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鄢四爷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是准备吃午饭的时候。他进屋之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闷头吸着烟,一声不吭。家里人看到他那阴沉沉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是很顺利,都不敢来招惹他。
杨五儿仍然在他舅舅家里没走,等着他舅舅回来,好有一个确切的消息。现在看到这情形,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心里虽然有点不痛快,但又不能说什么,只能自己放在心里憋着。他看到舅舅一个人坐在那里闷头抽烟,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可也不好上前去劝慰一下,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实际上,鄢四爷临走的时候就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这件事不太好弄。杨贵仁那副德性,谁能说得动他?杨贵仁要卖,陈贤德想买,旁人如果硬要横插一脚的话,除非有十足的理由,否则只能是自讨没趣。但眼看着杨贵仁就要把家产败光了,杨五儿着急,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着急。杨五儿那天刚好有事回到家里,听说了这件事,就来找他,他怎能不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既然已经想到了事情的结局,他原本不该生气,可他一想到杨贵仁那张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混账东西,糊涂一生,真是不可救药!都快入土的年龄了,本该清醒的时候了,却还是如此混账。完全不考虑子孙后代,只顾自己花天酒地,真是个孽障。这个杨贵仁倒也罢了,他没有想到那个陈贤德也不好说话。
“给双份的钱!说得冠冕堂皇,分明是话中带刺儿!我鄢庭训大老远地跑一趟,难道是为了那几个钱?”他在心里愤愤地说道。
想起这个陈贤德,他就在心里禁不住地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的话真没说错!想当初他爹陈耀先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谁知道没几年的功夫就买田买地,居然成了南云山内少有的富户。再加上他那几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让人不得不敬畏三分。都说财大气粗,他陈贤德不就是仗着自家的势力,才不给他面子的吗?
就在他生着闷气的时候,他的老婆进来了,走到他的身边小声地说:“老爷,你就别生气了!要我说呀,这事也怪不得别人!他杨贵仁连他爹的话都不听,还能听谁的话?家是他的家,田是他的田,他要败就让他败吧!再说了,五儿又不是没饭吃!不就是几亩田的事吗?犯不着怄气,你说是吧?”
老婆这样一说,鄢四爷心里稍稍痛快一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下烟袋,起身吃饭去了。
再说那个李成儒,自回到家里向他父亲交代事情的结局之后,就有了一些心事。吃罢午饭,按照父亲的吩咐,他在药堂的柜台前坐着,接待来往的客人。因为来的人不是很多,他有点走神。想到今天上午的经历,他还有点感慨。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他独立做的第一件事。本来是很顺利的事,没想到却有了波折,还牵涉到了这南云山内的三个“大爷”,这让他体会到做事情的不容易。特别是回到家里以后,听了他父亲的一番话之后,顿时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太复杂了。
他其实不同意父亲的看法,这让他想起了父亲的过去。父亲虽然读过一些书,但始终没有进学,后来只得学医,借以糊口度日。由于家境不是太好,老大年纪了,还没能成家立业。后来好不容易终于成了家,又有了他们弟兄几个,父亲却渐渐老了。为了继承家业,父亲让他出去学了几年的医。折腾了几年,今年才回来,就帮着父亲做事。药堂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但父亲还是很谨慎,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与各种各样的人物打交道。
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和气,和气才能生财。时间久了,父亲考虑问题就会复杂一些。就说今天这件事吧!在他看来,那个陈贤德是大度的,是真诚的。可他没有想到,父亲对这个陈贤德却另有看法。在他看来,父亲可能是想多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个人站在门口朝药堂里看了一眼,就走了进来。那个人五十上下年纪,高高的个子,挺着一个大肚子,满脸的络腮胡子,脸色阴沉。
看着那个人进了门,他站起身迎着,口里说道:“这位爷,你请!是抓药还是看病?”
那个人看了他一眼,半天才问道:“你家掌柜呢?”
李成儒陪着笑脸说:“家父在里边,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叫他!”
