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9月中旬,日军五个半师团共10万余人从赣北、颚南、湘北三个方向进攻长沙,中国第九战区部队展开防御作战。9月18日,日军第6师及奈良支队攻击新墙河北岸防御阵地,在敌军的猛攻之下,国民党第52军退守南岸。
颚北一战,中国抵军死伤惨重。风二爷侥幸逃脱阵地,和被打散的几名国民党军到处躲藏。不料日军由颚北继续转向湖湘之地,像是追踪他们而来。
风二爷一行只好尽捡山林水道一路乔装南行。
沿途听闻日军围攻长沙的消息,个个心急如焚,向南日夜奔行四日,终寻得南撤的52军,又加入队伍。
一营长王长海,和他年纪相仿,虽然身材矮小,但性格刚烈,嗓门极大,人称“王山炮”。当得知风二爷出生于湘北,便毫不犹豫将他纳入营中充当前头侦查。
9月23日,日军突破阵地,52军被逼退守,一营担任阻击。
王长海采纳风二爷的建议,占据仰山高地,掩护主力部队后撤。这是风二爷加入一营的第二天,也是他离开仰山五年后第一次踏入生长之地。
已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战场上空却乌云密布,雷声轰隆。等到中午时分,已经下起瓢泼大雨。雨帘遮住了战士们的眼睛,敌军的踪迹就此消失在茫茫雨水和山岭之间。
不知敌军踪迹,枪不着眼,是阻击大忌。众人纷纷心急,却又束手无策。
“你和乡亲们说好了?”
王长海蹲在刚刚挖出的土堆下,一只手遮雨,一只手点燃火柴,将纸烟凑了上去点上。
风二爷连忙伸手帮助挡雨,生怕把烟头又弄湿了。
“做得数的!”风二爷点头称道。
“要是敌人绕了过去,我们就白忙活了。”
王长海指着刚挖好的战壕和还在冒雨施工的战士,吧嗒吧嗒地抽烟。呼出的烟气刚飘起,就被雨点打散。
“仰山南北纵贯,从西到东,自古一条道。若是绕道,不到十天半月绝对走不出的。再说了,你都在这等死,他们没有理由绕过去。”风二爷扯了一捆山蕨顶在头上,双手接些雨水擦拭枪管上的泥。
“你就不怕?”
“不怕死是假的,不怕敌人是真的。”
“你这话有点意思,有湘湖人的气魄。”
“你是哪里的?”
“52军的。”王长海拢着手护着烟头,身体也缩到一团,此时转头,雨水滴在鼻子尖上,他腾出手来,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今天肯定要战死,你要不要点支烟。”
“营长,不要老想着战死。后面还有条山路,只要想退,敌人追不着。”
“只有绝路,才是最好的路。这样大家就不会想着逃,就会使劲往上堵,把子弹梭子往死里送给鞑子。”王长海使劲捏着烟屁股,嘬完最后一口烟,竟然将烟头卷进嘴里嚼了起来。此时山下升起烟柱,他身子抖擞了一下,朝着山梁吆喝道:“只有我们不在了,52军才在。”
在与不在,好歹留条命,风二爷心里嘀咕。
白烟升起,缓缓向上,在雨中被打散,被消融,又被风卷起,挣扎着要升上高天。两个,三个......更多的烟柱在雨中不断地升腾,像一排低低飞起的龙。
这是乡亲们看到敌人的踪迹后,在自家门口渥起的烟堆,烟柱次第升起,直逼山脚。
山下隘口处仅有一条穿山马路,日军追击主力而来,果真只能从这条路淌过去。
正对隘口处的山头树木极少,只有嶙峋的山石遮挡,只要一开火,位置暴露无疑。但一营要想痛击敌军,此地最宜集中火力。王长海抱定必死的决心,就要在隘口处下狠手。
“要想牵制住敌人整个部队,就要逮着蛇头打,就要在坎上竖刀子,让那蛇即使过得,也要开膛破肚。”王长海扛着机枪,两手扶着弹链,对着两百战士做了动员。
等到日军的部队从雨雾中钻出头来,已经到了隘口近处,上千号人马组成的长龙突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许多新兵心生胆怯,顿时慌了手脚。
王长海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重机枪枪声大,打得远,一梭子子弹打出去,能削平一片树林。日军正要从隘口的小路绕过去,被山顶的动静吓得不轻,纷纷钻进树林隐蔽。王长海顶着机枪像树林扫射,打得枝叶横飞。
