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到处都在起火,那些张牙舞爪的黑烟布满了这个曾经阴暗凄清的地方,苏安云带着唐宁走了一段距离,他们发现火势最大的是不远处两层楼的食堂,滚滚浓烟从食堂的窗口冒了出来,有火光在窗口闪烁。
糟糕,是食堂做饭的时候失火了吗?!
“灭火器在哪里?!”唐宁不了解孤儿院物品的摆放地点,救火总不能他们两个人空手冲进去。
正在唐宁焦急寻找灭火器时,一阵动静响起,唐宁抬起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喷涌着黑烟的窗口处伸出了一根根布满吸盘的触手,粗壮的触手缠绕着一个个面目全非的怪物小孩们。
那触手有两三米的长度,飞快向下延伸,当怪物小孩的小脚落地时,那些触手又一下子松开,飞速缩了回去,重新回到了浓烟滚滚的地方。
这是什么东西?唐宁茫然地望着那消失在烟雾中的触手,他已经有点看懵了,他之前从未在孤儿院见到这种样子的怪物,是他之前没见过的怪物老师吗?
被触手放在地上的怪物小孩们身上都是烧伤的痕迹,不过在食堂起火前,它们也有这些痕迹,这群怪物小孩丝毫不把火灾放在眼里,一落地就开始叽叽喳喳,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似乎刚才不是从火海逃生,而是玩了一次海盗船,“虽然很好玩,但是饭还没有吃……”
唐宁记得这些孩子似乎就是路雨华之前给治疗系道具的那帮孩子,按照路雨华的说法,这些孩子应该是孤儿院里善良的那一方。m.chuanyue1.com
不知有谁先瞧见了唐宁这边,它们你推我我推你,一群小怪物瞬间闭上嘴,吓得站都站不稳,有的甚至摔了个屁股蹲儿,仿佛一群不断哆嗦的小鹌鹑聚在一起。
怎么了?
唐宁连忙回过头朝身后看去,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他身旁站着的苏安云对这群受惊的怪物孩子释放着和善的微笑,“怎么了?”苏安云询问道。
被他看到的怪物孩子就像被老师点名那样快速又大声地回答:“小华哥哥不让我们吃饭!”除了声音在打着哆嗦外,一切表现都很得体,急于甩锅的态度没有半点之前玩耍的开心表现,似乎是想让苏安云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华哥哥”上,从而忽略它。
“怎么起火了?刚刚救你们的人是谁?还有谁被困在上面了?”唐宁一口气问了许多的问题,幸好这里的孩子也很多,七嘴八舌回答他:“是老师放的火!”“老师们、小华哥哥、映雪姐姐他们都还在上面呢。”“刚才带我们下来的是小华哥哥。”“……”
小华哥哥,那个大章鱼就是孤儿院孩子们口中的小华哥哥?
唐宁还想再问,但他看到又是一批孩子被庞大的触手圈住,从火势最严重的二楼被放了下来,这一次由于距离的拉近,唐宁看到这个怪物的触手快要熟了,原本灰蓝色的表皮已经呈现出了浅浅的红褐色。
硝烟味中弥漫开了一缕铁板鱿鱼的烧香,被触手放下来的孩子们不断吸着鼻子,那一张张布满烧伤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它们又开始叽叽喳喳:“今天的午饭是烤鱿鱼吗?”“小华哥哥真讨厌,不让我们吃午饭!”“他一定是想一个人把好吃的全吃了!”“......”
