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是在傍晚醒的。
醒来后就嚷嚷着要喝水。
等喝完水才发现身边都是陌生人,顿时吓得大哭了起来,直到范婉出现了,他才止住了哭声,许是小时候见过范婉,对范婉还有些印象,所以显示仔细看了看范婉,然后就手脚并用的爬到了范婉怀里求抱抱。
范婉对孩子向来耐心。
小世子说到底也不过三四岁的孩子,突遭大难,心理脆弱些也能理解,范婉扯不开,干脆就将他抱在了怀里。
小世子这才仿佛找到了能够托付的人一般,安静了下来。
宫女奉上好克化的饭食,其中就有一碗热羊乳,这是范婉特意交代了的,整个宫里,也就她哪里养着羊妈妈,也恰好三皇子最近回了凤栖宫,羊妈妈的羊乳有些滞销,如今多了个孩子,也算是有了去处。
等皇帝终于忙完了,已经很晚了。
宫门悄悄的开了又关,紫宸殿的院门却是重重落锁了。
皇帝洗去满身的疲倦后,又重新来到偏殿,然后就看见范婉一手抱着过着皮毛小斗篷的孩子,一手举着一本书,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转圈,一边垂眸看着书。
能这样一心两用,抱着孩子还有余力看书的,恐怕也就只有国师了。
“怎么不放在床上睡?”皇帝蹙着眉走到范婉身边,用眼神示意叫人将孩子抱下去。
却不想被范婉给挡了:“不必了,我抱着把。”ωWW.chuanyue1.coΜ夶风小说
然后才跟皇帝解释:“这孩子受了惊,谁也不肯跟,之所以只亲近我,有可能是因为当初在梁地时,我跟他接触过一段时间的缘故。”
皇帝掀开斗篷看了一眼,却见孩子猛然瑟缩了一下,将脸愈发埋进范婉脖颈,可见其依赖,不由叹了口气:“遥想当初,五皇兄多么意气风发,朕与母后虽有父皇维护,可到底前头几个兄长已经成年,又得名士大儒教导多年,所以日子过的胆战心惊,哪怕后来登基了,这些个兄长依旧能给朕心里添堵,谁能想到,当年声势最为强盛的梁王,如今黄土一坯,妻妾儿女一应皆无,只剩下一个稚儿。”
表情唏嘘不已。
范婉对皇帝的心情无法感同身受,毕竟她原本就是个孤儿。
所以,她的问题很直接:“这孩子怎么办?”
皇帝沉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也没想好怎么办,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留在宫中,毕竟是梁王遗孤,甭管他们兄弟俩以前怎么斗的跟斗鸡眼似的,如今斯人已逝,一切恩怨也该随着梁王的死而消弭殆尽。
“先留在宫里养着吧,等到十五岁,就开府别居,京师里的梁王府虽然有些破旧,但修缮一下还是可以住的,再说了,还早着呢。”
等到这孩子出宫建府,还有小十年呢。
有了安排就好。
虽然答应了梁王世子照顾小世子,但她也说过,跟在她身边就只能做一个小道童,只有留在宫里,才能继承梁王的王爵,再说她如今也在宫里住着,时常可以看见,也不算违背诺言。
梁地乱了的消息,次日就传遍了。
普通百姓听了一耳朵,觉得很是遥远并不关心,但大大小小的世家心就开始揪起来了。
为何?
因为每一个藩地,都有世家的旁支。
就比如前些年因为瘟疫死绝了的梁王城王氏,就是王氏的旁支,而且是上一代嫡支中分出去的旁支,和现在的嫡支是堂兄弟的关系,可见是极其亲近的,可就因为瘟疫,一家子几十口人全死了不说,还不国师一把火,把院子都烧了个精光,原址还被立了石碑林。
是,石碑林这事儿办的叫王家很有些面子。
可问题是,那一整个旁支,落了个尸骨无存。
王家对国师心中不满,面上却还得表示亲近,别提多怄了,若说两年前,旁的世家还在私下偷偷看王家的笑话,如今却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怕人活着,又怕人死了。
活着若是关了坞堡奋死抵抗也就罢了,怕就怕没了骨气,投靠了敌方,如今天下大定,不是揭竿四起的时候,若日后各地藩王逐鹿中原,一起朝京师发难,那投靠了叫做投资,如今投靠了那叫背叛。
若真叫人拿了这个做文章,脊梁骨可就断了。
这种行为可比什么嫁女儿入皇室严重多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世家都动了,别的什么都不谈,先派人偷偷潜入梁地,看能不能先把自家的人给迁出来,至于旁的……还是先不说了,把人迁出来要紧。
世家的反应并不低调。
皇帝看了也只冷笑一声:“你瞧瞧这些人,平日里高喊为君分忧,如今真有了事,惦记的却是自己的家族荣光,世家风骨……呵,多好听。”
可到底不过一群自私自利之人罢了。
范婉叹息。
世家吧……底蕴是有的,但是也有点投机分子的意思。
战乱的时候,兄弟几人各为其主很正常,当然,他们也是真心觉得自己的主公能够问鼎天下,最后若是主公失势,回乡种地,亦或者马革裹尸,他们也是心甘情愿,但只要有一人投机成功,那么所有旁支,当倾尽全族之力,巩固世家地位。
“陛下何至于这般说,世家的衷心,我从不怀疑,只是家族枝繁叶茂,底蕴深厚,不正是因为他们对亲族的不抛弃不放弃么?只不过……世家兴衰是随同王朝更迭而变化,陛下只需稳定朝纲,待王朝持续千年万年之时,届时天下世家更迭,便尽数掌握在陛下之手了。”
这话说的好听。
皇帝听了也不由恍惚,随即又有些茫然。
他知道国师的意思,无非是只要王朝稳固,一直强盛,世家总会有衰弱之时,到那时,天下有多少世家,世家在朝堂中占据多少席位,且看皇帝怎么想了。
“你……似乎对世家……并不在意?”皇帝恍惚半天,才陡然想起,眼前的国师其实也是世家中人,如今却说出这样在世家中堪称大逆不道的话来,这到底是为何呢?
