歩枭兀自沉浸在父母全部去世的悲痛之中,连脊梁都微微弯曲,他猛地扭头看向了淮高城陆地城内的方向,并不肯相信步林说的。
他再也伪装不出来什么兄友弟恭,转身跌跌撞撞地要朝着淮高城内跑。
步林面色也彻底沉下来,不再伪装了,他也并没有去追逐歩枭,只是不紧不慢地在歩枭身后说:“小鸟,父母亲确实死了,死在怪物的手里。”
歩枭脚步一顿,整个身体都朝着前方倾斜了一下,站定之后连嘴唇都在颤。
他转头看向了步林,眼眶通红,里面血丝密布,血管之下飞速有东西在游走。
步林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腿还没有坏,兄弟两个也听不进去父亲的比较。年幼的脑袋里面,并不会去想我为什么没有对方优秀,或者是谁将来才能继承城主之位。
他们那时候只将彼此当成兄弟,当成玩伴,像淮高城中最普通的人家的兄弟们一样。
那时候步林带着歩枭去捕鱼,抓各种各样的水生物,包括足有年幼的他们手臂大小的水老鼠。
那时候步林总是叫歩枭为小鸟,笑着说他会长成比猎鱼鸟还要勇猛的鸟,能猎来最肥美的鱼。
歩枭看着步林,他已经无法把自己的哥哥,和年少的时候那个经常对他笑的哥哥重合在一起。
步林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有些躲闪歩枭的视线。他这一刻,也想到了歩枭和他都还年幼的时候。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
步林眼中晃动的波纹,很快便消失了。
他对歩枭说:“怪物闯进淮高城的时候,我们都没有防备。”
“大部分淮高城的人全都死去了。父亲和母亲不幸当时正在交流集市上。”步林垂下视线,不去看歩枭,而是看着通道两侧在阳光下乱晃的水面。
他说:“我因为腿脚不方便,和城主院中的守卫待在一起,侥幸逃过一劫。”
步林看着水面,想起那天的交流集市上,到处都是尖叫声,血迹、四散的奔逃的人群,还有……临危不乱护着自己妻子和城民的老城主。
他组织平民,掀开了货摊作为盾牌,在交流集市上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们要退回水上城,放弃淮高城的陆地城。那时候卫兵们已经被集结在了一起,正要冲出去救人——
步林想到这儿,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连忙停止。
歩枭已经走到了他的对面,双手揪住了步林的领子,咬牙切齿道:“和你有关系?是不是!步林,你现在的表现,就是你小时候做了坏事赖在我身上心虚的样子!”
“你说,你到底……”
“铮铮——”步林身后的卫兵们长剑出鞘,对准了歩枭。
歩枭的表情何止是震惊,他瞪向那些卫兵,仿佛不敢置信。淮高城的卫兵们,竟然会拿剑对准他这个少城主。
从小到大,这些卫兵们无不对歩枭恭恭敬敬,叫他小主人。
可是现在那些曾经追捧着他,他根本不屑一顾的卫兵,竟然拿着长剑对准了他。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步枭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
那些卫兵们也有一些躲闪了步枭的视线,但大部分人并没有退缩,又向前一步,将长剑彻底架在步枭的脖子上。
“放开城主。”
“后退!”
卫兵们呵斥步枭,步枭张着嘴,却喉咙中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来来回回只能说出两个字,“你们……”
步林这时候抓住了步枭的手,狠狠地从他的衣领上面甩下去,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这才眼睛看着步枭,对着身后的卫兵说:“把剑都收起来,怎么能这样对着我的好弟弟?”