唐宁仰起头,看到那个章鱼怪物试图把那些吵吵嚷嚷的怪物孩子全都送出去,它的每根触手上都趴着怪物小孩,这让它的触手看起来像是生了一个个小瘤子,终于,这只快要熟透了的章鱼怪物从二楼窗口爬了出来,它的六根触手都在搂着怪物小孩,另外两根触手艰难地负担起赶路的重任。
随着这只红通通的大章鱼完全露面,唐宁终于看到了它的全貌,与庞大触手不符的是他身为人类的脑袋,这颗头被衬托得格外迷你,以至于无比违和,唐宁瞪着眼睛盯着这颗头颅。
虽然这颗头颅的头发都被烧焦了,脸上的烧伤还毁掉了大部分容貌,但唐宁还是艰难地从五官轮廓中依稀辨认出这是路雨华。
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路雨华已经变成了让人浑身不适的怪物,比之前像蜘蛛起的门卫爷爷还要奇怪,再加上他的烧伤,唐宁无法确定这究竟是路雨华还是小华哥哥。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只大章鱼降落在地,一阵龟裂的纹路在触手上浮现,眼前的章鱼怪物如同烤制失败的瓷器被工匠打碎一般四分五裂,露出了内里属于人类的身体。
伤痕累累,布满水泡,不成人样。
路雨华倒在地上,他手里握着一个瓷器,在他的手掌松开时,那有着他长相的瓷器哗啦啦碎开。
“他是……”唐宁看向身旁的苏安云,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怪物小华哥哥还是他真正的队友路雨华。
“你的朋友状态看起来很不好。”苏安云道。
有了苏安云的认证,唐宁连忙走向瘫倒在地的路雨华。
对于他的到来,路雨华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被他救下的小怪物们簇拥着他,用同样布满伤痕的小手碰了碰路雨华身上的伤口。
这些小怪物明明已经被路雨华救出了火海,可是它们身上的伤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了,似乎有着无形的火焰在烤炙着他们,让那些附在脸上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皮肉迅速消融,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衣服同样越来越破烂,快要和皮肉融合在一起。
见到这一幕,路雨华伸出手,颤抖着触碰着小怪物们的面容,血肉轻易的从白森森的骨架上脱下,沾到了他的指尖,这一刻,他的手指好像被汹涌的烈火舔舐而过,让路雨华从指尖到手臂都开始震颤。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路雨华盯着这一幕,他用沙哑的声音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小华哥哥,好痒,你别摸了!”小怪物笑嘻嘻的说,它想撇开路雨华的手,却被路雨华牢牢地抓住了。
小怪物也不以为意,似乎上一句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一样。
“小华哥哥好厉害呀!”
“小华哥哥,我还想玩!”
“小华哥哥,我想去吃饭了。”
“小华哥哥好香!中午我们可以吃铁板鱿鱼吗?”
“小华哥哥,再带我们玩一次好不好!这次我要坐在最前面!”
……
“小华哥哥……”
“小华哥哥……!”
“小华哥哥!!!”
那一声声透着孩子气天真与怪物诡异的“小华哥哥”包围着路雨华,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眼前怪物的路雨华突然崩溃地大吼道:“你们不要叫了!我救不了你们!我救不了你们——!”Μ.chuanyue1.℃ōM
如此高的悲鸣声,震得那些吵个不停的小怪物们都安静了下来,而这一声呐喊似乎耗尽了路雨华最后的力气,他松开了抓住怪物孩子的手,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液慢慢地浸染开来,在地上晕染出了漂亮的血色。
“我救不了你们……我努力了……我救不了你们……”他近乎嘶哑地喊着:“为什么啊……我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为什么他仍旧是无法拯救他们?
路雨华看着这帮簇拥成一圈、把他视野全部占据的恐怖面容,忽地止住了声。他仔细地看着它们的面容,看着它们凄厉的面容,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嗤笑。
“路雨华,你身上的治疗药物还有吗?没了的话,我这里有一张卡牌是吸吸乐牌……”唐宁走到了路雨华身旁,对路雨华飞快道。
虽然路雨华之前卖队友的行为让唐宁心情复杂,可现在路雨华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凄惨,唐宁并不介意随手帮路雨华一把。
唐宁的话还没说完,倒在地上的路雨华便缓缓摇了摇头,他干裂的唇在一张一合,发出的那点薄弱的声音淹没在了怪物小孩们的嬉闹声中,唐宁只好蹲了下来俯身去倾听。
在唐宁凑近路雨华时,跟在他身后的苏安云也走了过来,那些吵闹不停的怪物小孩们见到一个个都闭紧了嘴巴,这让唐宁得以听到路雨华究竟在说什么:“没用的...没用的......”
“就算不能完全治好,也能稍微缓解一下你的痛苦。”唐宁下意识道,不过说完了这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路雨华说的“没用”并不是指自己的伤。
“再好的药物......再阻止火烧起来......再借多少力量...哪怕把我自己变成怪物......”路雨华的声音越来越轻:“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以为他可以的,然而……他仍旧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软弱的孩子。
“对不起.....”他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这一句道歉不知道是对着唐宁所说,还是对那群围在他周围的怪物孩子们说。
唐宁还想再听,可是路雨华突然没了下文,唐宁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一动不动的路雨华。
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
唐宁安静了片刻,他有些不愿相信地伸出手,用手掌在路雨华的眼前晃了晃,那双总是显得神经质、不正眼看人的眼睛第一次不躲不闪,与怔怔的唐宁对视。
弥漫的浓烟与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都成了死寂的一片。
……
他死了。
唐宁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的手轻轻落在了路雨华的双眼上,将路雨华的眼睛合上。
“小华哥哥,快起来呀!”