范婉坦然点头。
“世家之大,枝繁叶茂,有嫡有庶,嫡支旁支,有过的好的,自然也有过的不好的,世家当真就是铁桶一块么?平庸者当真心甘情愿为旁人让路么?丈夫当真喜爱门当户对的贤妻么?我看不尽然。”
范婉垂眸,随手将手中的书往旁边的小塌上一扔:“说到底,不过是规则之下的人性百态罢了,可若是不遵守规则呢?”
不遵守规则……
那自然是天高地阔,无所畏惧了。
皇帝霎时间眼睛发亮的看着范婉,他知道了,国师之所以活的这般肆意,便是因为他不遵守谢家的规矩,而他的父母不知为何,竟然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范婉知道,小崔氏是怕他女儿身暴露,而谢必琮则是因为真心不喜爱这个儿子,但落入皇帝眼中,却觉得,是因为谢必琮本身对谢氏一族是不满的,但由于本人过于没用,不敢反抗,所以将一切反抗的期待,放在了儿子身上,如今又有了年幼的小儿子,家中有了承嗣之人,更是无所顾忌的放纵大儿子出去浪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
再加上国师确实有点儿神异,那谢必琮岂不是更加不敢阻拦了?
皇帝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分化世家,但得知世家中也不是没反骨的后,心情骤然开朗,就连大朝会上都和悦很多,第三天就把前去平叛的人给决定了,由屯骑校尉张比迁统帅,率兵五万,前往梁地平叛,另又点了两个校尉负责粮草与辎重,当天下午,五万大军就整装出发了。
就在大军出发后不久,突然谢家传来丧报。
谢家那个病歪歪了二十年的大公子去世了,只留下妻子卢十一娘,由于身体不好,二人膝下并没有子嗣。
谢家嫡支大公子病逝的消息一出,京城原本因为梁地战事而起的紧张骤然松散了些,各家忙着上门去吊唁,回来还要三五成群的说一些小话。
若是平时开个宴席大家伙儿聚一聚也就罢了。
可如今战事紧要,再歌舞升平好似不大好,干脆一个个的打着为国祈福的旗号,跑药圣宫去私下聚会去了。
也正因为此,苏宝珠得了第一手情报:【……说是人都瘦脱相了,这卢十一娘也是可怜。】
【是啊。】
卢十一娘这辈子可算是被皇帝给毁了。
要不是皇帝突然开口要求娶世家女,卢家也不可能为了着急嫁女儿,把卢十一娘嫁给病歪歪的谢大公子,明明好好的嫡出小姐,如今过的却不如家中的庶出女儿。
庶出的哪怕嫁的差了点,好歹丈夫四角俱全,甭管日子是否清贫,但夫妻俩力气往一处使,总不会过的差。
鸳鸯失伴,总归是一场悲事。
【不过,这谢大公子我觉得死的蛮蹊跷的。】
这怅惘还没消失,苏宝珠已经转了话锋了:【说者无意吧,但我听了心里直打鼓,说是那谢大少爷死相不好看,早早的封了棺,棺材上用了九根银钉,外头的椁上更是用了四十九根……这听着怎么这么渗人呢?不会半夜诈尸把,还用银钉。】
在苏宝珠心理,银钉那是驱邪的,在西方,更是用来对付吸血鬼的,所以说到银钉,自然而然的往神神鬼鬼的方向去想了。
范婉却想的更多:【你是说……他的死相其他人都没看见过?】
【没有,据说连谢三夫人都没看见。】
谢三夫人……
这位的丈夫可是嫡支中官职最高的,有点类似于崔二爷那架势。
可偏偏……谢大公子的遗体,连这位的妻子都没亲眼看见过。
这就有点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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