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朴实无华的乡村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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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眼神总会认得，所有思念都值得。”
1
“他只是随手撒下了几颗种子，却在我心里播种出了一片月光。”
老旧的招待所里，我合上了手里的绿皮日记本，封面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月亮图案流逝的时光中慢慢淡去印记，我不敢用力，只用指尖轻轻拂了一下。
墙面斑驳，窗角还挂着纠缠的蛛网。
七年过去了，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绝不多打扰。我不停地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可还是压不下心里尚存的那点侥幸。
“诶，大家听说了吗？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个语文老师，来代冯老师的课的。”
“冯老师去国外结婚啦，请了一个学期的假呢。”
放学时间，口干舌燥上课回来的老师们开始了空余时间的闲谈，期间有人的目光无意落到文泰一身上，文泰一无所谓地接话道：“人家出国结婚呢，是该请长一点。”
冯青青曾经喜欢过文泰一，这样年代里的女追男，可谓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可是这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却无论如何讨不得文泰一欢心，文泰一对待她永远礼貌而自持。
“各位聊着，我去接小孩去了。”文泰一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对了，我下午没课，要是新老师来的话，麻烦各位待我问声好。”
和南方不一样，北边儿的四季总是分明的，街道两边的树才开始抽新芽，还挡不住春季肆虐的风沙，我被沙子迷了眼，揉了很久才能勉强睁开，泪眼模糊下，我却万分确定我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街道上人潮拥挤，重逢比夏日的雨都要来的猝不及防，对于他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孩，我确实是想过的，只是到了真的亲眼看见的时候，我还是酸了鼻腔。
不知道是谁撞了我一下，我手里的书散落了一地，斑马线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停下看我一眼，也好，也好，书落地的瞬间，我就像打翻了稳稳在心里端了好多年的柠檬水，早已经变得苦涩的液体争先恐后往我眼眶外挤。
“姐姐，你的书。”
我抬起头，却被脚底下的裙子绊了往后坐倒，路过的车在不耐烦的按喇叭催促，我被一只手有力地扶了起来，地上散落的书也被小孩捡起递到了我手里。
却独独少了那本绿皮的日记本。
我看到马路中那本安静躺在那儿的本子，顾不上眼前人的阻拦，跑过去捡了起来。
“你不要命了！”司机伸出头破口大骂。
“你没事吧？”文泰一跑过来拉过我往路边带，又不住地点头向司机致歉，“请问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爸爸，姐姐怎么哭了？”小男孩小心翼翼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望向文泰一，得到他鼓励的眼神后，递到了我的手里：“姐姐，擦眼泪。”
我慌张着把日记本夹到其他书里，接过纸巾，自始至终，我不敢抬头看文泰一一眼。
“谢谢你们，我没事。”匆匆告别后，我走出了很远才敢回头，文泰一穿着白色衬衫和藏青色长裤的背影同很多很多年前一模一样。
他便是以这样的姿态，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进入了我的生命里，我这一生，也再未见过比他还要惊艳的人。
2
一九六九年的二月，那时候天还很冷，南方的倒春寒往往比正冬还要冻人。
家里一共六口人，爸妈，奶奶，还有我和两个弟弟。
不是富贵人家，只靠着地里那点收成还有农闲时候父亲到城里做工，抚养三个孩子显然困难，印象里我的冬天永远只有一件稍厚点的单衣，还是我十岁那年表姐给我的她的旧衣裳。
那年冬柴囤的少，过了冬就不剩什么，可倒春寒来的又急又凉，不得不再上山去找些柴来烘着。
我就是那时候见到文泰一的。
尚未长成的稻田边，高低不平的田埂上，遥遥走来一群人，我定睛看了看，这穿着打扮应当是城里人才是。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一批人是国家安排前往全国各地的乡村的知识青年。
那年我十四岁，像个没发育成熟的豆芽菜，头大身子小，背着一捆湿漉漉的柴在田埂上正面迎上了文泰一他们一行人。
