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里头静下来,我拿着油纸包的手还僵在我俩中间。我这人不太经逗,刚才他咬的那一口点心,让我心火直冲脑门,这会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正燥得满脸通红。
对面的浦原相当了解我,知道我现在正跨在恼羞成怒的边界上,不能再进一步刺激我了。于是轻轻把手里的布偶摆回了席面上,连坐姿都放得端正了些。
他在蛆虫之巢当看守的这么些年不是白干的,驯服别人很有一套,面对我的时候也是一样,把逗我玩这件事控制得张弛有度。但他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像就是死活憋不住笑,单看眉眼还端得很正直,嘴角却不停抽动。他伸手去掩,盖住了偷笑的下半张脸,脖子上的青筋却遮不住地乱跳。
我抿着嘴没说话,感觉脸颊上还是烫的,抬头就对上了他逐渐染上笑意的眼睛。浦原那家伙眼下的漂亮卧蚕慢慢显露出来,像两弯倒扣的月牙。平时看着赏心悦目,今天杵在眼里,却只让我想伸手去拧他的脸。
等到他嗤地一下笑出声时,我终于忍无可忍,撂了点心起身推搡他出门。
“你走。”
“我错了,小世理,”他一边起身,一边笑嘻嘻地回嘴,“我没笑你,我笑我自己,真的。”
浦原虽然嘴上还在狡辩,但心里估计也觉得这么笑出来很对不住我,因此行动上很是配合。我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推到了门边上。但等我伸手去拉障子门时,他的手却又死死扣上了门框,把本来就紧闭着的门扒得更加严丝合缝。
宿舍的纸拉门就是一层障子纸糊的,脆弱又不经扯,要是扯坏了,我今晚就得喂蚊子了。于是我卸了手头的力道,拧起眉没什么狠劲地剜他一眼。www.chuanyue1.com
浦原赔着笑开口说:“别忘了啊,小世理,你答应我下个月来技术开发局的。已经约好的事,别到时候又说话不算数了。”
只听前半截,还以为他又恢复了正经的样子。凝神再一听后头的话,我就知道他又在打趣我穿耳洞那回事。我抿抿嘴唇,趁着他手头松了力道,利索地扯开门把他推搡出去了。手上动作着,嘴里还不忘驳斥他:“谁跟你约好了。”
话虽这样说,但我不会真放他鸽子。浦原也知道我只是逞逞口头之快,爽朗地笑了笑,估计也没当真。
他在回廊上踩上鞋,伸手来拍我的脑袋。我见他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躲开。浦原见我冷静下来,转而反手摸摸自己后颈,小声说:“别生气了。”
随后他在我又一次变得不善的视线里,却行着摆摆手,低声说了句回见,从容地一掀羽织,跨过围栏又翻上墙头,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之后的那几天他没再来找过我,估计是因为他自己任上也忙得团团转。
我是个闲人不假,但朋友们却都是忙人,我总不好意思跑上门去打扰人家办正事吧。因此就成天窝在十三番队当米虫了,人闲不住就爱乱逛,上赶着跑雨乾堂浇花换水,恨不得给池子里每一尾三花都取上名字。
闲来无事,看看别人忙活也觉着有意思,于是我便经常掖着手旁观新人队训。每回我都歇在阴凉里,看着一群半大孩子在日头里挥汗,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想看时就假意从游廊上路过,走过一点,再回身靠在抱柱上悄悄远观。
有一回我吃着冰棍路过,刚驻足看了一会儿,就觉着队列里的人眼风掀过来跟刀刃似的。山田四席正示范着斩击,突然见底下的便宜学徒眼神全飞到旁边去了,狐疑地回过头,看见我拿着根冰棍吃得正欢,估计心里也觉着无语凝噎。
当时他抬抬手招我过去,把我吓得一个激灵——山田四席是队里的老前辈了,我刚调职那会也受过他的呲打,看见他比看见浮竹队长怕多了。
于是我当即两口啃秃了手里的零嘴,手里还攥着那根小木棍,就翻过围栏去听他的示下。人忐忐忑忑地走近了,原以为要挨一顿骂,没想到却被他没头没脑地夸了一顿修行勤勉。我先前只被他骂过,如今被他一夸,才真正领教了教习席官的好口才,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夸得不好意思。
劈头盖脸接了一顿夸奖,整个人迷迷糊糊。于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替他的班,站在太阳底下做示范了。我当时嘴里还含着吃的呢,舌头上压着一块冰,牙根都凉透了,但还是认命地把刀抽出来挥把式。Μ.chuanyue1.℃ōM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在那之后我又被抓着充了几回范本,还被逼着讲了一箩筐的努力心得,只觉得在真央学做文章都没这个费力。毕竟没人真的喜欢成天练斩拳走鬼,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真的好这口,要让我讲努力的乐趣,就是让我张口说胡话,简直要了我半条命。后来,我看见新人列队都要绕着走。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怎么说都算是和新同僚混了个脸熟。先不说我的示范是不是真能让后生少走歪路,退一万步讲,能广交朋友也挺好的。这几日在队舍里游走,遇见我时驻足打招呼的新人越来越多了。
