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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灌木稀疏的枝叶,洒在庭院的植坛中,蝶蜂飞舞,娇艳的鲜花犹自芬芳。花田正中搭建着一座平顶廊亭,四根细细的立柱上绘满了鸟兽图纹,一名金发少年斜倚在廊下悠闲地哼着小曲儿,不时眺望远处尼罗河上掠过的白帆……就在他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之际,忽听高墙底下有喧哗奔走声,便将来人叫了过来。
“醒了!”传话的女奴激动地几乎要哭,“阿米尼娅大人醒了!”
少年想了想,记起女奴口中的‘大人’是将军不久前从圣域带回来的女眷,据说是一位身份特殊,且沉睡不醒的异族美人——为了将人从费拉法拉绿洲安安稳稳接到孟斐斯,将军特意命人赶造了柔软舒适的抬床,由数名力工跨越利比亚沙漠一路扛到停泊于尼罗河岸的大帆船上,待抵达孟斐斯后将军又亲自将‘睡美人’抱下船,安置在了后宅中……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令将军如此大费周章又百般呵护?
少年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义正言辞的模样,“将军和大总管都不在,说好了宅邸由我代管,既然这位‘大人’苏醒怎么说我也得去看看!”
当下,少年让仆从备好礼物,在女奴带路下进入后宅。
长长的回廊尽头,一间大且华丽的房屋占据着整个花园中最好的位置,少年步入内室,纯白朦胧的纱帘之中,一位年轻的女子躺在软榻上,她出神地盯着房顶上的彩绘星辰,安静淡然,轻浅的呼吸仿佛与静谥的时光融为一体。
听到声响,少女微微侧转过脸——深蓝色的眼眸衬着白而细腻的肌肤,虽是异族长相却与三角洲的异族人很不同,甚至不太像迦南地区的人……饶是少年遍看过那么多的美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独特出尘的气质与慑人心神的美貌。
“阿米尼娅……小姐?”少年上前行礼,“我叫拉姆瑟斯,是这座宅邸的临时管家,听闻您刚刚醒来不知是否有吩咐?”
少女摇了摇头,许久未曾说话的嗓音带着沙哑,“抱歉,我似乎躺了太久,一下子起不了身。”
“不要紧的,以您这般姿容,无论做什么都是恰到好处的美丽。”
拉姆瑟斯闻言一笑,他的面容俊朗,金色的发梢如阳光般跳跃,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神采飞扬——阿米尼娅微愣,她发现对方有一双异瞳,左眼深褐色,右眼竟是金色的。
简单地寒暄后,拉姆瑟斯令仆从将一干补品搬进屋中,这些人低着头进来又敛着首出去,似乎得了某种命令,谁也不敢随意张望。临走前,少年语气老成地提点了女奴几句,看起来对杂役事务驾轻就熟,虽然他自称挂着闲职,但年纪轻轻就能够在宅邸管事想来也是有些地位的。
众人离去后,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阿米尼娅浑身无力,她保持着平躺的姿势,脑中却充实清明——‘沉睡’中的她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于‘塞克之光’的引导下,她看到了圣域数十年的变迁,也感受到了久违的信仰之力……她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以神灵的视角俯瞰整个世界;而当‘塞克’的光辉消散,她的内心升起一种复杂的感情,有不舍,也有欣慰,更多的则是对曾经的缅怀,和即将解脱的感慨。
这一切,她与‘它’的意识于刹那间交融,像交织的网般彼此相连,彼此领悟,这种奇妙的感知难以形容,亦无法对人提及。
……
“大人,请您喝些水……”
吉娜捧着托盘跪在榻前,雪花石膏制成的杯中,色泽金黄的蜂蜜水带着柑橘的点点清香,冲淡了一室浓郁的精油香味。阿米尼娅就着芦苇杆喝了一口,见女奴小心侍奉的模样,数年前的记忆慢慢浮现,只是曾经强烈的情绪早已不再深刻,她甚至为当初的迁怒感到歉意。
“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大人?”
女奴惊得一颤,突如其来的感谢令她不知如何是好,竟紧张地自责起来:“……都是吉娜的错,是吉娜没有守着您,您才会落水的……如果您要怪罪,就算鞭打吉娜也没有关系,吉娜不会逃跑也不会抱怨,只恳请您能够消气……”
女奴吓得语无伦次这让阿米尼娅感到无奈——这些话她在‘沉睡’那会儿已听了不下百遍,实在不想再听了,便打岔道,“好了,我不会怪你,也不让你挨鞭子……那些送来的东西,你挑我能用的留下,其他的收起来罢。”
吉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欣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主人命令她做事就意味着不会赶走她了。
“每一天,吉娜都祈求您能够醒来……您真的醒了,太好了!”