而文泰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个子又高又瘦，清秀的五官中，那双被无框眼镜包住的眼睛最是好看。
我怕那些伸出的木柴刮了他们，便要往后一步给他们让路，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睛让我晃了神，一退后踩入了田坑里，漫过脚踝的水很快把我的鞋子浸湿了，他们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只有文泰一立刻反应过来走上前来要伸手拉我。
我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这样白净的手，指甲盖修剪的整整齐齐的，不脏不黑，修长又好看，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老茧，还有指甲缝里黑黑的泥土，死活不肯让他拉我。
文泰一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姑娘，背上的那捆柴快要比她还长，躲开自己的手后又在没过脚踝的泥水里蹚了两步，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再用手袖一擦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不用帮我，我自己能行。”
天冷得厉害，文泰一有些抱歉地看了眼那双湿漉漉的鞋子。
“这小丫头倔着呢，甭管她。”说话的是村长家的李三哥，我认得他，他小时候老欺负我，我便是见着他了也不肯喊他。
文泰一笑了笑只随口问道：“谁家的姑娘？”
李三哥答道：“白家老大。”
白家老大。村里的人都这么叫我，他们说我名字难听拗口不稀得叫，可是我娘说，那是我出生的时候请接生婆给我起的名，接生婆往年跟着她师傅学过中医，有文化。
可是自从我的名儿取出来让村里人给笑了以后，我爹就死活不肯再让别人取名字，我两个弟弟，一个叫白雨，一个叫白风。我爹说，庄稼人，要的就是风调雨顺。
文泰一他们落户在了村东头，那边有一处闲置下来的房屋，他们一人认领了一个房间，便开始收拾起来，院子角落里堆着一摞高高的柴，是村里人为了迎接他们准备的。
“这点柴用完了，可得劳着你们自己去找了。不过，过这个倒春寒是没问题了。”李三哥将他们安顿好后，便自行离开了。
“泰一哥，上这山沟里来，你怎么还带这么多的书？”同行的人看着文泰一铺了满床的书，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回去不接着读书了？”文泰一自顾自地把书分好类，一点点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回去？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呢……”那人嘀嘀咕咕走了，文泰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把眼镜摘下来，用眼镜布细心地擦了擦。
眼镜上的雾散去的时候，他无意中瞥到门口一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忙起身追了出去，
“小姑娘！”
我听有人叫我，一回头才发现是他，转过身撒腿就跑，见了他，我只觉得抬不起头来，他越是干净，越衬的我脏乱。
文泰一也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吓到了，他明明只是想问问村里有没有寄信点，他想给家里人寄封信。
地里的活儿得等时令，文泰一他们近日也无事可做，就天天闲得在村子里到处溜达，熟悉熟悉环境。村子又穷又偏僻，偶尔那些嫁出去了的姑娘们从镇上回来，都得被人围着七短八长的问个够，眼下来了这么一群真正的城里人，各家大人都憋不出要出来打个招呼，小孩子们更是围着跑来跑去，几个女知青也从兜里掏了糖出来哄孩子们。
“这些姑娘小伙儿的，多俊俏啊。”
“是啊，都几岁了？嫁娶了没啊？”
村里人说话直，几个回合下来，把姑娘们说的脸红不已，赶紧挑了小路回家去了。
文泰一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走，不知不觉出了神，脱离了队伍，走到了村里那棵需要几人才能怀抱的大槐树下，看到几个孩子蹲在下面写写画画。
“何…元…章…看见没，我名字就是这么写的。”拿着木棍的那男孩趴地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他周围趴了好几个小孩，三四岁到七八岁的都有，一伙小孩低着头，屁股朝着外面，聊得热火朝天。
“我的呢我的呢，元章哥，我叫王大宝，我的名字咋写？”
“还有我，我叫梨花！也教教我呗元章哥！”
何元章被这么多人围绕着，心里得意得很：“以后你们上了学，老师都会教你们的！”
文泰一想走近瞧瞧，却又看到了不远处墙角边躲着的人。他使了个心眼，从房屋另一边绕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