“小华哥哥?”
“小华哥哥睡着了。”
小怪物们见路雨华再也没有了反应,却丝毫不以为意,仿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太好了!没人拦着我们去吃饭啦!”
“走喽,我们去吃午饭!”
“今天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那群怪物孩子们欢呼雀跃地站起身,它们一个个排着队走上了正在燃烧的食堂。
还沉浸在熟悉队友离世悲伤中的唐宁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群怪物孩子迫不及待地赶往危险的地方。
苏安云走到唐宁的身旁,伸出手摸了摸唐宁的头,像在无声安慰着什么。
唐宁的视线落在了苏安云的脸上,这张俊秀的脸庞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问道:“要上去吗?”
唐宁点点头,先不说楼上还有柏映雪,刚才这帮怪物小孩说吃午饭的欢呼声提醒了他,他和小鱼还有一个荡秋千的约定,小鱼说过要他在吃饭前荡秋千,现在就到了他和小鱼约定的时间了。
只不过他要怎么冲进火灾现场?
唐宁蹙起眉,看向冒着黑烟的楼房,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唐宁的身子忽然一轻。
苏安云将唐宁抱了起来,面不改色地走向了满是浓烟的楼梯,唐宁下意识屏住呼吸,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似乎没有必要,在苏安云的怀抱中,他呼吸着的空气、感受到的温度都是正常的,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保护气泡罩住了他和苏安云。
唐宁将脸埋进苏安云的怀里,他嗅到苏安云身上清浅的香味,苏安云抱着唐宁穿过了滚滚浓烟,那些似乎能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唯独避开了苏安云,他们一起走到了食堂的二楼。
这个地方的火势已经大到难以想象了,到处都是烈焰燃烧的声响。
唐宁被苏安云带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到那群走在前面的怪物孩子已经开开心心走进了起火的区域,它们像是感受不到餐桌一直都在起火,也察觉不到周围的那样横七扭八的倒在一起的怪物孩子也在起火,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排在窗口前等着打饭。
这一幕充满了怪诞和恐怖。
唐宁认出了那些已经快成为火人的怪物孩子是之前路雨华告诉他的坏孩子,火舌舔舐着它们的肌肤,这些孩子却仍旧捧着装得满满当当地餐盘,往火焰最深处走去,坐下,满脸都是欢快地享用着难得的丰盛午餐。
不,唐宁突然发现这不太对。
那些坏孩子睁开的眼里充斥着一种他极其熟悉的情绪,它们恐惧和痛苦,唐宁无法反抗,他们看着火舌在自己的身上舔舐……
——它们无法反抗。
这一刹那,唐宁突然明白了小鱼为什么和他约定好那个时间,他的视线在一片红与黑中焦急寻找,很快唐宁看到了穿着格子裙的小鱼倒在桌前,烈焰即将燃在她的身旁,“哥哥,那个穿格子裙的小孩。之前我答应过她,要带她荡秋千!”
唐宁急忙冲苏安云道。
苏安云听到了唐宁的话,他点了点头,大步走向了瘫软在桌上的小鱼,轻松将小鱼从火海中拉了出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好孩子们吃了饭菜也一个个倒了下来,栽倒在了餐桌上,有些孩子的眼睛还是睁着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整个餐桌上已经没有了能够动的孩子,还能动的只有大人。
那些怪物老师看着所有的怪物孩子都吃下了最后的午餐,辛劳了这么久的老师也坐在了下来,它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完满的笑容,一口一口地将饭菜咽了下去,然后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这有条不紊的一切像是在按照既定好的剧本演练,火焰无情的吞噬着每一个人,唐宁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可仔细去听,却什么都没有。
木料被火焰舔舐,发出了细微地爆裂声,人体的毛发迅速在高温中化作扭曲的一团,皮肤也被沾上了火苗,轻快地跳跃着。
安静极了。
老师们也是如此。
可它们却安静的,幸福的感受着此刻......火焰将郑老师庞大到畸形的肚子、小周老师过分长的四肢、露露老师长长的脖颈......一一消灭,还给它们正常的身躯,它们就宛若向神明奉献己身的教徒,在火焰中升华,即将去到神的身边。
“这是不对的……它们为什么不走?它们明明知道有问题,它们为什么不走?”唐宁无法理解,他对这残忍的一幕实在看不下去了,亲眼目睹烈火焚身时,唐宁甚至觉得这种痛苦比鬼怪袭击还要深。
“因为这是他们想要的。”
一道声音突兀的传来,唐宁瞬时闻声侧脸望去——是柏映雪。
她坐在整个餐厅的正中央,火舌也在吞噬着他,可是她的双手却不断动作着,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娃娃从她手中出现。
虽然做了这么多的娃娃,柏映雪却并没有多少成就感,那张被烟熏黑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带着嘲笑与疲惫的神情,她没有看唐宁,反而看向了窗外。
黑沉沉的,与不祥的红交织着的窗外景色。
“路雨华……是不是死了?”柏映雪微微笑了笑,仿佛是在嘲笑着不自量力的路雨华,又像是在嘲弄着她自己,就算在这个时候,她手中做娃娃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是!他死了!”唐宁回答之后焦急劝道:“柏映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跟我走!!!”