“你们忘了吗,他可是少城主。”
步林身后有两个卫兵直接嗤笑出声,说道:“可是怪物来袭的时候,我们的少城主去迎接他的新娘了。陆地城中那些变成怪物的城民们,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庆祝少城主迎回他的新娘了。”
连一个普通的卫兵都敢跟步枭这么说话了,可见淮高城虽然没有沦陷,却如同步枭料想的那样,已经变了天。
才刚刚从船上下来,登上水上通道的众人,表情也随着那个卫兵阴阳怪气的话变了变。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逃脱了怪物,面对他们的也未必是为了活下去而团结一心的人们。
“把你的嘴管好。”步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阴阳怪气的士兵,假模假式地呵斥了他一声。
那个卫兵立刻抬手做投降的样子,表示自己会闭嘴,可是看向步枭的眼神,却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缺席了在怪物爆发的时候保护城民们的少城主,现在在淮高城当中,只能算个客人。
步枭现在脑子,还有胸腔都要炸了一样,可是他盯着步林看了一会儿,竟然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他到底是一路走过来,对战过数不清怪物的人,连怪物他都打败了,他会怕这些人吗?
“好了,好容易来了一些幸存者,我们应该庆祝。”
步林说:“诸位请吧。”
他说着率先迈步,走了几步发现步枭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
步林转过头拍了一下步枭的手臂,抓了抓他,说:“既然回家了,你们就已经安全了,跟我来,我来给你说说现如今淮高城中能去的地方。”
步枭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们,在跟步林走之前,对他们说:“大家先好好休息一晚上,怎么安置明天我会亲自盯着。”
他说完这些话就被步林拽走了,步枭并没有再坚持什么,他早已经在大荫城瞎眼睛的那个时候,就被磨掉了从小到大养出来的少爷锐气。
现在识时务算是他一项优点,他必须尽快地了解淮高城当中的形式,了解他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步林和步枭离开之后,剩下的卫兵向着众人走过来,还算客气地对他们说:“诸位放松一些,淮高城的水上城市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你们已经安全了。”
众人们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放松下来,不过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他们也只能随遇而安。
毕竟除了淮高城之外,他们或许在这片大陆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幸存的城镇。
陆珠和屠烈跟在众人的身后,顺着水上通道朝着城中走去。
屠烈在中途的时候,就忍不住凑近陆珠的耳边,对着陆珠说:“这座城中到处都是恶臭的味道,我闻到了怪物的味道。还有这些卫兵的血液离这么远我都能闻到恶臭无比。”
“你必须跟我寸步不离,”屠烈拉住陆珠的手臂,对陆珠说:“你如果还想管这些人族,我们所有人都最好不要分散。”
陆珠没有屠烈的鼻子那么敏锐,她并没有闻到屠烈说的那些臭味,但是陆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才刚刚进入这座城,陆珠就已经撑到了。
屠烈随着陆珠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刻皱起眉说:“你怎么又吃不干净的东西?”
陆珠有一些无辜,把头顶上的兜帽摘下来一些,眨着一双纯澈的眼睛,看向屠烈说:“这我也无法控制。”
“不要吃不干净的东西,”屠烈把陆珠的斗篷给她拽了拽,遮盖住大起来的肚子。
对着陆珠的耳边说:“在这里不要顾及和别人动手会误伤,这里没有什么好人。”
屠烈断定道:“淮高城现在的那个城主,迎风能臭出十里地。”
陆珠听到屠烈的这种形容,露出了一点笑意。她并不像所有人那样紧张忐忑,奇怪的是陆珠越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当中,就越显得轻松惬意,游刃有余。
她根据屠烈的形容,想到了现实世界当中的臭豆腐。广告词就是迎风臭十里,屠烈的嗅觉这么敏锐,如果屠烈闻到臭豆腐的话会不会被呛死?
“你在笑什么?”屠烈几乎是弓着腰和陆珠说话,还要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到,就简直是把脑袋放在陆珠的肩膀上走路。
“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步枭一看就已经失去了民心,我们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没什么,他们难不成还能吃人吗?”陆珠推了一下屠烈的大脑袋,实在是有一些太重了。
她微微眯着眼,看向前面带路的卫兵,卫兵时不时回头看一下他们队伍当中的女眷,眼神之中难言打量和贪婪。
陆珠轻声道:“这些人还能有怪物那么可怕吗?”
