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终于降临了。
易行本打算在院墙上画符,院子里布阵,都被我拦住了。
“此物原身不大,所谓小而必巧,能有修为,定然机敏。若布置法阵,它察觉到异样气息,说不定便就此逃之夭夭,再不冒头了。”
易行思考了一下,勉强认可了我的说法,只在院中那晾衣绳上挂了个铃铛,便到暗处埋伏了起来。
我和周慈惜在灯下坐着,周慈惜望着窗扇,神色黯然。
“道长,阿语它是妖对吧。”
我道:“贫道的小师侄年岁尚小,不太通晓世态人情。孰正孰邪,孰灵孰妖?贫道以为,就从当下的证据来看,它并未要害公子,更没有伤害公子。下结论,还太早。”
周慈惜转眼看着我,沙哑道:“多谢道长。小生独自到京城来赶考,本来是觉得自己孤单寂寥。能凑巧住在这里,便是老天赏赐。我原打算与几位同乡合租旁边恩福巷的一座宅子。我与他们不太熟,约了一同看房,我迷路转到这巷口。敦化坊内各条街巷名字都合敦朴教化之意,如淳和、恩福、固志等等。唯独此巷叫松果巷。我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松鼠,可惜后来它不见了。故而一见这巷名,就十分喜欢,便走进来看了看,走到这座宅子门前,看见门上糊着一张纸,写着赁字,房主就是邻宅的阿婆。我再一问价钱,竟比我与旁人合租所需的钱还少些。小生只觉得太幸运了!”
我的眉头跳了一下。
身在京城,租金如此便宜的房子他竟然敢住,还觉得自己捡了个大漏?
心真大。
“公子,你说你曾……”
院中忽然传来碎碎的叮当声,打断了我的问话。
易行从房梁上跃下,沉声道:“师叔,来了!”【穿】
【书】
【吧】
周慈惜盯着他按上剑柄的手,颤声道:“小道长拔剑作甚?”
当然是打算砍死那个小东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易行小时候,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娃。怎的越长大就越死板,渐渐变成了这个一根筋的犟样子。
会不会是被我喂什么丹给喂坏了?应该不是,还是练师门的功法练的。
易行眼神坚定地望向周慈惜,下一刻便要吐出无情话语,我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下。
院中的铃声间或碎响一下,易行犹豫了一下,无声飘到我面前。
我一抬手,往他身上拍了个定身咒。
易行一脸愕然,僵僵定住,我拔出他腰间长剑,指向周慈惜。
周慈惜像被雷劈了一样望着我:“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我冷冷道:“贫道与师侄便寻那妖不见,定是被你藏起来了。说,它在哪里!”
周慈惜结巴道:“小,小生怎能知道……道长你怎么了,你……”
我打断他,抡起剑:“少废话,不说是吧?受死——”
话未喊完,剑身刚抖,一团黑影忽如弹丸一般撞破窗纸,风一凉,灯火一抖,我的手腕一疼。
我一把捂住了啃住我手脖子的棕色毛团,小东西在我掌中扭动,小爪尤紧紧抱住我的手腕,死命下牙。
我丢下剑,将它从右手腕上扯开,举着这个四只小爪挥舞着,吱吱乱叫的小东西向周慈惜道:“就是它了。这只松鼠,公子认得么?”
周慈惜半张着嘴,怔怔地站着。棕毛团在我手中用力蹬爪吱吱挣扎了几下,声音忽然低了,两只泛红的眼睛与周慈惜定定相望。
周慈惜脸上的表情化成了震惊与不可思议,嘴再张合了一下,发出嘶哑的声音:“不……不可能……你是阿球……?”
松鼠的四爪又蹬了两下,仍紧紧望着周慈惜:“吱吱——”
周慈惜一步跨过来,颤着手在松鼠的脖颈处扒了两下,露出绒毛下一条细细的银链,链上穿着一颗镂空的小银球。
“阿球!你真的是阿球!你怎么会是阿球!阿球你还活着!!!”
松鼠的小爪又动了动,周慈惜涕泪直下,它脸上的毛也湿了。
我松开手,松鼠一头扎到周慈惜胸前,紧紧抓住他胸前的布料,周慈惜抱住它,泣不成声。
“阿球……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活着……他们都说松鼠活不了几年……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的阿球……”
松鼠的脑袋在周慈惜胸口不断蹭着,我后退两步,易行换了个站姿,面无表情开口:“松鼠的寿命只有几年。公子你这只,不是寻常的松鼠了。”
周慈惜猛地抬起头,护住怀中的松鼠:“道长,你若敢伤阿球,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阿球的尾巴亦竖了起来。我温声道:“莫慌莫慌,我这小师侄其实早就能动了,他若想伤阿球,不会等到现在。”
易行硬声道:“我只是察觉它身上的气息并非妖气。不像是妖。”
我欣慰地望着他:“看,师叔说得是对的吧。每件事都不要太赶着下结论。有灵气的,也未必是妖。”
易行不吭声。
周慈惜低头抚摸阿球的脑袋:“是啊,阿球,那时你病了,又忽然不见了。这十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m.chuanyue1.com
阿球的双耳抖了一下:“吱,吱吱——”
我看向易行:“要不你和它聊一下吧。”
易行的表情又僵了一下。
我含笑对周慈惜道:“方才没和公子说,贫道的这个小师侄跟他师父学过一门本事,能通鸟兽之语。让阿球把想说的话告诉他,再转告公子即可。”
易行一脸别扭地点点头。
周慈惜和阿球一起警惕地看着他,易行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动武,而后弯腰凑近阿球,发出一个音:“吱——”
阿球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紧紧瞅着他,片刻后,尾巴稍动了动,不断地吱吱叽叽起来。
易行一脸严肃,偶尔点头。许久之后,吱吱叽叽声方才停下,易行直起身。
“这松鼠说,当年它病得很重,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想被周公子看到,就跑到了野外。结果醒来后发现自己和一个长胡子老者在一起。那老先生救了它,它想回去找周公子,老先生却对它说,它的病虽然好了,但是阳寿已尽,回去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老先生让它和他去一个地方摘了几颗果子,送了它一颗丹药吃。它在一个洞穴里睡了很久,醒来后老先生已不见了,它又想找周公子,但不认识路,误打误撞跑到了京城,意外正好看见了周公子。周公子虽然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是他身上的味道没有变。松鼠怕自己认错了,就偷偷地跟来看周公子。”
周慈惜泪流满面地看着易行:“道长可否再帮我问问阿球,那个救它老神仙叫什么名字,我要立一块牌位,天天上香。若有一天有钱了,定要为老神仙起一座庙,塑上金身!”
我在心里一笑,什么老神仙。松鼠快死的时候遇上的,十有八九是个和我一样的丹修。他炼丹所需的材料不能亲自摘取,需要松鼠帮忙,方才忽悠松鼠与他同行。我们丹修一般身手都不敏捷,抓不住树上的活松鼠。下套抓捕是损德行之事,不能为之,且寻常松鼠也野性难驯。恰好被他捡到快死的又是被人养熟了的阿球,他救治阿球后,阿球帮了他的忙,他又送了阿球脱胎成灵的丹药。一啄一饮,互无亏欠。但都又是对方的福缘。
总之,周生与阿球,阿球与那不知名的丹修,都算一段奇事。
我就喜欢看到这样的事情。
周慈惜抱着阿球,继续又哭又笑。易行挪到我身边:“师叔,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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