令唐宁没想到的是柏映雪摇了摇头,她侧脸咬断了线头,捧起了手中那个已经完成的娃娃满意地打量着,眼神很专注,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来不及了。”
来不及。
从一开始就来不及,在答应那不可能完成的条件时,她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结局。
火焰攀上了她的指尖,又迅速点燃了她手中的娃娃,娃娃嘭得一声,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球,柏映雪却置若罔闻,将娃娃抱入了怀中。
那么多燃烧着的娃娃都被她拥抱着,可是她最想抱住的娃娃却再也抱不到了。
她的娃娃。她的姐姐。
在漆黑阴冷的夜晚,只有将姐姐抱在怀里时,那些渗入骨髓的阴冷才会被驱逐出去,她的胸腔才能由内而外感受到温暖。
柏映雪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团火焰灼烧着自己,久违的温暖从外朝内席卷了她:“你走吧,唐宁。”
“谢谢你之前救了我,警惕你身边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是活下去的那个。”柏映雪已经化作了一团火焰,她的声音也轻微起来,她似乎叹息了一声。
“……要是当初不救我,就好了。”
“柏映雪!!!”唐宁睁大了双眼,看着那骤然汹涌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恍惚间,似乎有一波火焰扑了过来,穿透了苏安云罩在他身上的保护罩,冲进了他的脑海,燃烧着唐宁所有和孤儿院、柏映雪、路雨华相关的记忆。
那个初见时背着老旧洋娃娃的女孩同那个浑身都湿漉漉的青年一起走了过来,他们走向了坐满孩子的餐桌前,女孩将背上的洋娃娃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她低头和洋娃娃自言自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一直在滴水的青年则被一群孩子环绕,那些小孩子拿着餐巾纸试图擦去青年身上的水珠,他们擦着擦着,踮起脚尖擦到了青年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水的痕迹被干净的纸巾擦去。
夹菜的老师发表了什么话后,围在桌前的所有孩子都举起了筷子,他们高高兴兴地一起享用饭菜。
明媚灿烂热烈的红从每一个人身上涌了出来,化为烈焰吞噬了唐宁眼前的一切。
唐宁呆呆地眨了眨眼,他和小鱼被苏安云抱着离开,在苏安云一步一步离开食堂时,原本无法动弹的小鱼似乎也一点一点恢复了肢体的控制能力,从小鱼身上传来的绵长颤抖让唐宁从呆怔的状态脱离出来。
唐宁连忙看向瑟瑟发抖的小鱼,也许是害怕,又也许是疼痛,小鱼在持续不断地颤抖。
“怎么了?”唐宁关切地询问道,他将自己能给予的关心都投注到了这个烧伤的怪物上。
这只模样可怕的小怪物顶着自己烧焦的脸转向了唐宁,那张脸上的狰狞痕迹越来越多,即使被抱离了火海,似乎还有唐宁看不见的火在舔舐着她。
火光摇曳在她的眼睛里,让这双总是黑到瘆人的眼睛也有了温暖的光芒,她用沙哑的声音对唐宁道:“妈妈,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唐宁的心脏一紧,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小鱼还在说话,“小鱼一直坐在秋千上等妈妈,因为妈妈说过,只要小鱼在这里荡一会儿秋千,就会接小鱼回家。”
唐宁愣了一下,他似乎没和小鱼说过这句话?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在看着他,被烈火烧去皮肉的小手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小鱼就一直在等。”
“等到天都黑了,等到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过去......可是妈妈一直没有来。”
“是小鱼长大了,所以妈妈不认得小鱼了吗?还是小鱼变难看了?”小怪物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处好肉,她轻声道:“对不起啊,妈妈,小鱼也不想变得这么难看。”
唐宁屏住呼吸,他听着这个越来越虚弱的小怪物诉说道:“可是在小鱼在这里没有妈妈,好多坏孩子都在欺负小鱼。”
“小鱼不想被欺负,只能变成难看的坏孩子了。”
她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唐宁。
美丽的脸庞,温柔的气质,像极了她记忆中的妈妈,虽然她已经记不清妈妈具体的容颜。
“妈妈,带小鱼去荡秋千吧。”她的手用力抓住了唐宁,十根手指、两只手都握住了唐宁的手,直接与唐宁佩戴着钻戒的手相触碰,她承受的痛苦似乎更深了,可是她却没有松手。
“这一次,荡完秋千......”她祈求道:“就带小鱼一起回家,好不好?”