每天闲在任上,给浦原的刀穗早就做完了,妥当地收在匣子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对待这类精细玩意,我的眼光一向挑剔,每回看着,总觉得穗子底端不齐整。因此看一回改一回,渐渐把那一长条流苏越剪越短,终于发现再这样下去就要改残废了,于是便把它封进了锦包里,不再开封了,只等着挑个好时机送出去。
一到七月就嫌日头长,就算是已经走过了百余个盛夏,我也还是觉着酷暑难顶。
没人知道我心里多羡慕六车队长那一身行头,敞着怀的同时又□□着胳膊,走路都带风,看一眼就知道凉快。要我说,六车队长不愧为引领护庭十三队潮流的男人,身上的衣装不单新潮,还很解暑(要是放在冬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虽然也想改改制服,让自己凉快凉快,但我一向规矩惯了,就连裁掉半截袖子都要瞻前顾后一番,更别说下手痛改自己这一身行头了。因此到了夏天,训练却不因为季节而怠慢,所以我总是刚活动片刻,就出了一身汗。我不喜欢身上粘腻的感觉,因此免不了一天到头总往钱汤跑。
夏日炎炎,人要想躲太阳就得垂头耷眼,日子长了就变成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海燕副队长天天在队舍里奔走,把同僚没精打采的状态都瞧在了眼里,觉得这萎靡不振的风气很不合适。于是他找了个好天气,上浮竹队长那里请了个示下,在一天夜里把队员们召集在跨院里讲了半夜的怪谈传说,美其名曰给大家伙降降温。
夜晚的风总算凉了点,但架不住一左一右两个女死神箍着我胳膊,愣是闷出我一脑门的细汗。席地坐在草坪上听着海燕絮絮地讲,话本里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吓人的套路,都是小时候家里几个哥哥讲剩下的,我听着只觉着心里一派宁静祥和。
我平日里睡得早,院子里灯火又暗,就算拧着大腿强打精神,也拗不过作息习惯,困得晕晕乎乎。
要我说,这一通鬼故事讲下来,温没降多少,觉是一连半个月没睡好。
都前辈一连五天在半夜时来敲我的房门,披散着长发的身姿影影绰绰投在障子门上,又正赶上午夜梦回的时刻,真有那么几分精怪找上门的味道。幸亏我在怪力乱神方面的感官一向很麻木,要是换个胆子小的,照她这么个敲法,再联想一下前几日夜里听过的怪谈,保不齐能直接吓得背过气去。
就这么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几乎要闲出一身病来,但日子还是照过。
俗话说天波易谢而寸暑难留,好在酷暑来得猛,走得也急,时节转眼间就开进了八月份。如今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巴尖上,再冲的太阳也熄了火,蝉鸣跟着偃息下去,天地间也不再像个蒸笼。
先头三伏天里暑气蒸腾,人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提不起劲,现下天气稍凉了些,队舍之间立马又活泛起来。午休的时候,院子里多了扎堆玩蹴鞠的少年。小孩嘛,到了不务正业的时候,劲头比谁都猛,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倦,跑动起来比拉练时还要灵活。
有一回吃完午饭,午后有风吹拂,气候不燥。浮竹队长那天身体爽利,突发奇想,说想去看看今年的新人。
海燕依旧在任上当苦力,不得空,于是我就领着他老人家,从雨乾堂一路走到了队舍后头的大院子里。
正要穿门而过时,一颗蹴鞠来势汹汹地飞过来,直扑我面门。我有些错愕,但还是及时抬手截住了。掌中的球体份量不轻,我手头用了点力道才止住它的冲劲。把蹴鞠托在手里掂了掂,心中庆幸还好我在前头领路,要不然这群小崽子还没把制服穿过瘾就要冲撞队长了。
“世理,你还好吗?”浮竹队长温和的问话声从背后响起来,腔调里隐隐带了点困惑。
我闻言立刻笑眯眯地回头,打着圆场说:“好得很,队长您看,今年的新人多有活力。”说着侧过身,方便队长往门洞里瞧,自己也跟着扭头去打量。
方才忙着接球,没来得及看看院子里的情景,现在一看傻了眼,心想自己这圆场打早了。
院子里杵着一伙年轻人,刚才估计是玩得太过火了,没注意来人,现下险些闯了祸,全都愣住了。一群人个个打着赤膊,年轻鲜活的躯体大大方方地展露,紧致肌理上淋漓的汗水在日头下面闪着细腻的光泽。现在若是从报社来个人,随手对他们按按快门,照片准能登上女性向刊物的年度封面。
我一时语塞,但又觉得自己有必要给浮竹队长解释解释。
我心里明白年轻男孩儿不拘小节,小时候家里几个哥哥也这么玩球,为的就是凉快。但浮竹队长是讲究人,不知道会不会被这豪放的一幕给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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