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醒转了,痛定思痛,不再叨扰俞归,也努力将他当做陌路之人。

  准备好了普慈的丧葬礼节,就拖着病腿去古台养病,托关系去了那玉占真人门下。m.chuanyue1.com

  桃烬这一带有几处温泉水,咕嘟嘟的冒着泡。南栀在竹枝架上选了一件亲肤的亵衣,披了外袍,折了一株琼花。

  她走出温泉口,到一不知名处,微微叹息。

  “炎方奕奕,来者以何叹息?”在前,有一男子,黑发红唇,头发是浸了水的,一颗颗滴落在青石地上,形容倦怠,开口却是掷地有声。

  南栀对上他的目光,微微讶异,那人面戴薄青木,雕刻了在大巫祝那才有的裂纹图案,目光清明,静定。

  南栀躬身一拜,“不知阁下与端朝大巫祝可有交情,或者阁下身份涉及了祭司?”那人仍旧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说完,无躁亦无欲,“我并非端朝中人,不识小姐所说。”

  他的话语仿若瓜藤下的清风拂面,却毫无温度。他的一步,脚下可生翠叶,片片垂坠,脉纹清晰,一一映衬,缠绕了艳色。

  叶落尘埃,便化为碧,后来,她才明白,她和他正是棋逢对手,擂鼓和鸣,一场好戏。

  他回完话便离开了,这时来了一个小厮交予她一物,说是古台的规矩,这是见礼。

  南栀打开紫黑小玉盒,里面也有一个青瓷器皿,梅子青,釉色亮透,有月光感,一小片红枫叶压在碗身里,干净纯粹,清简却稳稳有力。

  她扯唇一笑,“不想,子染先生却是此等喜好,到底不负孤清脱俗。”

  她方才也仔细打量了子染一番,他的发还未干透,用一玄色束带随意绑了,一小撮碎发贴在额上,却是说不出的浓淡清爽,不知是秀丽景致衬了他,还是他入了华采。

  可是她不知,子染是他的号,对内都知他是当朝殿三,行走江湖便化名云枞。

  这一世的宰执怎会只是草根上位?甚至上一世做这个宰执,只不过是南栀所爱罢了。

  号名子染的俞归给身旁仆下使了眼色,仆下忙扯出一卷纸,那一卷纸,俞归所题,详尽了古台的阡陌山水。

  “若是单凭记忆,少不了兜兜转转,这儿又人烟极少,单是一步出入,就怕是便宜了豺狼虎豹了。”俞归看见她的腿,别过头说出了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白蘋花开着,正艳时节。湖岸一角,竹屋,细语微醺。

  那人胸前坠了一只玉琀蝉,剔透的很,蝉身浅色闪现,俨然流水,淙淙不歇。

  “传说人死后若是含着这玉,便能重生为人,我等了一辈子,她终于回来了。”

  说话之人,正是俞归,他的眉眼秾丽如同新著雨。

  兽形香炉中焚烧着枯卷的樟树叶和白芷根,当光影投向他的眼睫,便映下尘埃。他的外袍被弃在榻下,显得蝴蝶骨伶仃寒凉,他总是隐忍不住,吐出口黑血。

  “阿栀。”

  南陌花影,以衣带云,俞归还记得上一世,南栀被新上位的帝王培泽抄家腰斩,只因他看中了侯爷府不肯外送,刻着“延年恨”的陨玉。

  他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可是无论他如何筹谋,南栀终究还是死在培泽手中。新帝王根基不稳,视宰执俞归为眼中钉,便定了他藐视君上之罪,禁锢至死,终其一生。

  这一世,他成为古台台主,化身戏子云枞,只为以天下为棋,为南栀落下最为精准的子,护佑她一生。

  俞归幼时的确家境贫寒,舅舅曾是南栀府上长工,他的父亲弃他母子而去,于是他一直被寄养在母家,跟随着舅舅讨生活。

  那一天,测测清寒,南栀小小的一个女孩儿,就这般跑了出去,甚至被歹徒抓起,用长针刺穿了脖颈,冻伤了小指。

  他看全了这一幕,却因自己弱小,无法保护她,只得用手指甲掐着自己的皮肉,使自己能够完全清醒。

  俞归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南栀的呢?大概是第一次窥见了她倔强孤高面具下的悲伤喜乐吧……

  一阵笑掠夺耳畔声色,却也是噼啪作响的。这时上夷在后宫,涎着醉眼,被人搀扶着,双手捧着熟透的桃子,任凭汁液滴落脚尖,在大庭广众下颤颤巍巍,东倒西歪。

  “美人儿,我疼你!”一宫女忽的被一男子钳住。那周身酒气沉沉的,正是上夷。

  这时的俞归已经重新易容,来到宫中。他的目光清霭,不渗杂色。一株小青莲细织在襦带上,幻彩了人心。他的面容,清贵。手肘间的青筋,却难耐春色的倦怠,忽而欲出一般。

  鲜橘色的帷幔飘忽,“近来皇祖母要办个谜面筵席作乐,殿三大人可得来啊!我已将南栀小姐的帖子送了,你可……”