唐宁的嗓子发紧,他轻声说好。
苏安云带着他们来到了孤儿院门口的树前,那棵树上挂着一个老旧的秋千,小鱼总是坐在那个秋千上。
只是这一次,光看她自己的力量很难轻松坐上去。
唐宁颤抖着手扶着小鱼,小鱼很轻,轻得似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多余的重量都被看不见的火焰烧去,怪物形态的她被唐宁扶着坐在了秋千,两只小手抓住了两旁的铁索。
她背对着唐宁,长长的头发被烧得不剩下什么了,唐宁望着坐着秋千上的小姑娘背影,他缓缓伸出双手,将小鱼往远处高高推去。
格子裙摆在空中飘荡,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飞向了远方。
“荡秋千喽~”
恍惚间,唐宁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的悦耳童声,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转过头,露出可爱的脸蛋,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地看向她。
她的身后没有黑烟和火光,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在唐宁失了神的目光中,那由他推出去的秋千缓缓荡了回来,抓住铁索的骨手缓缓松开,垂落在了空中,那被烧焦的瘦小身体安静地依偎在秋千上。
除此之外,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总是追着他喊妈妈,似乎对他有着很可怕企图的小怪物……原来真的只是想要让他充当一次妈妈,带她再荡一次秋千。
那看不见的火终于烧在了唐宁的心上,将身体里的氧气燃烧殆尽,让唐宁必须大口大口喘息着,才能汲取到支撑他生存的空气。
“哥哥。”唐宁颤声道。
“怎么了?”苏安云扶住了唐宁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好累......我们回家吧。”他将头埋进了苏安云的怀里,浓郁的疲惫感如排山倒海而来,苏安云抱起了他,走出了这座被大火吞噬的孤儿院。
他们朝着蜿蜒的山间小路走,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一花一草一木都开得烂漫,有渺小的蚂蚁爬过脚边,山风吹过发丝,将一阵稚嫩的童声合唱传来了出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唐宁闭上眼,他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妄,烈火似乎一直他的脑海中燃烧,无边无际的红和漫山遍野的绿在眼前交错着,他的身边似乎是路雨华在和他一起行走,他们走在山路上,路雨华走走停停,一会儿去看草木,一会儿去看蚂蚁,他催路雨华走得快一点。
其实他不应该去催路雨华快一点走的,那么多的风景,在生命结束前看一眼就少一眼。
“喔呜喔呜喔喔他们唱,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他的眼前出现了柏映雪的背影,背着洋娃娃的柏映雪走在他的前面,在一片漆黑的四角游戏中,他们一直绕着圈转着弯走走停停,一开始是柏映雪走在他的前面,忽然间娃娃掉队了,柏映雪就到了他的后面,落后到要被娃娃拖着走。
其实他不应该去求哥哥救下柏映雪的,被笑容灿烂的娃娃交换过来的柏映雪一直在哭泣。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荡秋千的小鱼,从第一次见到他,就亮晶晶盯着他看的小孩,总是跟着他,亦步亦趋,生怕自己被丢掉,缠着他喊他妈妈,即使很痛也要和他手拉手,开开心心坐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做娃娃,推着他去荡秋千的小鱼。
其实他不应该着急做事,被小鱼喊着妈妈,却没有给过她奢求的温暖。
......
