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柄走了。
宫中来人了,贵妃娘娘宣他即刻进宫,他连送她一程的时间都没有。
岳娇自他走后,在床上僵坐了许久,久到她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识墨来唤,她才知道,离赵柄离开,不过才过了两刻钟而已。
她居然会觉得那两刻钟犹如两年那般煎熬。
识墨告诉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完,该准备的也早就准备齐全了,只要她收拾好了,即刻就可以出发。
她先是愕然,这么快?
随后了然,他定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不管她昨日有没有来找他,今日他都会派人送她走的。
她揭开被子打算起身时,瞧见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一点陈旧的墨青色布料。
她伸手将那布料捏在手指抽了出来,这才发现是一件外袍。
这外袍颜色陈旧,料子粗鄙,与这锦被绸褥格格不入,让她心中不免好奇。
赵柄的床上为何会有这样一件外袍?
她拎着外袍细细的打量,越看越觉得眼熟,最后,在领口处看见一个熟悉的绣样时,手中一顿。
这是阮安康的外袍!为何会在赵柄的床上?
接着,那些远去的记忆纷纷被她回想起来,深秋的夜晚,城门口,赤身裸体的男人,血肉模糊的脸。
一点点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手指慢慢攥紧,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原来,那人竟是他!竟然会是他!
她将脸埋进这外袍中,眼泪尽数落在这外袍上,沁湿了一片。
一想到当日那人的惨状,她的心脏就一阵抽疼!
她好心疼他!他这一路走来,究竟遭遇了些多少磨难!又经历了多少的绝望,才会让他将她那微不足道的怜悯谨记在心?
一方手帕可以贴身护着多年,一件外袍也放在床上日日相拥而眠!
或许在许多个难熬的日日夜夜,他都是依靠着这两样度过的吧!
识墨看着她抱着一件外袍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心下慌张,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敢,踌躇了会,轻声开口问道:“姐姐,您这是怎么呢?”
岳娇强忍着止了哭,抬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这才抬头,摇摇头,声音微哑的开口:“无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唯有的几次行善也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是冥冥中注定的吗?如若不然,为何她总是能在他落难的时候出现?
若真是这样,她很高兴她那难得的几次心软是给了他,能让他感受到这世间不多的善意。
太高兴会哭成这样吗?识墨不解,却也不好多问,只是将岳娇的衣衫递了过来。
“那您先穿衣吧!”
岳娇起身下床,接过识墨手中的衣衫,识墨则去收拾床铺。
待床铺收拾好后,她拿起那件墨青色外袍随手就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另一个丫鬟。
“这拿去洗了吧!”
岳娇闻言,立马将外袍从那丫鬟手中拿了回来:“不用洗!”
接着她问那丫鬟:“侯爷这床榻,向来是何人收拾?”
小丫鬟一时无措,嗫喏道:“侯爷的床榻向来是不让人碰的,都是他自己收拾”。
“行,那你先下去吧!”挥退了那丫鬟后,她拎着外袍回了床上,将它塞进角落里,只留出一角来,好叫他能找得到。又将识墨刚才铺好的床给弄乱。
他既然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必然是因为那件事对他来说是极其耻辱的事情。他既不愿叫她知晓,那她就当做不知道吧!
她收拾好后,去了阮安康的房中。想来已经有人提前告诉他了,他也已经准备好了。
岳娇不经意的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的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要离开侯府而有什么不对,也没有过问她昨日的去处,只是精神瞧着远不如昨日了。
“今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安康脸上有些虚弱,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没有”。
岳娇见他如此,便也没再多问,取过早已煎好的汤药喂他服下。
全都弄好后,岳娇推着阮安康在赵管家与识墨的陪同下出了院子,朝着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时,听风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门外停着一辆虽看着朴素,但宽敞的马车。
这时,在一旁候着的几名下人纷纷上前,接过了岳娇手中的轮椅,将阮安康连车带人抬出了府,停在了马车前。
听风垂眸睨了一眼阮安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然后俯身将人从轮椅上抱起,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内。
岳娇担心听风一个人搞不定,忙跟上前去,打算搭把手。
等她进了车厢后,才发现这看似朴素的马车里面大有乾坤。
与平常的马车里三面都是座位不同,这辆马车显然是特意打造的,一边是足以供一人躺下的床榻,阮安康此时正被听风放置在上面。
另一面是座位,宽敞,坐三人都没有问题。且不说一些柜子,茶几,果脯糕点之类的了,可谓是应有尽有,准备得相当的齐全。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全都是赵柄命人准备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岳娇心中又泛起了一阵酸,险些当着阮安康的面流泪了。
她急忙撩开车帘,退出了车厢。
“姐姐,你出来干嘛?可是落了什么东西?”识墨正欲上马车呢,恰好跟出来的岳娇对上了。
岳娇拉过识墨的手,不舍道:“没有落东西,我是想着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面了,想要跟你道个别!”
“道别?”识墨皱眉,她不解的看向岳娇,说:“可侯爷让我跟您一起走的啊!“
“让你跟我一起?”岳娇有些惊讶。
识墨以为她是不愿意,有些不高兴的撅嘴:“姐姐不喜欢我?”
“怎么会!”岳娇立马否认,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识墨,自打认识以来,她一直都是将识墨当妹妹看待的。
“既然不会,那以后我就是您的人了!”识墨说着,将手中的一个木匣子塞岳娇怀中。
“诺,这是侯爷给您准备的!”说着,她凑到岳娇耳边小声道:“里面除了侯爷给的东西外,还有我跟听风的身契!以后您就是我俩的主子!”