突然从头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退后了一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最终在这场对视下我败下阵来，低着头嗫嚅道：“我看他们写字呢……”
“你想学认字，怎么不过去一起？”
听他这样问，我便觉得委屈得很，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说道：“何元章他不肯教我。”
文泰一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不肯教你？”
“他记仇着呢，他有一次欺负我家小雨让我给揍了，之后便再不和我说话。”
文泰一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想，说道：“日后我有空，便在院里办个小学堂，你来听就是了。”
我本觉得高兴，可又一想，听说何元章去镇里上学，是花了好多学费的，便摇摇头：“不用了……我没有学费可以交给你。”
“谁要你的学费了，你只管来听，我不收钱，村子里要是还有想念书的孩子，你还可以招呼着他们一起来。”
吃了晚饭，我很快将碗筷收拾洗净，洗碗的时候我特地用刷子来回把手刷了又刷，指甲缝也仔仔细细地弄干净了才慢慢往那边走，到了文泰一的住处门口，我便扒着院门儿往里看，文泰一没骗我，他居然真的搞来了一小块黑板架在了庭院里。
我看着他背对着我调整黑板的高度，却又突然犯了怯不敢进去，怕他嫌我蠢笨，一气之下再不愿教我，想着想着，我就想趁现在赶紧跑了，结果还没转身，就被抓了个正着。
“来了怎么不进来？”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黑板上方方正正的写着三个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文泰一这三个字。
“我叫文泰一，这是我的名字。”文泰一笑着，一个字一个字指过来，我心想，他的字写得可真漂亮，比何元章写得可好看多了。
为了努力想证明我自己没有那么笨，我轻声说道：“我……我认识第三个字，一到十……我都是会写会认的……还有我两个弟弟的名字，我也会写的……”
“那你呢？”文泰一笑道，“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呢。”
“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低下头，“我叫白葳蕤，是我娘找接生婆取的名字，接生婆教我娘这字怎么写，可是我娘自己学了也忘了，所以我也不会写。”夶风小说
黑板上传来书写的声音，我抬头看到文泰一三个字下面对应着的另外三个字，“白”字我认识，剩下的两个……
“这就是我的名字吗？”
“这就是你的名字，”文泰一笑了笑，房檐上挂着的那盏煤油灯在风里晃啊晃的，照映着他的笑容忽明忽暗，“我们今天不学别的，就学写你的名字。”
文泰一不像其他人一样叫我白家老大，他从来都是叫我名字，葳蕤，我也第一次听得有人能将我的名字念得这么好听。
自此后，我再也不让人叫我白家老大，我有名有姓，我叫白葳蕤。
文泰一的课堂上人也越来越多，他耐心极好，有时候还给我们讲很多很多大城市里的故事，小小的庭院里挤满了人，从初春到仲夏。
每天我最期待的就是吃完晚饭往他家跑，村里的人知道了这个小学堂的事，也非常感谢文泰一，很多人家里穷，是送不起孩子上学的，想着孩子能学到免费的知识，也是乐意得很。
只我爹有些不乐意，说小姑娘家家要那么多学识做什么，将来主见大了没有哪个男人敢娶。
我虽然不同意这话，却也不敢反驳我爹，好在我娘说反正文先生不收钱，让她去学了玩玩也是好的。我也不敢告诉我娘，我不是想学了玩玩，我想认认真真上学堂，将来也像文泰一一样，去教别人怎么念书。
3
转眼到了农忙时节，我们做惯了庄稼活的倒没什么，只是把这些初来乍到第一次经历农忙的城里人累坏了。
天气也又闷又热，这些城里来的书生们一入夏就已经被晒得黑黢黢的，斯斯文文的白衬衫也换成了凉快吸汗的白背心，我总是憋不住往文泰一他们那边看，偶尔会撞上他也正好看过来的目光，他坦然地招手微笑，我只觉得脸上更是燥热。
后来他们这些知青中有人中暑了，文泰一停了几天的课，他们要轮流照顾好同伴，加上白天事多，晚上确实也累，我看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我想给他们煮点绿豆汤，可家里的粮食我是万万不敢动的，便把主意打到了后山。
文泰一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刚坐到书桌前把书摊开，就听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虽然轻，却略显着急。他起身去打开门，看到了我娘。
“文先生，你见到我家老大了吗？”
文泰一摇头：“没有，婶婶，我们今天没有上课，我也没见到葳蕤。”
面前的妇人双腿一软就差点跌坐在地，泪眼婆娑道：“这可怎么办啊，我家老大丢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经肿得动不了了，身上衣服被那些树枝划得破烂不堪，到处都是血迹，这应该是一个废弃了的抓野猪用的陷阱，还好里面没有捕兽夹，否则我的腿可能已经被夹断了。