说完就朝里边喊了一声。只一会儿的功夫,李道深就从里边出来了。他一见那个人,就拱起手满面笑容地说道:“唉呀,原来是张五爷!大驾光临,小的不胜荣幸!快请!里边请!”www.chuanyue1.com
那个人没有说话,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进去了。李成儒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的确吃惊不小,原来这个人就是张宗庭张五爷。这个张五爷,他虽然不认识,但有关他的一些事情倒是听说了一些。
人们私下里传说,张五爷的父亲原来住在南云山南边的山野里,靠近高高的山岭。家里贫穷得很,一无田二无地,住着几间茅草屋,靠着一手编筐的手艺生活。他编筐用的不是竹子,而是树枝条。大筐,小筐,提篮,篓子,什么都有。每隔一段时间,就挑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摇摇摆摆地到镇上来卖。老两口总共有五个孩子,全是男孩,个个五大三粗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不知因为什么,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把四个大的儿子全都赶走了,说是让他们自谋生路,只带着最小的儿子来到这南云山内住下来。不久,他买了一块地,还盖了几间瓦房。又过了几年,人们发现,他似乎还很有钱,不断地买田买地,俨然成为一个大户人家。
又过了几年,关于他的一些闲言渐渐地流传开来。人们私下里说,有一年,有一个生意人在他家借宿。那个生意人雇了两个脚夫,带了很多钱。第二天早晨,那三个人在他们家吃了早饭之后就走了。可后来有人发现,这三个人无缘无故地死了。死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个山沟里,他们身上所带的钱物都不翼而飞了。这本来是个无头案,无凭无据的,但却有人言之凿凿地一口咬定:那三个人就是他们父子害死的!
但闲言归闲言,真相谁也说不清。唯一让人们不理解的是,他的那四个儿子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即使他去世的时候,也只有最小的儿子送终。父亲去世后,张宗庭张五爷就当家作主了,出手更是阔绰,家里的田地也越来越多了,真正成了这南云山内的第四个“爷”。
李成儒正想着这些闲言碎语,就听到父亲和张五爷出来了。他站起来看着,只见父亲跟在他的后边慢慢地走出来。张五爷依然挺着大肚子,摇摇摆摆地走在前面,脸上似笑非笑的,手里提着两包药。
父亲把他送到门口,轻声地嘱咐道:“五爷,这副药可是有毒的,千万要慎重!”
张五爷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李先生,你放心好了!我知道的!”
说完,他就上了马车。赶车的也没有说话,扬了一下马鞭,驾着车就走了。看到他走远了,父亲才转身进屋,看了一眼李成儒,什么话也没说就进里屋去了。李成儒觉得有点怪怪的,心中有些狐疑,可也不敢多说。这时,恰好有人进来看病,李成儒不敢耽搁,忙起自己的事来。
直到吃夜饭的时候,李成儒还在忙着。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个顾客,他就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阴沉,好像有什么心事。父亲不说,他也不敢多问。
吃完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父亲终于开口了:“成儒啊,今天这个事情,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张五爷,买了两副药。单从一副药来看,倒没有问题;可要是将这两副药放在一起,那可是有毒的!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不知道这个张宗庭到底是怎么了?”m.chuanyue1.com
李成儒小心地说:“他没让你给看看!”
李大圣摇摇头说:“没有!他只说来抓药,没说要看病!”
李成儒安慰他说:“爹,你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又不是小孩子,我想应该没事的!”
李大圣点点头,就没有说话了。看父亲不说话了,李成儒就站起身,给父亲倒了一杯茶,然后走到外面看守门店去了。
第二天早晨吃完饭,李成儒依旧坐到柜台前,准备招呼上门的顾客。他刚坐下来,就见外面进来一个老人。他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那个人摇着头说道:“真没想到哇!说走就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父亲就从里面走出来,急忙忙地问道:“你说的是谁呀?”
那个人对父亲说:“你还不知道哇?不就是那个杨三爷吗?”
“杨三爷?他怎么啦?”父亲显得很吃惊的样子。
那个人依旧摇着头说:“哎——,风光了一辈子!到头来,也逃不过那一个字啊!”
大清早的,老人们说话有许多忌讳,但李成儒还是明白了:
杨三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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