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蕾特回到自己的宿舍,她躺在早已被管家整理得服服帖帖的大床上想着雇员们现在都在做什么,或许是在地下娱乐室里打桥牌,或许是聚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伴着茶点吹水自己的战绩,或者听愿意分享和上台表演的同伴读睡前故事。

  当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许些无聊,但也可能只是求生者方的朋友过少的缘故,这时她的房门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大概也不想打扰其他居客。

  伊蕾特开门后看到的是端着金盏烛台的祭司,求生者区域有固定的作息时间,但监管者们除了工作安排表之外没有什么限制。此时宿舍外已经熄灯了,走廊和大厅里一片漆黑,菲欧娜的睡衣是波西米亚风的长裙,伊蕾特想起来那是某处巫族部落的特产,因此有着塔罗符号的装饰,不过比起她的其他衣服更像是一位普通女孩会穿的服装。ωWW.chuanyue1.coΜ

  “门牌号太高,我还担心会敲错门。前辈愿意到我的房间里来吗?”

  于是女生们坐在德黑兰地毯上,庄园主闻到后辈在烧某种熏香。祭司收拾过来一些桌游模板,和骰子卡片之类的道具,她把厚得像芒果松糕一样的解谜互动书堆砌到四周,最后铺上一层宽大的一次性餐巾纸,在上面摆放盛着牛奶的透明玻璃鹅颈茶壶和碟装的榴莲班戟与曼越梅司康。

  伊蕾特看着那两样甜品:

  “我不确定我会喜欢它们,而且已经很晚了,倒一杯牛奶就好,你也要记得重新洗漱啊,菲欧娜。”

  “要加多少砂糖?还是蜂蜜?这里也有一些炖得糜烂的花生仁碎末干。啊——没有糖了——我想我大概是某次作为配烤松饼的调料用光了。”

  祭司摇摇空荡荡的蓝色糖罐。

  “我去厨房取吧,把留声机打开,或许等下你就会困了。”

  身后的祭司跑到角落里翻找唱片,伊蕾特拿走床头柜上熄灭的烛盏,摸索到一片寂黑的空旷的走廊上,借着某处壁灯的火把手持烛台点燃。

  她小心翼翼地下楼,发现厨房的方向灯火通明,不知是谁在那给自己加餐。

  “打扰了,也加入我一个……”

  伊蕾特说着推开房门,她看见那个灰发的男人冷着脸在等待旁边烘培机器的加热进程,他蜷缩在木桌的一角,抱着自己黑色的化妆箱,像火灾里的妇女抱着自己的婴儿。他对面放着一具女性的人偶,竟然煞有其事地化着淡妆,穿着哥特洛可可式的礼服,若不是那件裙子的泡泡袖是短的,露出光滑的机械关节,伊蕾特也不敢确定像一具死尸一样瘫倒在座椅上的女性究竟是不是人类。

  男人朝她看过来,烤箱也发出“叮——”的一声,他站起身去拿过大棉手套把烤菠萝面包取出来,伊蕾特才发现这家伙直起身来其实很高,只是从来不挺着背。

  他为他面前的那位人偶小姐也切了盘,伊蕾特有些异样地看着他的动作,灰发的男人之前在大厅里的表现很怕生,但现在完全不害怕自己,甚至无视自己的举措。抱着拉近关系的意图,伊蕾特靠过去,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先生您是刚来的对吧,没有赶上晚餐实在太可惜了,我比较熟悉这里的器械操作,还需要什么食物吗?沙拉或者味噌汤?”

  被触碰到肩部的他身体猛地一颤,他像是深吸一口气,默念着什么祷词,随后才平复下来,把伊蕾特的手拿下。

  果然还是怕生啊,并且对于异性应该会更加恐惧吧,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想要捉弄的想法呢,不,不行,伊蕾特,不要被心中的恶魔牵引……

  “需要味噌汤吗?”