我也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近日天热，山上好多清凉解暑用的草药都被摘完了，我只能往大山深处找，结果走着走着我就分不清方向了，天越来越黑，我想着就出来一会儿也没带照明用的工具，脚下一空我就掉了下去。
我等了很久，没有人来找我，夜间的山林里温度骤降，我冷得直发抖，就在我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听村里老人说，晚上走夜路的时候要是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可千万不能回头不能应，应了就要倒大霉，于是起初我听到有人叫我的时候没敢答应，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近了，我才听出来，那是文泰一的声音。
尽管我的腿疼得要死，可是文泰一拉我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一声不吭，因为他脸色难看不说话，我也就不敢出声。
文泰一看着我一身的伤痕，衣服也被划破，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他，眼睛又红又湿，像只误入了陷阱的兔子，委屈极了，就这么一眼，他的怒气，他想发的火，一瞬间便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裹住了我，里面就只剩下一件小背心，这么深重的露水，他这样要生病的，我一面摇头一面要躲开他给我扣扣子，他只看了我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说道：“别乱动。不脏，干净的。”接着背过身蹲下，不容反抗地把我背了起来。
我听他这么说，忙解释道：“不是的，泰一哥哥，我不是嫌你脏，脏的是我……你别背我，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行。”
“你行，你行什么呀？”文泰一生气道，真如李三哥说的，这丫头倔得很，平时听到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用帮我，我自己能行，“你那条腿还想不想要了？不想要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那可不行，我还要下地干活儿呢，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不敢再乱动，乖乖趴着一动不动了。
月色斜打在树林里，眼前升起了迷蒙的雾气，许是天要亮了，我竟不知道我居然走了这么远。文泰一身上出了汗，热气将他身上衣物的皂角清香烘出，一个劲往我鼻子里钻，我想起他教我写字的时候，每凑近我身上也是这样好闻的味道，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文泰一感觉到背上的我整个人越来越烫，脚下的步伐也开始加快，他不敢让我就这样睡过去，高烧中昏迷过去的人，很有可能再也叫不醒。
“别睡，葳蕤，和我说说话，我问你，你一个人进这树林子里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我昏昏沉沉地开了口：“你知道吗泰一哥哥，除了我娘再也没有人背过我了，我是女娃，我爹从小都不愿意背我，小时候我还没他膝盖高呢，他就一个人在前边走，摔了碰了他都不管我，我娘看得心疼忍不住伸手抱我，还要被我爹骂，说谁家老大兴这么娇气着养，以后怎么帮家里做事……”
“可是我两个弟弟，都三四岁了，他还经常抱着他们转圈圈呢，你说，他咋就能这么偏心呢……我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不要别人帮忙，我就是想让我爹看看我，对我笑一笑，让他别嫌弃我是个女娃，别早早把我嫁出去。泰一哥哥，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你对我好，教我念书写字，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我今天来找草药呢，泰一哥哥，近日天热，我怕你们受不住了，找了好多夏枯草，白茅根，等明天，我给你们泡水喝。”
文泰一从大城市里来，人们早已经普遍接受了男女平等这样的思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对想象不到，这贫穷落后的山坳里，还有人在这样的思想里挣扎，拼着命想为自己寻得一条出路。
“对，”文泰一红着眼睛，这才哽咽着接上你问他的那句话，“你做的对。”
4
后来文泰一找来了镇上的医生来看我的腿，医生说还好找回来的及时，否则真可能落下残疾，又交代了该如何注意养护好受伤的腿，他和医生交谈着，我看着我爹的脸色看的心惊胆战，我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医生给轰出去，好在到底没有，只是黑着脸问需要多少医药费。
文泰一摇摇头：“不用医药费，叔叔，这位医生是我朋友，不用钱。”