心思各异的众人们,从水上通道进入了淮高城的水上城市。
水上城市算是淮高城建筑当中最壮丽的一部分,所有的房屋全都是三层以上的楼,建造在厚重非常的平桥上面。
带头的淮高城卫兵们见到众人看着桥有些发直的视线,露出一些骄傲的笑意。给他们介绍道:“这座桥名叫黑铁桥,光是建造这座桥,就足足用了将近百年。整整两代人的努力,才修建出淮高城的水上城市。”
众人们随着士兵的手指看去,桥身确实并不是木头,而是黑沉的钢铁板焊接。
一个个足有两人合抱粗的钢柱,每隔几步一根,坚实无比地扎入水中,呈现u型环绕着淮高城的陆地城镇。
而这些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连接起了非常多的浮桥,犹如空中楼阁一般,纵横交错,却错落有致。
此时此刻才过晌午,黑铁桥p但是那一连串的,摇曳在水中的灯罩,远远看去,却像一朵朵盛开在厚重的黑铁桥nbsp而黑铁桥上面的浮桥,挂着各色的彩绸,彩绸在温暖的阳光中飞舞,繁乱而美丽,像是架在半空之中的人工彩虹。
现在那彩虹之上,还有提着鱼篓的女子匆匆走过,裙摆飞扬,让整个水上城镇都活了起来。
只可惜现在陆地城镇已经失守,众人无法窥见淮高城的陆地城镇,该是怎样的恢宏。现如今彩绸飞舞的浮桥之下,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祭台。
带领着众人的淮高城卫兵们,优越感茂盛。
见到众人东张西望满眼好奇,又说道:“本来你们这个时候到淮高城,或许能够看到城主祭神的,但现在……哎,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祭神。”
这个开口的卫兵,看着浮桥之下的祭台,露出了怀念的神色,难得和众人多说了几句。
本来在渔民丰收的季节,这座祭台就是城主祭神,感激巫神和雨神赐予他们江中肥美猎物的地方。
城主会把江水之中捞上来的,以食鱼为生的黑鱼,在祭台上面开膛破肚,将鱼肉供奉给巫神和雨神。
任鲜血和鱼的内脏,从祭台之下漏入江中,会引来更多的鱼争相吞食。
也会引来成千上万的猎鱼鸟在空中盘旋不去,犹如乌云蔽日。
它们的叫声会响彻整个淮高城,让淮高城的静水江上泛起一阵阵涟漪。
猎鱼鸟的聚集,常常会引来真正的乌云,甚至是引来大雨。那就代表神明们接受了他们的祭品,会继续庇佑淮高城的渔民。
那是淮高城每一年都会上演的,最热闹也最壮观的献祭。
而现在巨大的水下闸门,黑沉沉地将那些怪物,连同淮高城的陆地城镇,全部阻隔在了闸门之后。
众人们的神经,才刚刚随着领队的卫兵描述的,淮高城的水上城市的壮丽和安逸而放松一些,就突然间听到了一阵怪物的嘶叫声。
他们立刻做出戒备的样子,妇孺当中,有人抽出了怀中的匕首。
一路都在对战这样怪物的卫兵们,更是全部抽出了长剑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而带领他们走过来的淮高城卫兵们,听到这种声音却没有任何的害怕模样,甚至回头看到了这些幸存者们的紧张样子,忍不住露出了嘲笑。
“不用怕,怪物根本就过不来。”
淮高城的卫兵说:“进入水上城市的入口只有两个,日夜都有卫兵把守着,你们不需要紧张,这里很安全。”
众人朝着怪物嘶吼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刚才还空荡荡的闸门后面,扑上来了两只怪物。
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这些怪物陆续嘶叫着朝着闸门上扑过来。
进入水上城市,只有u型黑铁桥的两个入口。
而现在那入口的两侧,每一侧都有十几个淮高城的卫兵把守着。
每一个入口处还放着两个大铁盆,盆里燃烧着火,那些怪物扑上了闸门,立刻因为畏惧火光尖啸着跑开。
淮高城的卫兵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怪物的来来去去。
对众人耸了耸肩说:“我就说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淮高城受到巫神的庇佑,绝不可能有怪物突破这里。”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是众人看向了那闸门的方向,和闸门的后面一眼望去数不清的怪物,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么多的怪物,为什么不想办法处理掉?”木愫伊开口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他们一路上对战怪物,见识过怪物的能力,这些东西如果有人操纵的话,这一道铁闸门根本就挡不住。
“为什么要处理掉?那都是我们的亲人!”卫兵听到木愫伊这么问,表情一变,觉得这些幸存者真是不识好歹。
他说:“虽然这个世界变了,可是我们还在,我们的亲人也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和我们一起生活着。”
“希望你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淮高城卫兵们的好脸色,因为木愫伊的一句疑问,彻底收起来。
众人们也跟着淮高城的卫兵,走到了u型桥的入口。
“男的去这边,女的跟我来。”
淮高城的卫兵分成了两队,要朝着两个方向带领众人走。竟然是要把他们分为男女两队。
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停下了,他们面面相觑,连一直静静观察着四周的陆珠,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木愫伊索性刚才也开口说话了,现在就直接又出头道:“我们相互之间也都是亲人,有一些是夫妻,亲人和亲人怎么能分开?”