  “她已与我无甚关系,储君大人。”俞归缓缓吐出这话。

  上夷眼神中好似略带着满意与笃定,拍了拍俞归的肩膀,俞归的肩被微微打光,云纹层现,更见瘦削之态。

  “孤早前听说你为了林蔺矣,居然设局,要那泼皮段三去辱了朝南栀,你果真是个男人!好啊!”俞归见上夷拍手称快,只得跪倒,请了一盅酒。

  “臣自罚。”俞归烈酒入喉,心也刺痛不已。那日他写信给南栀,的确是设局。段三早已为了生计,自宫过,定然不会真的伤到南栀,他此举只是为了麻痹上夷好猜疑的心性。

  他重生之后,筹谋已久,万不能被上夷抓住自己的要害,更不能因为自己的涉险……再次失了她。

  三月里,春芽却松松。南栀消解腿伤,就回了府上。她的父亲朝侯爷受了皇家的举荐,暂任教习师傅,和古台台主子染一同教习皇子、朝臣子女。

  开课那日,南栀和子染到了侯爷府上,子染在前走着,南栀便慢慢在其后踱着步。子染接了侯爷的御赐戒尺,南栀看了一惊,快速吞吐气息。

  “蔚花间,朝南栀......荀知弥&"子染照着名谱读着,自觉有点傻,却也照例点名。“荀知弥......嗯?”子染屈起腕,突感有趣。

  教课了一个时辰,一个少年大踏步而进。他嘴里含着糖吹,悠哉悠哉。“你是......”子染凝神望向他。“小爷叫荀知弥!”少年回道。

  这时一个粗朴打扮的女孩站起来,糯糯道:“荀知弥,可别对师傅无礼。”

  荀知弥叉腰,上翻眼皮,嘘道:“桂花鸡,你倒是有本事了!”被叫“桂花鸡”的女孩虽气在心内,却不再多话。“蔚花间,坐下吧。”子染用戒尺靠了靠她。

  那女孩脖子靠近肩部有两寸长的疤纹,平时被布帛掩着,倒也看不出来。她总是怯怯的,安分的,却也是勤学好问的。子染每每讲一章《苍族本论》,她都在课后截住子染,见学子散尽,才怯生生问问题。

  她的粗朴怯懦令南栀疑惑,“她应该终究是重臣之女,为何如此?”既不得解,南栀便也忘了。

  每日的照例,子染要抽人诵读,子染便随意点了一人。

  “蔚花间没来!那女人……”荀知弥扯着嗓子喊,言语轻佻。

  蔚花间和荀知弥父母是世交,新置房子时也约在一处,两家就隔了一棵枣子树。荀知弥小时候总爱拿弹弓打那树上的枣子,枣子却次次掉落蔚家。

  一开始蔚花间还会出现在荀家,将枣子拿给他后来却都是下人送过去,而不知是荀知弥是觉得打枣子不解乏,还是怎的,他便弃了弹弓,玩弄起别的物事。

  “南栀同学可课下拜访一下蔚花间。”子染说的漫不经心,实则不容反驳。南栀咽了咽口水,半天吱出一字:“可。”

  “蔚大疤!蔚大疤......”有一群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孩童围在蔚府门口。南栀见了,拉开孩童,从一个缺口进到蔚家。只见花间红了眼睛,还在做着女红。

  “你们家就如此待你?为什么不拦着,不驱散?”南栀素来看不得女儿家哭,只得肃然问道。

  花间见南栀来了,忙不迭请她坐下。“应该是知弥,他素来如此,我不便拦着,我父母去了白茵寺,他们一直以来全然是不知情的,窗友可别告知他们。”

  南栀想着荀知弥可真是恶心,买了糖葫芦给这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孩童,叫他们作恶。

  “知弥他比我小了一天,每次过生辰,我们俩家都会聚在一起,我出生那日是中秋节,荀叔总是紧着我,在这日一起过我们的生辰。”

  南栀心想俩家好到如此程度,荀家长辈又如此宽和,怎生出这样的乖戾之徒。

  门前孩童被南栀散去,未等蔚花间感谢,她回身便道:“若你以后遭遇此等,便来找我吧!”花间被此话一击,复又红了双眼,泪蜿蜒而下。

  荀知弥倒也知趣,好几日不去烦扰花间。

  一日,荀婶来蔚家,瞧见花间在帮母亲誊抄经文,回去当即在儿子面前赞叹花间多么多么能干。

  荀知弥虽面上恼怒不听,却也去佛龛旁拿了纸,誊抄起来。

  后来荀婶当着花间,在她父母面前说起这事,花间倒是不甚可解。“郎骑竹马,绕床青梅。”每当花间读到这句,她都用手掩住,直怕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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