  男人没有回复自己,但伊蕾特仍然自顾自地在橱窗里找起砂锅来了:

  “要加鲷鱼萝卜黄豆还有鱼骨哦,海带需要吗?有对这些过敏吗?肉类比较新鲜,蔬菜都是冷冻的,如果您曾在东国品尝过原作的话肯定会觉得是赝品吧。”

  庄园主尝试和他说话,她调试好仪器后最终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还没有问过……”

  “你不是活人对吧。”

  “唉?”

  想要询问对方姓名的伊蕾特愣住了,这是灰发的男人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很年轻,但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像一个看淡一切的沧桑的老者。他拉下自己的口罩,把切片的菠萝面包送进口中,熔岩一样滚烫的金黄色内馅流淌在餐盘上。

  他其实很英俊,伊蕾特本想蒙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面部缺陷,但他的脸白净得像女孩子,不过没有佣兵先生那样稚嫩(希望他本人不会知道这一评价),也不够杰克那样成熟。他的制服穿得很端正,上上下下没有一丝褶皱,暗色调的男人一看就很无趣,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不知是何种魔力,或者科技,让这所庄园掌握了死而复生的能力,这是天大的悲剧。”

  他转头注视着伊蕾特:

  “没有死亡的世界是无意义的,你的创造者或许把你当作永生技术的艺术品,但你的存在其实是世界的残缺。”

  “喂,等等等等,凭什么说我不是活人呢,这真的很冒犯。”

  难得他说上这么一长串话。伊蕾特心中有猜测的答案,但她还是装作被气恼的普通人出声质问,心里却裂着嘴笑了。

  “你身上没有那种气息,小姐,你没有聒噪喧哗的活物的气息,我感受不到。你就像一块装模做样学着歌剧台词,一眼一板与人沟通交流的机械,心死得像一片在炉底燃过七次的煤渣,高温让你泛红氧化却点不起火焰,在我眼中你和她是一样的。”

  他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坐在对面的,耷拉着脑袋的灰色长发人偶。

  “哈,你有什么资格说……”

  “我是一位入殓师,小姐,一位送葬人。”他停下刀叉,放在餐盘的两侧,银质金属碰撞声清晰地回荡在午夜时分的房间里,伊蕾特想起汤应该已经做好了。

  “我见过无数生死,辨别一个人是死是活的能力也是有的,更何况……”他顿了顿:“我讨厌活人,我本能会抗拒与活人接触。”

  所以我刚才碰他的时候他难道在心里默念“这不是活人这不是活人”?其实就是害怕吧……伊蕾特在心中吐槽,由于自闭而只能和布娃娃和纸片人说话也怪可怜的。

  伊蕾特把热汤端来,如果这位入殓师先生有起身离开的打算,就带回去和菲欧娜一起喝,她想。

  但灰发的入殓师依然坐在原地,而且没有帮忙的意思,或许他的家长没有教过他为人处世,气质倒是很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这可是我第一次除了任务之外主动服务尤格大人以外的人,伊蕾特想。她取过很少使用的瓷碗,用长柄汤匙盛了两份。

  “据我所知,一开始来这里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个闹鬼的城堡,畏畏缩缩地不敢进浴室和厨房,您倒是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自在嘛。”伊蕾特投出“话术”的骰子。

  “毕竟我是主动自愿前来的,没有金钱驱使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执念。”

  “那么庄园主是如何找到你的呢?他承诺给你的报酬是什么?我们这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陌不相识,其实牵扯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没有直面回答:

  “‘他’?为什么不用更严谨的词呢,小姐,你那么肯定庄园主是男性?邮票的背后有口红的痕迹。”他说的话像是质问,语气却依然冷清,仿佛只是闲谈之余无意提出的可答可不答的,类似于“今天天气不错”的问候,仍做着手上自己的事。