我知道他在骗人，我明明看到他偷偷给医生塞钱了。
听到不用钱，我爹才算脸色缓和了下来，张罗着让我娘去做点吃的，把医生和文泰一留下来吃顿饭。
我看着文泰一端着药向我走来，突然就很想问他，如果今天是王大宝，或者是梨花走丢了，他是不是也会同样尽心尽力的去找，找到了再把他们背回来。
答案是肯定的，文泰一无论是对待谁都同样的热心有礼，他对着我是这样笑，对着王大宝也是这样笑，他会在我答对题目的时候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发，也会在梨花答对题目的时候给予她同样的鼓励。
不一样的是我，是在夏夜山岗间无助的呼唤后，迎来的第一抹阳光，催生着少女心底的种子开出早熟的花，是隔着衣物布料炙热的心跳，是此刻目光相对下，再无处遁形的心事。
我那时候尚且不懂什么叫喜欢，只觉得他温柔，比爹温柔很多很多，我就想要经常见到他，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没人再比我往他那里跑得勤，知青们都与我相熟了，每次一见我来就笑眯眯地喊我名字：“小葳蕤，又来找泰一哥啦？”
他正巧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见我来了，便把本子合上，招呼我过来喝口水。
“你手怎么了？”
文泰一递杯子给我的时候，看到了我掌心里几个偌大的血泡。我不想让他看见，就把手往后藏，但还是被他抓住手腕老老实实摊开了掌心。
“收谷子磨的。”我解释道。
文泰一看着我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条小药膏，一点点的给我上着药，药膏冰凉，他的手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温度，很快就把我烧得通红。
确实是收谷子磨的，但我为了能跑来找他念书学习而不被爹骂，连着好长时间赶工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才敢来找他，手里也被镰刀磨出了这么些个大血泡。
可是我不怕疼，只要能来找他，我就什么都不怕。
入了秋早晚就有些凉，文泰一房间里的帘幔随风轻扬，我也迎着秋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随后习惯性的用手袖一擦鼻子嘴，在感受到文泰一的目光的时候羞愧地低了头。
文泰一被你惹得想笑，想了想，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了我，说道：“小姑娘家别总用衣袖擦鼻涕，来，这个给你。”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凑近鼻子闻了闻，和文泰一衣服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你是属小狗的吗？”文泰一捏了捏我的鼻子，“这是干净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了。”我赶紧把手帕收下，生怕他要反悔。www.chuanyue1.com
可是后来我还是舍不得用他给我的那块手帕擦鼻涕，我只把那帕子洗净了宝贝似的随身携带着，一刻也不离身。
“你在写什么呀泰一哥哥？”
我够着头去看他桌上的本子，文泰一也没有遮掩，把本子往我面前一推：“日记。”
“为什么要写日记？”
“把自己每天的心情记录下来，把自己所有不想忘记的事记录下来。”文泰一顿了顿，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本新的本子递给了我，和桌面上这本一样，都是绿色软胶封皮的，“葳蕤，你也可以写。”
晚上我回到家，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日记本，封皮右下角画了个小小的月亮，是我让文泰一给我画上的。他刚开始不肯，说自己不会画画，可是耐不住我吵闹，只好给我画了个小小的月亮。
我那时候不懂，只见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轻声叹气，转过头来告诉我说：“葳蕤你知道吗，月亮代表思念，代表着遥不可及的人。”
直到他教我背完了一整首《静夜思》，我才茫然又无措地想起，他不属于这里，这片风吹日晒的土地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我无法想象和企及的北方，他就像来南边渡冬的候鸟，等到了某一个春和日丽就会振翅离开，而我只是栖息地上的一株花草，扎根于此，生长于此。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了第一句话，我说，月亮啊月亮，你皎洁又美丽，如果真有分离的那么一天，请记得照耀在我们两人身上，我会唱着歌送他离开，让月光带着我的思念，去到他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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