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扇叶不停歇，嗡嗡响动间把我鬓边的发丝吹得乱飞。
手中的杂志一页页翻过，浮竹队长执笔的部分很快便看完了。我摸摸下巴，盘算着最近找个合适时机，去队长面前隐晦地催催稿子。
我百无聊赖，又向后翻书去看别的篇目，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了。索性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弯下腰，打开桌下的柜门翻找起来。
柜子里头摞着一叠杂物，里头还掺杂了一沓书本。我歪着头去看书脊，竟发现了自己在真央念书时的课本。伸手抽出来，轻轻弹去表面的浮尘，手中的靛蓝色册子上赫然印着《常用鬼道大全》的字样。
我毕业有年头了，这本教材的年代相当久远，再加上造册时用的松烟墨的成色一般，封面上的字迹已经不大清晰了。只是视线甫一投上书皮，脑海里就条件反射般自动补全了那几个大字。
虚着眸光回想在真央念书的日子，觉着久远得像上辈子，只记得这本书总倒扣在水红色的裙袴上。
当年午休时，我总能想办法在乱成一锅粥的校园里找到清净的地方背书。人席地坐在某个回廊上，嘴里的咏唱词磕磕绊绊，蓝皮课本反扣在膝上，忘词了就掀开看一眼。久而久之，唱词最为拗口的那几页都翻卷了边。
说起来，真央的校服我在毕业后曾留下一套作纪念，只是当初调任时走得匆忙，遗漏在了四番队队舍，如今想寻回来也早就来不及了。我浅浅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惋惜。
捻起封皮翻开陈旧的书本，里头的书页受了潮，泛着陈旧的黄色。纸张的触感也与印象里大不相同，脆生生的。我翻页时十分小心，生怕一个用力把纸撕毁了。
书里按照缚道和破道的分类把鬼道排出了百来号，繁复的咏唱密密麻麻印在纸面上，行列间偶有我勾勾画画的痕迹。这里头的鬼道，编号靠前些的我早已舍弃了吟唱，编号靠后些的平日里也用不上，如今翻着看看，权当怀旧了。
眼睛盯着书上的小字，心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事实证明，一看严肃读物就溜号的毛病不是学生独有的，毕业多年的人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长进。我握着书脊走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浦原那家伙少年时的脸来。
说实话，我对浦原喜助的第一印象算不得太好。【穿】
【书】
【吧】
遥想我俩初次见面时，他还是真央的六回生。彼时我刚通过分班考核，从百余名同级生里突出重围，作为精英班的一员前往现世进行魂葬实习，而浦原正是当时我所在小队的领班。ωＷＷ.chuanyue1.coΜ
那回初次过穿界门，说不紧张是假的。
踏入一片黑暗时，我脑海里浮现出课本上拘突的画像来，抿着嘴唇兀自紧张得摸上了刀柄。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若真是遇上了拘突，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不反抗兴许还能早些重新投胎，摸着刀柄不过壮壮胆子罢了。
我身量高，因此排在队列末端。打头的人估计是为了追赶地狱蝶，越行越快，到后来我只能小跑着跟上队伍。
断界内黯淡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人在黑暗里赶路，不得不处处留心。身后无人垫背，前进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黑暗追赶。我低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足尖的位置，仿佛要盯穿黑暗看清脚下延伸的道路一般，握着刀柄的左手也越收越紧，虎口隐隐发麻。
正心怀忐忑摸黑前进时，身旁突然亮起一簇火光。
分神去细瞧，那光芒不似寻常火焰般泛着暖黄色，而是带着点诡异气息的猩红。我离得近，还能隐约听到炸响的噼啪声。
苹果大小的火球被托在一张平稳的掌心里，那人十指微微收拢，骨肉匀亭的手型随着闪烁的火光明明灭灭。视线再往上移，火光还照出了半张清俊瘦削的脸。那人嘴边噙着一个算得上友善的微笑，但映在暗红色的微光里，却无端的让我有些胆寒。
我一直留心队列是否齐整，因此知道这人自从进断界起，就不紧不慢地跑在我右手边，大约是哪位不相熟的同窗。
像是察觉了我的注视，那人的掌心忽然抬了抬，火球迎上我面门，扑面带来一点热意。我被突然凑近的光源照得眯了眼，条件反射般地一仰头，脚下险些绊出一个趔趄。
那只燃着火光的手立刻拿远了，掌心比先前放得更低了些。
“抱歉，吓到你了吗。”那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音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是我没听过的陌生嗓音。说话间，他小幅度掂了掂燃着火焰的手掌，“这是削弱过的赤火炮，不会伤到人的。”
于是乎，当年的浦原喜助还没露出全貌，便给我留下了堪称诡异的第一印象——一个用改造赤火炮照明的怪人。
彼时道行尚浅的我还不明白，怪人和天才的界限从来都是模糊的。
那时的我只怕和怪人纠缠招惹上麻烦，听罢立刻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末了怕他没看见，又出声说了句没关系，那人这才把几乎垂到大腿上的火球捞了回来。
不得不说，有这么个照明物确实让人安心。直到跑出穿界门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刀柄。
跨出断界的瞬间像是从无边的黑夜里杀出了重围，现世的天空是干净的群青色，重见天日的感觉好得难以置信。我扭头想对身旁的人形自走煤油灯道个谢，余光却瞥见了他拴在左臂上的红标。
——他压根不是什么同学，他是这次实习的带队人。
我顿时愣住，尴尬和后悔的神情交替着在面上挣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是带队人在为我壮胆，于是开口说：“前辈，我……”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露出个宽宥的笑脸，对我轻轻颔首后，绕开人流加速往前引路去了。我盯着他的背影，还有些愕然。
这位前辈的发色很浅，让我想到湿了水的橡木木板，此刻那一头乱翘的短发正在现世的灿烂阳光下呈现出富有光泽的米白色。他的身量比三回生高出不少，肩背又挺拔，那颗镀了金光的脑袋浮在挤挤挨挨的学生堆里，让他整个人鹤立鸡群般打眼。
接下来的实习任务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们一行人围成圈听完了前辈的训话，就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去完成准死神生涯中的第一次魂葬。
魂葬的流程我在来前就已烂熟于心，转刀刻印一气呵成，刀柄印在陌生魂魄的额上时，我放轻了力道。
“不用害怕，你会去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看着半透明的灵体在刀下慢慢消失，口中喃喃的低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亲手斩断了一个魂魄和现世最后的联结，这样的体验终究比书本上说得更复杂。
我把刀归入鞘中，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身准备回到集合地点，回头却看到那位前辈正扶刀跨立在不远处。
“如果是为往生的魂魄而悲伤的话，那大可不必。你和我、乃至真央灵术院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来到尸魂界的。”他逆光站着，表情模糊难辨，“第一次魂葬，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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