  “啊,我明白了,你是对庄园本身和这里发生的大逃杀感兴趣对不对,和那位参过军的先生一样。”伊蕾特也没正面回答。

  …………

  最后是伊蕾特留下来把餐具收拾进洗碗橱,在告别之前他们交换了名字,入殓师打横抱起他毫无生气的“模特助手”,细致地塞回棺材盒子就离开了,像一位失手撕票的发疯的绑架犯处理人质的尸体。

  “很好,伊索卡尔,我记住你了。”伊蕾特心想。

  和这家伙说话费力极了,他的声音过轻,软绵绵地像梦话,也不愿意重复或强调自己的言语,一切都那么随心所欲,像一个被“命运”关在铁笼里就会随遇而安,开始计划起每顿要分配多少从栏杆的那头递过来的鸟饲料的人。

  如果不是由于处在夜深人静的凌晨时分,整个空旷的后厨只有他们两个人,伊蕾特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夜莺女士也是,下次得提醒她用放在书桌右边抽屉里的固体胶粘贴邮票,还好伊蕾特也不会用蓝色或绿色的口红。

  连掷两次话术对抗让她有些劳累,从继承庄园开始她一直是上位者,只有她努力去和雇员们保持平等的份,可没吃过这样的亏。伊蕾特回到菲欧娜的房间,灯罩是橙色的,有宗教符号的镂花,古典蛋壳艺术品形状的加湿器向外散发温暖的气息,《艾斯特庄园水的嬉戏》的磁盘在指针下摇摆地转动,遇到某处因事故而起的疙瘩时就颤抖地发出并不违和的杂音,伊蕾特走过去关掉留声机,红发的少女趴在枕头上,她的前辈为她拉上毯子。此时菲欧娜已经睡着了。

  …………

  第二天早晨伊蕾特足足睡到快要中午,没有人喊她她就不会赶上早餐。昨晚的失眠时间她还撰写了嘱咐给夜莺需要修复的事项,近乎四点左右才给自己盖上被子。她听见门外有人吵吵嚷嚷,有人在疯狂地拍响大厅餐桌上的铜电铃,好像一个患者突兀死亡的看护人。监管者区的那群杀人魔更会闹腾,时而酗酒,时而朝着墙壁开枪,但因为人数少而比较有空旷感。有人的脚步向她房间的方向大步而来,她收拾好自己,在门被敲响之前打开了门,奈布萨贝达的手停在她的额头上。

  “早安。”

  “是午安,伊蕾特小姐。夜莺女士在你睡着的时候有过来,我们一边吃午餐一边转述给你吧。”机械师从佣兵的身后探出头来,眼睛对伊蕾特眨了眨,随后又看向手中操控器的屏幕,噼噼啪啪地戳着按钮,网瘾不浅。

  “还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注意到你一直穿的很少。”

  佣兵的手顺势覆上伊蕾特的额头。

  伊蕾特记得小时候会被母亲这样对待,也记得在之后的游历中学过这是毫无科学依据的判病方式。只要存在温差,就必定存在“滚烫”与“冰冷”的对立面,这是相对而不是绝对的。所以萨贝达像是刚打过雪仗一样的手贴上她的皮肤,让伊蕾特感觉像是一个柔弱新生的鬼魂被撒了一把驱魔的工业盐,她忍住自己嗷叫的冲动,扶着门框,对面前的两人展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睡六个小时相当于吃一块土司呢。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夜晚因为一些人事耽误了休眠而已。至于服装,其实我很抗寒。”

  她还是反过身去找来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从长度来看未免太大了,下摆拖到伊蕾特的膝盖处,她把带些绒的丝袜拉至大腿根部,套上马丁靴就随另外两人出门了。

  他们打算从旋转楼梯走下,期间路过了其他几间客房,有的大门敞开,内里发出汗液,或者过期卷饼与仓鼠砂盆的味道。不用细细盯着也可以发现油渍,或者一边破烂的袖子从门口耷拉出来,伊蕾特跳着眼皮,不愿意去探索屋内大概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但依然很好奇自己的邻居将是哪些求生者,她记下了名字与序号,一个一个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一间屋子是空房。

  她回忆起这是在“工厂火灾”事故里留给当事人“那个偷情的母亲”的房间,同时也想起来这位邀请人最终未曾现身,也没能回收邀请函,这时,本该是空房的房间悄悄打开了,房客弓着背从里面慢悠悠地猫出来。

  “卡尔先生?”