“怎么不能分开?”淮高城带路的卫兵满脸的不耐烦。
“在我们这里,现在男人和女人全都是分开住的。”
“你们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等会儿城主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就回去住船吧。”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大部分的人都皱起了眉。虽然他们在淮高城中确实是外来人,可对方卫兵都是这样的态度,众人们更加的不敢分开。
而且他们要求好没有道理,什么叫男人和女人必须分开住?
现在步枭被步林给拉走了,陆珠和屠烈在队伍的最后面,木愫伊虽然人高马大满脸凶相,可她到底是个女人,在某些地方,女人是没有在莱宁城那么有地位的。Μ.chuanyue1.℃ōM
所以郁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对上了那两个淮高城带头的卫兵,说道:“我们不会分开,家人为什么要分开?就算是分开也需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找你们的城主,或者找你们的少城主来说。”
郁山虽然在男人当中不是一个威武摄人的类型,但他那满脸的沟壑,一路杀怪物过来的戾气,短时间内还是能镇得住人的。
那两个卫兵,没有料到这群人的态度这么强硬,又不能跟他们动手,没办法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
然后派人去找城主了。
场面僵持住,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好容易死里逃生到了这里,凭什么还要被迫跟家人分开?
尤其是如果只分男人和女人的话,队伍当中还有小孩子,王后怎么可能跟她的儿子分开?
小王子一双大眼睛呈现碧蓝色,和今天的天空颜色很相近。他趴在王后的肩膀上,看着周围剑拔弩张的一切,脸上未见害怕,反倒兴味盎然的样子,透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他非常的依恋王后,要是和王后被迫分开,他会把这座城哭倒。
陆珠和屠烈并没有出头。他们站在最后面像一对最普通平凡的夫妻一样。
这也是抵达淮高城之前,和歩枭商量的对策,再没有搞清楚城中的形式之前,陆珠先不要暴露女巫的能力,屠烈也不要暴露自己是个兽人。
而此时此刻步枭正在和步林吵架。
“什么叫做父母的尸体没能找回来?”步枭凑近了步林,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步枭个子跟步林差不多,但因为步林的腿,步枭站着比他高一点。
他逼近步林,瞪着步林说:“你不光没有保护父母,你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收敛,你还是个人吗?!”
步林被步枭咄咄逼人也给逼火了,“我不是人?父亲母亲全都变成了怪物,我要怎么收敛他们的尸体?带着卫兵出水上城市去送死吗?”
步林推了步枭的胸口一下,兄弟两个各自踉跄了一步。
步林指着步枭说:“我好歹救下了淮高城水城里面所有的人,你呢?”
“哦我忘了,你当时风风光光地带着卫兵去迎娶你的新娘了,你的新娘呢?!”
“我听人说这些怪物是从大荫城中跑出来的,”步林面如冰霜:“你当时就在大荫城中,你怎么没把这些怪物全都杀了呢?!”
步枭气得胸口起伏:“就算你不肯带兵出水城,至少也要……至少也要烧掉他们。”
步枭脸上有眼泪划过,他颤着声音问步林:“难道你就这么看着父母亲和那些怪物待在一起,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每天在水闸旁边来来去去吗?”
