你听,你稍微记一下,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到的客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注意应付一下就可以了。”

  我木然地点点头,那种全世界都要为我的成长负责的感觉从美容院在我的脸上铸了个膜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说笑的心情好像瞬间就被封存住了。事实上妆不浓也不复杂,甚至在我的讨价还价中,那位挂着客户经理牌子的姐姐只是崩溃地表示只帮我做了最基本的处理,但是不习惯有东西附着的脸和五官一直僵硬着,怎么也不能像平常那样笑,那样扭曲表情,好像戴着一层面具,一层硬在脸上让我浑身不舒服的带着浓烈香气的面具。

  我忍不住想,这种陌生的感觉,带着诡异的压抑感,好像自己突然就变得不再是自己,是28岁时候真正的凉夏?

  我偏头看旁边一边开车一边和我低声说话的郑伟嘉,想开口问他,却意外地想起昨天晚上他松了眉眼和那位长发披肩、体态优美的姐姐说话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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