  注意到房门拉开一条缝的只有伊蕾特,女孩的称呼使佣兵与机械师都转过身来,接受到陌生人注视的入殓师迅速掰过伊蕾特的手臂,比起寻求保护动作更像挟持人质,把她当作人形盾牌挡住二人的视线。

  身高可观的他躲在伊蕾特的后面,希望女孩的身影能完全把自己遮住,就像麋鹿叼着一只白兔子,希望捕猎者能先注意到或者狙击到兔子一样。

  他弯着腰,脑袋抵在伊蕾特的后领上,一只手抓着伊蕾特的肩膀,一手攥着她腰部的衣料。

  “啊,是昨晚的那位先生,您好,这里是佣兵,奈布萨贝达。”

  他总是自觉地担当起“引路人”这个角色,不过确实,奈布先生给予周边人天生的安全感和可靠感,只能庆幸他没有利用这种与生俱来的亲信力与领导力做违背正义的事。

  可惜入殓师并不搭理他,佣兵背后的机械师也不免露出探究的表情,在尴尬之余伊蕾特握上了奈布落空的伸手。m.chuanyue1.com

  “这位是入殓师,伊索卡尔先生。”

  伊蕾特替他介绍了,辛苦地展示着职业笑,但实际难受至极。入殓师沉重的喘息喷打在她的后脖颈上,脸和额头都烫得要命,揪着她衣领的手部已经渗出了汗水,打湿伊蕾特白色的衬衫。不用想也知道入殓师此时应该羞红着脸,如果被外人撞见,恐怕还会以为是伊蕾特在迷#奸清纯的男士。

  真该死,这个冷面的男人昨晚对我时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去哪了。

  “抱歉,这家伙很怕生。”

  “伊索先生这么快就和伊蕾特小姐熟知了吗?”佣兵问,他也是多疑的。昨晚可没有什么时间供二者互相了解,何况“这家伙”也是亲密极了的词。

  “啊这……”

  “啊抱歉,”奈布打断了自己的问题和伊蕾特的回答,他收回和伊蕾特交握的手,做了一个打止的手势:“是我的问题太涉及隐私,冒犯了。”

  伊蕾特不免从语气里品出些委屈,佣兵先生一定是对背叛与欺骗很在意的人,不然尤格大人也不会选他曾经救过的战友冒险家来参与献祭表演——之前被带领浏览参观的时候自己可是表明与新人并不相识的,真希望他不会有太超出的联想。四人打算就此结束,特蕾茜也收回“有好戏看了”的目光,但并却没有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似乎打定了主意之后再与几个姐妹讨论。她带着大家继续向大厅走去,而伊索卡尔仍旧环抱着伊蕾特,亦步亦趋。

  “你不是我的人形背包也不是背部挂件,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亲爱的送葬人先生。”

  说起来这家伙对我没有“避嫌”的思想,也是了,估计我在他眼里只是无性的人偶,邪灵的无机物容器罢了,伊蕾特想。

  “你话太多了,”这是被拯救的伊索卡尔对伊蕾特的回复,他靠在女孩耳畔说话,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不必和他们说那么多。”

  “那么我现在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在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有着人群走动,发放餐具,喧哗聊天,抢夺数量有限的餐前水果切盘的午餐时分的大厅里,伊蕾特没听见伊索卡尔接下来的话,只感觉到攥着自己衣服的手又紧了紧。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第五人格乙女向】缪斯之女更新,第 14 章 入殓师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