“有什么不好?”步林张开双臂,微微抬了一下:“他们在水城之外,他们全都进不来。”
“那也是我们曾经的亲人,我们偶尔还能看到他们,为什么要把他们烧掉?”
“你是疯了吗?”步枭说:“那些人已经变成了怪物,他们在闸门之外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ωWW.chuanyue1.coΜ
“他们过不来。”步林倔强道。
“呵,”步枭冷笑:“你怎么知道它们冲不过来?你和它们正面对战过吗,知道它们的能力吗?”
“你知道它们砍断了之后,还能重新长在一起,甚至人和兽能融合在一起吗?”
“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从水城出去过!”
步枭指着步林:“你当时到底是只救下了水城当中的人,还是只放下了闸门,把那些你救不下来的人关在了水城之外,我早晚会查清楚。”
步林的表情阴沉无比,被步枭这些话彻底给激怒了。
他冷笑着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吼道:“你竟然指责我,你有脸来指责我!”
“你当时又在哪?!你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受城民们爱戴的少城主,当时又在哪儿?!”
“父亲母亲就应该在你面前变成怪物,我倒要看看,你是能毫无芥蒂地去拥抱他们,还是将他们活活烧死!”
“我见过能够操控怪物的人,这道水上闸门根本就挡不住怪物,只要他们聚集起来……”
“你以为从大荫城带着这一群人回来,你就很厉害了你就是英雄了?”
步林打断了步枭说的话:“你少在我这指手画脚,我现在才是城主,我承认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承认你连屁都不是!”
兄弟两个终于彻底撕开了脸皮,步林也终于扯开了伪善的外表。
“看看你,被父亲母亲视为骄傲的我亲爱的弟弟。”
步林喊了两个卫兵进来,对步枭说:“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丑陋的小鸟,我能够随便折断你的翅膀,让你再也飞不起来。”
步枭根本不敢相信步林会这样跟他说话,表情空白了片刻,面色扭曲的说:“我看你真是疯了,你是城主又怎么样,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变了,你现在就算是国王,也是被困在这一处水上的国王,又有什么用?”
“去把我的好弟弟带下去,让他今晚上好好休息。”步林指挥着身后的卫兵,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轻笑一声对步枭说:“当然有用,这个世界变了,所以才有用,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拥护你的城民全都变成了怪物,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谁敢碰我!”步枭一把抽出了长剑,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他的动作利落干脆,几乎是瞬间就把剑锋对准了朝着他伸手的卫兵。
步林看到步枭的动作,眼睛一眯,随即眼中划过妒恨。
他从自己身体不适合再练武,不仅失去了城主之位的继承权,也没有办法再像步枭这样使出漂亮的剑法,讨他父亲母亲的欢心。
一个被从小娇养的大少爷,突然间沦为了弃子,步林成长的过程充斥着各种痛苦和妒恨。
步枭就是他痛苦的根源。
幸好。
幸好现在他们的父亲母亲变成了怪物,衡量他们兄弟之间到底谁更好的那杆秤没了。
不光世界变了,他们兄弟两个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还等什么,少城主要跟你们比划比划,当然是奉陪呀,多找几个人进来……”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正在步枭要和卫兵动手的时候,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卫兵,半跪在步林的面前。
“城主大人,那些幸存者不肯听安排。”
“什么?”步林低头看向了来报告的卫兵,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
“什么不肯?我是让你们跟他们商量去了?”
步林已经完全不遮掩了,他看着步枭低吼道:“不肯,就把男的全杀了,反正水城当中不需要太多的卫兵。”
“步林你敢!”步枭咬牙切齿说:“你会后悔的!”
“我有什么不敢,去,让人上弩/箭!”