“哥哥。”唐宁闭着眼,他的面容无比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长长的眼睫垂覆在他的眼睑上,唐宁轻声道:“我好冷。”
苏安云抱紧了他,对他低声哄道:“我在这里。”
唐宁将脸埋进苏安云的怀里,他好像出现了灾后应激,那梦魇一般的火烧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摆脱,在那熊熊的烈火中,只有苏安云的怀抱是隔绝烈焰和烟雾的保护罩,他唯有用力抱住苏安云,才能感知到安全。
他们一起坐上了回去的公交,公交开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发生一阵又阵的颠簸,唐宁听到了苏安云胸膛里砰砰砰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的,能给人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可是还是不够......
唐宁伸出手,他冰冷的手和苏安云温暖的手掌十指紧扣,他们的掌心贴着掌心,体温沾染着体温,“哥哥......”
“小宁,不要怕。”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唐宁睁开了眼,看到灿烂的阳光穿透车窗照在苏安云身上,是很温柔的颜色:“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不......”唐宁轻声否决道,他的声音实在太轻,苏安云低下了头,将耳朵凑在了唐宁唇边。
“妈妈说,你以后也会有事情要做......你们会一起离开家......”唐宁的心一阵又一阵地绞痛,他已经无法,无法再承受任何存在的离开了。
“那是以前。”在阳光晕染下的双眸似乎有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苏安云温柔专注地凝视着唐宁,他不断拉近着与唐宁的距离,让唐宁感受到了晕车般的眩晕,“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我怎么可以丢下小宁,让小宁一个人孤零零呆着?”
鼻尖落在了唐宁的鼻头上,苏安云的声音温柔热枕到似乎刚才心窝里掏出来那样:“我们是家人。”
“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这才是一家人。”
永远永远在一起?
唐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温暖的情感用力攥住,他听苏安云用那低沉又温柔的声音描述着未来,“你,我,还有阿姨,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你去读大学,还是去工作了,我们都要在一起,对了,我们还可以养一只猫。”
“猫?”唐宁喃喃重复着苏安云的话。
“嗯,不过养了猫,小宁就要勤快一点了,多扫扫地,不要让猫毛把阿姨打扫干净的地面弄脏。”他说着翘起唇角,那点笑意让这张俊秀的脸更显迷人,“不然阿姨会生气的。”
那些汹涌的火焰褪去了,即使再可怕的烈火也烧不到他的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妈妈,在厨房间做菜的哥哥,追着尾巴不断转悠的开心......
“猫要叫什么名字?”苏安云含笑着问唐宁。
“开心。”唐宁发出了恍若梦呓的声音。
“开心?这真是一个好名字。”苏安云夸赞道,他低下头,温柔又充满怜惜地亲了亲唐宁的眉心。
那温暖真挚的情感如阳光一样沐浴在唐宁脸上,让唐宁的脸颊浮现出了一层病态的红晕。
他倒在了苏安云的怀抱中,倒在了苏安云用言语为他编织的美好未来中,他不用再艰难选择了,他们想的,所追求的,都是一样的。
公交车驰过了幽暗短暂的隧道,在窗外阳光消失的刹那,那张俊秀的面容淹没在了黑暗中,只有深邃的黑眸散发出一点微光。
像蛰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风在窗外呼啸而过,眨眼间,那车辆开出了隧道奔向光明,金色的光染在苏安云的眼睫上,如同照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小宁现在开心吗?”苏安云柔声问道。
没有休息好就会晕车的体质,让唐宁与苏安云对视时感受到了强烈的眩晕,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那是因为幸福在跳动,“......开心。”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于是苏安云笑得更加好看了,他牵着唐宁的手,在唐宁佩戴的璀璨钻戒上亲了一下。
眼眸中闪烁着的细碎微光是再浓密的睫羽都遮挡不住的,他用这样让人头晕目眩的眼神凝望着唐宁,一字一句道:“我也非常开心。”
公交车停了下来。
苏安云抱起了唐宁,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了车。
街上人潮汹涌,暖洋洋的太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肩头,累极了的唐宁闭着眼昏睡在苏安云的怀抱里,苏安云抱着唐宁走过烘焙着甜点的蛋糕店,那甜蜜诱人的香味流淌在空气中,苏安云闭上了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迎面走来的路人眼看着就要与苏安云相撞,俊秀的青年忽然睁开了眼,他契合着街边老旧唱片店里传来的舞曲,轻盈地抱着怀中人转了一个身,玻璃橱窗上倒映出了苏安云的面容,他隔着玻璃,垂眸扫了橱窗内不断在旋转跳舞的八音盒小人一眼。
这八音盒上的绅士在抱住美丽的女伴舞蹈。
苏安云收回视线,他挺拔的身影从玻璃窗离开,有那么一刹那,就如同精致的人偶走下八音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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