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的都似乎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不想再推门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进而让我尴尬,于是在我出声前一直静静等在门边。
一道影子默默打在障子纸上,身姿修长曼妙,却让此刻的我倍感压迫,心中警铃大作。
都前辈还没毕业那会,就是学校里叫得上名号的鬼道能手,若是想用寻常的曲光做障眼法,肯定过不了她这一关。到头来让她发现了端倪,情况反而更加尴尬,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硬着头皮对她摊牌,凑一桌三人麻将。
我脑子里飞快思索对策,简直希望浦原能掘地三尺,打个地道从屋子里离开。幸而到了关键时刻,脑子也比往常转得更利索些。我登时就有了主意,虽然是个下策,但也不得不用上。
我把手里的油纸包塞给了浦原,用最快的速度拉开一旁立柜的柜门,刨出了被褥,还抽空回头对门口喊道:“请稍等一下!都前辈,我……在换衣服。”
廊上很快传来都的回应:“嗳,好,你别急,慢慢换。”
立柜里头没了蓬松的被褥,一下子空旷起来,只剩下角落里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料。我扭脸看向浦原,对着大敞的柜门飞了个眼色。
他看起来有点懵懂,迷惑完了又开始震惊,倒吸口气,平日里总耷拉着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很精神,我头一回发现他的眼睛能睁这么大。片刻后,他像是抛掉了什么重要的包袱,抿抿唇一个矮身钻了进去,袍角一掀,衣料飞扬的弧度还带了点决绝的味道。
立柜说到底不是专门藏人用的,若是藏个少年时代的浦原还能说是绰绰有余,但换了如今的他,这件事就变得很困难。
他本来身量就很高,如今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已经算得上体格健壮。托了体型匀称的福,浦原这家伙穿衣还是很显瘦的,但衣料下头可都是实打实的腱子肉。现下他正勉强把修长的四肢缩在一处,抱膝蹲坐的样子看着颇有几分可怜。
我上手帮忙,将他推搡进柜子里躲好。一面帮他掖好了羽织的袍角,一面低声交代:“藏好你的灵压。”
柜子里姿势别扭的男人委委屈屈地点点头,好像连平日里嚣张翘起的发尾都耷拉了一点。他单手揽住自己宽大的羽织,主动伸出胳膊从里头带上了柜门。
我看着这场面,心里觉着真是一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回过神来抿抿头发,又把被褥给展平铺开在竹席上,扭头冲门外扬声说:“让您久等了,前辈,请进吧。”
于是都推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我正睡眼惺忪地跪坐在榻榻米上,身旁铺着软乎乎的被褥,怀里还搂了个枕头。
“抱歉了世理,有几件东西找了好久。”都前辈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声调也弱了下去。“你是要休息了吗?”
抬眼看看都前辈愧疚的表情,见她大有一副我要是点头说是,她能立马调头就走的架势。
我本想将计就计,先想办法把都前辈支开,但看见她气喘吁吁还满脸内疚的样子,我心里又一软,觉着过意不去。纠结片刻,还是反手抛了枕头,说不打紧,让她进来坐。
来人脸上立刻浮出一个笑容,但动作间好像还存着些犹豫,扶着障子门,上下扫扫我一身单薄的寝衣,脚步在门边踌躇。我见状,又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她这才放下心,拉开门进了屋。
起居室里明明多得是地方能落座,但架不住两个人关系好,偏就要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亲昵地肩头贴肩头。靠近了细嗅,我俩连洗头发用的香波都是同样的香味。
背后几步远就是浦原藏身的柜子,我心里说不忐忑是假的,这会子功夫又开始后悔,心想方才真应该直接跟都摊牌,快刀斩乱麻,也好过心里头一直七上八下。
我胸中擂鼓似的,但身旁的都却并不知情。她把先前揣在手里的小玩意搁在矮桌上。那是个精巧的漆器,鎏金色的表面上沾了些指纹。侧边安着黄铜搭扣,手指压上去轻轻一拨,顶上的盖子就弹开了。
别看这匣子外壳冷硬,里头的内衬却是绒布的,拿来装矜贵的小玩意正合适。绒布料子上堆叠着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饰品,只是打眼一瞥,就能叫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最上头摆着的是一颗刺绣的小球,做成了蹴鞠的样子,圆润可爱。但翻个面一看,就能发现这其实是个胸针。我心里感叹现世的工艺果然比尸魂界先进些,小小的花样里也颇具巧思,针线勾缠之间做成这一件件精巧的小玩意,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匣子里的玩意都很精妙,我也发出了几声由衷的赞叹。只是手头上把玩着,心里却始终记挂着身后。哪怕把精致的饰物捧在掌心里,脑子里也片刻不停地警醒自己,靠墙摆的立柜里头还藏了个大活人。
不过,也不知浦原用了什么法子,周身的灵压消弭得相当微弱,若非相熟的人刻意去搜寻,几乎无法捕捉到异常,这一点倒是让我安心了一些。
正凝神感受着四周的灵压,忽然听到都前辈开口道:“喜欢吗?这个送你了,颜色也称你。”