“我还要谢谢你呢好弟弟,”步林对步枭说:“怪物袭击的那天是交流集市,大部分的女人都在陆地城中。”
“可惜呀,闸门落下之后她们全都变成怪物了,淮高盛的水城当中没有女人,没有办法安抚那些卫兵们,也没有办法保存住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人族的后代。”
歩枭没有怪物化的那半边脸上,额角有什么飞快地蹿过,他已经快被步林给气疯了,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片刻之后歩枭闭了闭眼睛,忍辱负重一般对步林说:“让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句,他们会听我的话,你想怎么安排就能怎么安排。”
歩枭的语气软下来,说:“哥哥,现在怪物横生,所有的城镇都已经毁灭了,连王城也不例外,队伍当中还有王后和王子呢。”
“那些男人不用杀掉,可以让他们作为劳力,帮我们捕鱼和守城。”
步林听到歩枭这么说,盯着他的神色,见歩枭放下了长剑,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焦糊血红的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之中,和歩枭完好的那半张脸结合在一起,简直如同来自造物主的恶意。
歩枭绝不肯对他示弱的,现在却亲手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呈现在步林的面前。
“我不是回来跟你争什么的。”歩枭看着步林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回家。”
“这一路上,我最想念的就是淮高城,是父母亲,是……你。”
“哥哥,”歩枭说:“我刚才是因为父母去世,无法接受,太震惊了,才会和你那么说话。”
“我在路上,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歩枭看着步林,这一刻眼中的悲痛毫不作伪。
“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彼此更亲近的人了。”
步林咬着牙,他一句也不想听歩枭说。
他不可能为歩枭的话动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的裂痕早已经犹如天堑,已经是冰火不同炉。
但是步林竟然也强压下了心中涌动的杀意,点头道:“你想通了就好。”
“虽然淮高城没了一半,剩下的人也不多。但是只要水城在一天,我们就有立足之地。”
步林不知道是安慰歩枭,还是安慰自己说:“也有其他城的幸存者过来,我们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总能够找到怪物的解决办法。”
歩枭点头。步林对着歩枭身侧卫兵示意,围着歩枭的卫兵就散开了。
“你去和他们说吧。”
步林说:“分散开安置,也是为了将一切资源都合理分配。”
步林盯着歩枭说:“你最好能说通你带回来的那些人,否则我不能保证淮高城的卫兵们不会为了‘自保’伤害他们。”
歩枭咬牙到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勾了勾嘴唇点了下头,戴上面具出去了。
他身后跟着几个卫兵,一出去,歩枭就已经看到了黑铁桥的各个楼上,有卫兵们架好了弩/箭。
歩枭走在浮桥上,看了一眼r/>
他悄悄记住了几个弩/箭比较密集的位置,然后慢慢下了浮桥,朝着众人走过来。
他的眼神每走进一步就慢慢地变化着,这些人好歹一路作战,默契是这些从没有出城迎战过的淮高城卫兵不敢想象的。
歩枭走到众人面前,看着郁山,从郁山的眼睛里面,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卫兵。
然后说:“关于怎么安置的事情,我觉得……”
歩枭走到郁山面前,突然抬手抓住了郁山腰间匕首,□□飞速回手一刺——他身后跟着的,试图凑上来听他说话的卫兵,顿时被捅穿了脖子。
卫兵的鲜血喷溅在歩枭毫无遮掩的那半张可怖的脸上,他回头,此时此刻无论是形象还是眼神,都凶煞如恶鬼。
歩枭身后跟着的几个淮高城的卫兵,都吓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郁山立刻喊道:“护着女眷们朝着大船的方向跑!卫兵们跟我上!”
歩枭对最后的陆珠喊道:“东南、东北、西北、正西,弩/箭最密集,谈不拢,动手!但不要摧毁太多房屋!”
歩枭喊完,木愫伊和她身后的卫兵们已经跟着郁山开始向前冲,陆竹灵带着一些卫兵们护着女眷孩子和老人们后撤。
陆珠和屠烈上前,歩枭眨眼之间杀死了好几个淮高城的卫兵,手和心都在颤。
这些到底是他的城民,这些人中,甚至有些歩枭是熟悉的。
但他们已经跟步林一样,疯了。
歩枭迅速把卫兵的尸体踹到了黑铁桥下。
鱼群聚集过来的时候,步林发现了这些人竟然敢反抗,顿时对着卫兵们吼道:“给我杀了他们!”