吉娜又哭又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便卯足了劲开始收拾屋子,又是清点礼品,又是摆放杂物,来来回回不得空闲。等到一切打理妥当,她瞧见少女在软榻上似乎又睡了,便悄悄地退了下去,却不敢走远索性守在了门外。
阿米尼娅从假寐中睁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回来,这场跨越的时空在旁人眼中只是一瞬,对于她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五年。在这段平淡温馨的日子里,她与纳姆朝夕相处,看着他从男孩慢慢成长为少年,他说他要做一名医疗高超的大祭司,还和她约好了去三角洲看海……直到战乱和人祸四起,刀锋剑影似乎还在眼前,而她却与‘塞克之光’一同抽离,避开了乱世也远离了故人……
如今,她重回困局,可对于少年的担忧却依旧留存于心,他是否受伤?是否安全到达赫奈斯见到了父亲?又是否为自己的消失而生气,或是担心受怕……
时光的流逝无法更改,阿米尼娅的内心复杂,她不知道纳姆现在究竟过得如何,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记得她——少女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想再见纳姆一面,为这十年做个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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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斐斯。
世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
相传是埃及第一王朝第一位统治者美尼斯所建,中古王朝时期一直是国家的都城,即使在千年之后也依旧留存着岁月的光辉——城郊以南,尼罗河的西岸,数座不同时代的金字塔依次排开,与狮身人面像一起组成了闻名世界的‘埃及印象’。
阿米尼娅坐在抬椅上,她将目光投向远处,高耸坚固的泥砖城墙上涂抹着白石膏粉,令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圣域——与塞外之地的粗旷质朴相比,‘白城’孟斐斯气势恢宏,庞大的建筑群簇拥着雄壮华美的行宫,绵延于尼罗河的两岸,如同下埃及那盛开的莲花中最为晶莹璀璨的露珠。
拉姆瑟斯骑着马跟随在抬椅旁,洋洋洒洒地介绍沿途的‘景点’,本以为只是随意游览一番,却不想少女对孟斐斯的风土民俗十分感兴趣,甚至主动提到了宗教信仰,于是一场科普就此展开。夶风小说
“孟斐斯供奉着三柱神——这座神庙献给了主神普塔,他是造物之主,也是工匠与艺术家的保护之神,传说中他随着天火降临,为人间带来火种,并在烈焰中重生化作了黑色的公牛。”
少年指着不远处的“圣牛阿匹斯”的雕像,在能工巧匠的细心雕琢下,公牛雕像的前额浮现白色三角,背上架着展翅的秃鹰,腹部绘有一弯新月,舌头上印着圣甲虫的图像……种种装饰,令人一眼看去便能感受到强大非凡的神性。
“……那边是母狮女神塞赫美特的庙宇,她是普塔神的妻子,同时也是战争和医术之神,作为拉眼中的火焰之女,她曾经被派到人间杀戮,却因为醉酒留下了凡人的生命。我们尊称她为‘西方夫人’,她与‘东方夫人’——三角洲的猫女神一起庇护着整个下埃及……”
拉姆瑟斯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转向另一边:
“普塔和塞赫美特两位神灵在大地女神的祝福下,生育下唯一的子嗣——奈夫特姆,象征着诞生与昌盛的植物之神,《金字塔铭文》中称他为“来自神息之中的莲花”,赞美他令莲花白日绽放,夜晚闭合……”
巨幅的壁画上描绘着这位神之子的成长,从一开始头戴王冠坐在盛开的莲花中的孩童,到手握权杖与‘安卡’生命之符的少年,‘他’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活力充沛,自原初之水中看清天空的倒影后,‘他’便决意追寻真理之光离开神域,‘他’穿过旷野,草原,峡谷和沙漠,最终在世界尽头找到并继承了远古神灵的神力,成为了新的主神。
阿米尼娅听得入迷,思绪随着少年神袛的冒险之旅而起伏,她端详着深深镌刻在墙上的圣书体,仿佛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非传说。
……
在神庙群的外围转了一圈,拉姆瑟斯指挥着仆从来到了一处花园前,抬椅缓缓落地,阿米尼娅在女奴的搀扶下起身,她没有立即进入贵族的休息室,而是沿着树荫来到了水榭旁——引流尼罗河的内湖里开满了蓝睡莲,风拂过湖水带起层层涟漪,将莲花清幽的香气带得极远。
吉娜跟随在旁,见少女微微蹙眉,还以为是炎热的天气令她感到不适,连上前询问,“大人,您要不要去内殿里休息会儿?”
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回应,吉娜犹豫着又叫了一声,此时‘少年管家’笑眯眯地走过来,以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调侃道,“阿米尼娅小姐,原来您在这里——真是有趣,为什么您的女奴会管您叫‘大人’呢?”
“……”
吉娜被被这话吓得差点跪下,要知道,少女原先是贝斯特神庙的高级女祭司,寻常平民见到她都必须口称‘大人’,可是自从将军消了户籍文书……吉娜想到当初改口叫‘夫人’时,少女勃然大怒的模样,只觉得这位拉姆瑟斯大人实在不会聊天。
谁料,阿米尼娅仅是一愣,“你说得对,我现在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
“所以嘛,还是称呼您为‘美丽的小姐’更贴切呢!”