我回了神,发现自己手上捧了一对精巧的耳饰,又因为走神的缘故,看起来就像是凝眸打量了好久。
掌心的耳坠是两朵五瓣樱花,花型匠心独造,边缘可见仿真的曲折纹路,一看便知是年轻女孩子会喜欢的款式。
虽说我光凭外表看,也算是个年轻女孩子。但我再世为人也有百来年了,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少女,着实有些跟不上潮流,心里也还存着点迂腐的保守,总觉着穿耳附珠多此一举。再加上我此前也没有刺过耳洞,因此便开口推脱道:“别,这个您给了我,我也没法戴呀。”
都前辈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当时你怕疼,临了要穿针的时候又找个借口跑了。”
我登时面红耳赤,感到有些跌面子。若是两人独处,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觉着尴尬,但现下屋里头还有第三个人,我的心境也多少有些不同。在心里泄了口气,我不知道柜子里的浦原此刻会不会突然破功,笑出声来。
其实关于这事,我是可以解释的。那会我们都还在真央念书,不知怎么佩耳饰就成了潮流。当时我被都前辈撺掇着要穿耳洞,她攻势猛烈,我防不胜防,无奈之下松口答应。但等到一截长针逼近了脸侧,却突然心虚起来,随便托个借口便溜之大吉了。说来有些惭愧,其实我并不畏惧实战课上受伤挂彩,但要让我避也不避地、平白无故去受针刺之痛,对我来说还有点心理障碍。
之后的谈话里,我心头的尴尬便一直挥之不去,但嘴上还是仔细照顾着都的心情,和她有来有回地叙话。直到她留下了一捧胸针,抻抻衣褶告辞后,我的耳尖还隐隐发着烫。
我正沉默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听了全程的浦原,柜门就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露出里头人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浦原从门缝里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色,接着轻轻使力一推,将柜门整个给打开了。他还维持着先前那个有点别扭的姿势,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把下巴颏搁在膝上,歪着头跟我说:“我刚才睡着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吧。”
他的话说得诚恳,末了还有模有样地打个哈欠。如果我是个瞎子,保不齐就要相信了。但细看他脸上神采奕奕,哪有一点困劲。
我又想起方才被都前辈揭的老底,一时感觉脸上挂不住。再抬眼看看浦原脸上揶揄的笑意,心里颇有些要恼羞成怒的意思,于是拽过身侧的枕头扬手砸了过去。
柜子里的人没处可躲,伸手把枕头搂在了怀里。我眼睁睁看他兜手接住了我的寝具,又自然地环抱起来,突然又是一阵脸热。ωWW.chuanyue1.coΜ
浦原知道我脸皮薄,也没多戏弄我,一伸腿从柜子里跨了出来。掂了掂手里的枕头,又轻轻搁回了被褥上。空闲的手把我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在桌子上,抻了抻筋骨在先前的位置坐下了。
他边伸手揉自己的后颈,发出咔咔两声响,边对我说:“要不我给你打一个?”
我正忙着卷铺盖,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打是要打什么,扭头问:“打什么?”
谁知浦原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垂,说:“打这个呗。我用冲给你打,鬼道我在行。”
我被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掰扯气笑了,又怕笑着怼呛他输了气势,于是别过脸没好气地说:“用鬼道往我头上招呼,一个不留神再给我脑袋开个洞,你别是想找个借口弄死我。”
一来一回开开玩笑的功夫,我已经把寝具规整好,再度放进了柜子里。
伸手比划两下立柜的大小,感觉先前真是委屈了浦原,那么高一个人硬是挤进了这么小的空间里。于是再回头时,又对他换上了一副温和的态度。重新挪到桌前与他相对而坐,他已经从一旁的席子上拿了狸猫布偶在手里把玩,而我又开始啃我先前吃了一半的点心。
鲷鱼烧眼下已经凉了,吃着不像先前那样烫口,我正吃到满足处,觉着浦原安静得过了头。于是抬眼看看他,发现他也正托腮盯着我瞧,一动不动地,半边脸被手背支成一个滑稽的形状。夶风小说
我看乐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开玩笑地把手里已经开膛破肚的鱼形点心递过去一点,带着笑意问他:“看得这么入迷,是不是也想来一口?”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自己这给老虎顺毛的行径。
原先懒洋洋支颐坐着的浦原微微倾过身,半敛着眼皮,就着我的手在鱼肚子上咬了一口。鲷鱼烧腹部馅料满满,他的唇齿好像就落在我先前咬过的地方。
他浅咬完一口就直起身来,眯着眼睛颔首咀嚼,末了点评一句味道还行,片刻后又抬眼问我:“这个红豆馅也太甜了,小世理不会吃腻吗?”
这回换我僵在了原处,张了张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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