但他的声音随着陆珠头顶的斗篷一起落下的同时,轰然的爆炸四起。
歩枭刚才说的那几个方位,拿着弩/箭要射杀他们的卫兵,全部都被炸上天。步林被这突然的爆炸声吓得蹲在浮桥上惊恐朝着爆炸的方向看去——
被炸飞的破碎屋舍和卫兵们的尸体,下雨一样朝着淮高江中砸下。
但这还不算完。
“吼——”的一声。
震人耳膜的熊吼传开,步林蹲在浮桥上看去,只见一只兽化的兽人熊人立而起。
兽人熊朝着卫兵们聚集的u型桥水上通道一声吼,直接吓掉了两个卫兵。
这两声惊天彻地的响声之后,木愫伊和郁山各带着一支队伍在u型桥上和淮高城的卫兵队撞在了一处。
相比于杀怪物,杀人确实是容易多了。
陆珠他们远道而来,穷途末路,离开淮高城无处可去,又不可能任人鱼肉,只能亲自做刀,去鱼肉别人。
战局的扭转只在一瞬间,步林全程傻兮兮地蹲在浮桥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兽人。
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这么庞大的兽人作战的样子,他亲眼看着兽人把一个举着剑,试图去刺杀他们掩护的女眷的卫兵,脑袋直接揪了下来,砸向他的方向——
步林吓得跌坐在地上,淮高城的卫兵们也在这震天彻底的响动之后,迅速溃不成军。
本来卫兵不至如此,可是淮高城此时大部分的卫兵,都不是真的卫兵。
怪物袭击的时候,大部分的真的卫兵,都在陆地城交流集市上维持秩序。也全都死在了陆地城中。
而水闸落下救下的这些人,都是居住在水城中的富庶上等人。
他们本来养了渔船,养了渔民和猎鱼鸟,过的是脑满肠肥的自在生活。
但是一夕之间城中剧变,他们被迫披甲上阵,没训练、没作战经验。不过是充数的玩意。
“不要杀我,我自己跳——啊!”
“我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的!”
“救命啊,我不要被女人杀死——”
人群的尖叫和求饶声,兽人的嘶吼和爆炸之后余火未尽的楼上,黑铁桥下聚集而来吞食人碎尸的鱼群,天上不断黑压压聚集的猎鱼鸟嘶叫——这一切,充斥着步林的所有感官,让他彻底崩溃了。
“给我杀!”
“不许退!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步林抱着自己的脑袋。
“我是城主,我救了你们,你们给我冲啊——”
没人听他的。
到处都是丢盔弃甲甚至当场反水,帮助歩枭卫兵队的人。
这淮高城中,很多卫兵是被逼的。更有甚者,妻子女儿都被抢去集中管理。作为被分配的资源,□□一样每天被分配给不一样的男人。
他们早就恨不得步林去死,只可惜步林身后围绕的和他一样丧心病狂的卫兵太多了!
战事迅速平息,陆珠站在黑铁桥上,慢慢放下了双臂。
她的斗篷被风吹落,她脚下聚集了成群地结队的鱼群在啃食尸体。
她的头顶上猎鱼鸟还在聚集,它们循着血腥味而来,以为这又是一场盛大的祭神仪式。
只不过这一次祭品,是步林花了两个多月建立起来的扭曲规则,和他的城主梦。
而祭的是哪路邪神,就无人知晓了。
只是狂风四起,山雨欲来,神明显然接受了祭品,却没人敢在这混乱的天地间许愿得到神明的庇护。
陆珠的视线远远的,和瘫软在浮桥上的步林对上,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意。
天空上太多的猎鱼鸟,连太阳都给遮住了,看上去简直像是眨眼之间,这片天地就要步入黑夜。
步林死死盯着站在这样翻天覆地一样背景中的少女,他并不认识她,却对她淡然的样子,对她脸上的笑意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惧。
风卷起陆珠身上的斗篷,她的肚子从她纤瘦的身躯突兀挺立,犹如怀胎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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