拉姆瑟斯真挚恭维,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吉娜惊呆了,没想到阿米尼娅大人,不,是阿米尼娅小姐没有生气,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接受新的身份?这几个月中,将军一有空就会来内宅,虽然只是坐在榻前一言不发,可这也足够令人期羡了!吉娜不知多少次暗暗祈祷,希望少女能够在将军的注视下醒来,谁料如今人倒是真醒了,将军却忙得好些天没回宅邸,以至于两人到现在都没能相见……m.chuanyue1.com
“听说这里的莲花精油品质极佳,我向管事祭司预定了二十罐,恐怕要等到播种季结束才能送过来……对了,还有一种风味独特的特酿果露,也许您愿意尝尝鲜?”
拉姆瑟斯扬了扬手里的酒囊,谁能知道这家伙年纪轻轻,其实是个品酒行家。
阿米尼娅接受了这个提议,差遣吉娜去取瓜果点心准备在水榭里野餐,在女仆回来前,她目光又重新投向了莲花池——拉姆瑟斯不近不远地守在一旁,似乎也被这片水泽风光吸引——这段时间中,阿米尼娅一直努力调理身体,从卧床到行走花费了十数天,幸好‘小管家’开朗热情又爱聊天,就连这回能够出来闲逛也是对方的好意。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少年连连摆手,“我天天闲得很,一早就逛遍了整个孟斐斯,城里好吃的好玩的都瞒不过我!大家都说我记性好,说不定以后能当个侦察兵队长……到那时,我就买个带花园的大房子,将母亲和聂芙特她们通通接过来住。”
拉姆瑟斯展望着美好未来,一扭头发现少女正盯着自己瞧,“怎么了?”
“我有些好奇……”
“你好奇的是我的头发,还是我的眼睛?”从小到大,拉姆瑟斯很清楚自己的外貌有多么出挑,“我父亲的父亲是个异国海商,在他们的国家里这样的发色很常见,至于我的眼睛……”他短暂出神,随后以无比虔诚地语气道,“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场梦,可是当女神出现在我面前并赐予我祝福时,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力量,之后我的右眼就变成了金色。”
如果是以前,阿米尼娅可能会对这样的‘奇遇’表示怀疑,但现在她却不这么想,因为她自己也经历过‘神迹’——既然神灵是真的存在的,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出现在另一个凡人面前呢?
拉姆瑟斯见少女并未对此事反应过度,暗暗松了口气。
“说起来,整个三角洲的异族人加起来比本地居民还多呢!就拿我的家乡阿发里斯城来说,异族人和埃及人混居通婚都是常事,宗教习俗也很相近,比如每年泛滥季大家都会坐小船去帕贝斯特参加贝斯特女神的——呃,我是说,参加狂欢节!”
就在拉姆瑟斯努力地避免提及某些话题时,阿米尼娅却表现得十分坦然,甚至还自嘲道:
“祭司对我而言只是职业,并不是身份,我现在已经不是神庙人员,所以你不用担心在听到贝斯特女神的尊名后,我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念头——我相信荷伦希布也不会给我任何逃亡的机会。”
“什么逃亡哈哈哈,将军他还在城外,就算要给机会也得靠我……”
拉姆瑟斯故作爽朗地大笑,直至少女沉静的目光下渐渐收声,“咳咳,所以你已经知道呃,我有跟将军定期汇报……”
“这一点也不难猜。”
对方笃定的模样令拉姆瑟斯更加讪然——在小道消息的帮助下他已了解事情的始末,自家将军做事确实有些不地道,但食色性也同为男人也能理解……唯一叫人纳闷的是,当他将少女苏醒的消息递上去后,将军却突然决意于休战期开展军团操练——他作为部下,没胆子对这道军令背后的缘由刨根究底,只能估摸着大致方向行事。
阿米尼娅也不在意这件事,她另有想法,“有件事我想拜托你,我要找一个人!”
少女的诉求简短而坚决,拉姆瑟斯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但这件事肯定会惊动将军。”
阿米尼娅点点头,“我明白,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跟荷伦希布当面说——”
“诶?”
“但我不认为,我们能够如你们希望的那样相处……他为了一己私欲就抹去我的户籍,还下令杀死朝圣队伍中的所有人——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我做不到视若无睹,更不可能原谅——就算他是你们口中称颂的胜利者,是你们拥戴的将军,可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滥杀无辜的混蛋,只会永远活在亡灵的憎恨和诅咒中。”
想起黑沙暴幸存者们的遭遇,阿米尼娅的心情变得沉重,语气也越发尖锐,拉姆瑟斯见识过恼怒中的女人们会如何发泄怨气,可像少女这样字字珠玑的绝对少见,听着听着他竟糊涂了,“等等,是谁告诉你去朝圣的人都死了?”
“自然是你的长官亲口承认。”少女冷冷地回答道。
拉姆瑟斯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面对看似温柔平静,实则内心如同尼罗河中急流漩涡般恐怖的少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将军澄清一下。
“误会,都是误会!神庙派来的人全都好好的,将军只不过是找个由头将人扣下来罢了——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做足戏也是为了迷惑邻国探子方便排查内应……那些人都被带回来,安置在城外的工匠村里做活儿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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