这木匣子不小,得有十几寸大小,还很重,冷不丁的被识墨塞怀中,她险些没抱稳给落了下去,得亏识墨眼疾手快,帮着她扶住了。
这匣子太重了,抱着实在不好说话,岳娇抱着匣子钻进了车厢内,将匣子放座位上后,才再看向识墨。
“侯爷为何要将你俩的身契给我?”她本来以为听风只是送她走,等她到了目的地后,他还会再回来的。
没想到,他却是将人直接送给她了,还带着识墨一起。
“自然是让我俩跟着照顾您呀!”识墨说的轻巧,倒是半分没有被转赠的失落与难过。
“那...”岳娇还想再问,被识墨给打断了。她指着那木匣子说。
“您不看看侯爷都给您备了什么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岳娇也不免有些好奇,将视线转向了匣子。
外表看着是很普通的木匣,表面连个雕花都没有,但看着它的大小,岳娇隐约能猜到,里面定是如这辆马车一样,表里不一。
果然,在她知道匣子里装着什么后,就被里面装着的东西给惊得险些合不拢嘴了。
匣子只有一层,瞧着还挺深的,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叠纸张一样的东西,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www.chuanyue1.com
“这是身契?“她虽不识字,但是见过身契的样子,跟这张纸上面的差不多。
识墨脑袋凑过来瞧了瞧,点头:“嗯,这张是听风的!”
岳娇拿着身身契的指尖一紧,听风是赵柄的贴身侍卫,很早以前就跟着他的了,没想到,他居然连身边人都给她了。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
按住将那股情绪压制下去,她又拿起匣子里的另外一张:“那这张就是你的了?”
识墨点头:“对!以后姐姐您就是我的主子了!嘻嘻,您不知道,侯爷说把我送给您时,我可高兴了!”
岳娇本来闷堵的心绪被她这样一笑,心境好似都开阔了一笑,她轻问:“这么喜欢我?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识墨咧嘴:“姐姐才不会呢!说不定还会给我寻个好郎君呢!”
岳娇好笑的睨了她一眼:“行!我看听风就很不错!”说着,她将视线又投向木匣内。
这一眼,就叫她哑了声,耳边识墨还在说些什么,可她全然听不见了。她颤抖着手,拿起匣子里那厚厚的一叠,甚至一只手都拿不下,木匣中都还余了一些。
“这...这...”她看着手中一张张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面额,这么厚一叠,她已经算不过来是多少两了。她这辈子,不,兴许她十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识墨见她不对劲,侧头去看她,只见她双眼通红,大颗大颗的泪水自眼眶掉落。识墨顿时慌了,忙问:“姐姐你怎么了?这是太高兴了?”
她想应该是高兴的,若是换成她突然有了这么多钱,只怕是高兴的要晕死过去。
岳娇摇摇头,她不是高兴,也不是感动,而是震撼。
她再一次被赵柄这倾尽所有的爱给震撼到了。
她不知道赵柄有多少身价,可这匣子里的钱财即便是权贵遍地的京城,能拿出来的人家想必也不多。
而他,当上俊平候也不过两年的时间罢了,即便是深得皇上的宠爱赏赐无数,她手中这些,怕也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才会觉得拿金钱来衡量感情庸俗,对她这个从小被一两银子就给卖了去的人来说,生命,感情,在足够多的金钱面前来说都太廉价了!
去西市随便抓一个人问问,要一千两银子,还是要一个如花美眷,又有几个人会选如花美眷?
可现在,有一个人,给了她好多好多的一千两,将全部身家都给了她!没有任何条件与要求,甚至是连句感谢都不要。
他也不怕她带着这笔钱跑了!
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阮安康,显然也是被这一大笔财富给震惊到了,看向岳娇的眼神变得神秘莫测。
“岳姑娘,坐好了吗?我要准备走了!”听风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等一下!”岳娇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她将识墨的那张身契拿了出来,然后听风的身契连同将手中的银票放进匣子中放好,扣好盖子,抱着匣子出了车厢。
“欸?姐姐您要干嘛去?”识墨不解的跟了出去。
岳娇抱着匣子下了马车,赵管家还站在下边没有离去,见岳娇出来,他面上也有些不解。
“岳姑娘是落了什么东西了?“说着,他就瞧见了岳娇通红的眼,立马焦急道:“哎哟,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您不高兴了?”
岳娇摇摇头,将木匣子递向赵官家。
赵管家没有伸手去接:“您这是?”
“赵管家,劳烦您将这个交还给侯爷!”
“这可使不得!”赵管家连忙将匣子往回推:“这可是侯爷给您的,您这让我给退回去,这不是叫侯爷记恨我呀!”
“可是这太贵重了,放我这我真怕给弄丢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这么大一笔巨款,只怕是觉都睡不安宁!
赵管家笑道:“有听风在呢,您只管放心,哪怕随意的扔院子里都丢不了!”
说罢,他沉了声,低声道:“既是侯爷的心意,岳姑娘安心接着便是,何故要拂了侯爷的好意呢!”
这岂止是心意,这可是他的全部呀!
她抱着木匣的手指扣紧,咬咬唇,抬眼看向赵管家,眼中带着泪:“侯爷,会一切安好吗?”
赵管家身子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随后笑道:“自然会一切安好,岳姑娘不必挂心侯爷!”
岳娇知道,赵柄有过交代,想必府中是没人敢收下这匣子的。她抿了抿唇,最后再看了眼这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低声留了一句。夶风小说
“那替我转告侯爷,我会将这匣子保管好的,等着他来取!”
她信他,一定会履行诺言的!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车。
待岳娇进了车厢坐稳后,听风扬鞭,抽在了马屁股上。
“驾!”
车轮滚动,宽大的马车缓缓的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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