风二爷见王长海四周毫无掩护,上前劝说退到掩体再打,王长海只是不听,将机枪使得只冒青烟。
等过后一刻钟的时间,风二爷看见敌人已经整理好队伍,从山脚下的山林里一字排开,向山顶围了上来。
大伙儿端着枪一齐朝山下开火,但因为距离较远,火力刚刚够着,敌方死伤很少。不打,敌人便要绕道,要等敌人逼近再打,人数不够支撑太久,这让王长海一时犯愁。m.chuanyue1.com
他回头望着一众士兵,眉头皱得比额头还高。
“阻击作战,也可游击。”风二爷连忙跑近对王长海说,
“我们的任务是为主力军争取时间,确保他们向汨罗江方向转移。这里距离主力军只有半天的路程,万一日军放弃肃清,直追主力,那就黄了。”
“背后有条山道,通向西南,我们只要将敌军主力引入山顶,然后佯装向西撤退。如果他们追击,我们便将他们引入仰山支脉兜圈子。如果放弃追击,我们便从尾后骚扰,定能拖住半日路程。”风二爷说,
“半日稍短了些........”王长海哪会听劝,搬着重机枪又向下坡挺近百来米,将机枪架在一块麻石台上。麻石孤立,只有山风淌过。
“三百人的性命也要紧得很。”风二爷见形势紧迫,大声喊道。
说话间,一枚炮弹落入背后山梁不到十米的地方,掀起树木和泥土,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和香樟树折断散发出的樟木香味扑进鼻孔。风二爷慌神的刹那,只听王长海大声喊道:“敌人在找炮点,火力压制住它。”
风二爷侧身找到掩护,昂头看到山脚上的一块空地上,三个日军正在给轻型迫击炮装填弹药。
然后看到王长海将机枪又往前架,几乎站到了麻石的边缘,正用手托着弹链,疯狂地朝山下射击。
咚咚的响声冲击着风二爷的耳鼓,也冲击着他的心。
雨水拉开的天幕,风雨席卷的巨石,子弹飞袭的嗖嗖声,还有王长海的一双怒目,是风二爷永远无法忘记的场景。
枪声炮声响成一片,树叶在雨中飞舞,鲜血流向大地,亢奋与求生合二为一的勇气支撑的身体纷纷倒下,弹片在死者腾出的空间里肆意翻飞。
风二爷使劲握紧枪把,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一时丢了准心。
机枪的声音没有停止,敌人已经逼近山腰。是从王长海口中喊出的那句“山炮对山炮”惊醒了他。
他伸头望向王长海,望着那张皮肉流血的脸。
他曾经发下毒誓,功名不就永不回,那是对梅家闺女暗暗许下的承诺,也是对仰山这片生养之地许下的誓言。
然而五年过去,她是否还在等他娶进家门,还是早已嫁给他人?
他抬头望天,想着自己就要为家乡战死,就要再也见不到梅姑娘,心里不但可惜,更觉坦然。
他摇了摇头,似乎又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他端起枪,招呼十来个人跟进,从壕沟里钻到右翼,然后消失在山梁背后的密林中。
他们来到山脚,朝着四处分散开,在敌人的射程之外找好隐蔽,向着敌军的主力密集开火。
枪声此起彼伏,在山岭间回荡。跌宕的回响充溢着整条山谷,就像52军主力掉头回援。
敌军不明就理,一时陷入迟滞,进攻的速度缓得一缓之后,主力终于缩回山脚布防。
风二爷见敌军警惕多疑,战术俨然见效,待布置好兵力,又偷偷潜回山顶。
然而等他爬上山顶,眼前的一切令他心寒。
壕沟里积起了半米深的血水,绯红的颜色犹如黄昏走入黑夜前的霞光。倒地战死的身体还冒着热气,只有少数几个还活着,但都已重伤难治。其余战士见主力已失,只得三三两两以山脊掩护,不敢露头。
再向王长海望去,他依然手握机枪,身体硬挺挺地立在巨石上,但已弄出任何动静,碗大的殷红血迹正从他的后背慢慢蔓延,像正张开的血盆大口。【穿】
【书】
【吧】
风二爷奔跑过去,抱着王长海的身体,将他轻轻地放倒到山坡上。
风二爷将嘴凑近王长海的耳边,只听他轻轻地说:“我也是湘北的,一定要杀了那群狗日的日本人。”
话还没完,王长海一时断了气。风二爷搂着那颗后仰的头颅,用手将它扶正,端端正正地放平躺好,用手掌揩拭掉他嘴里流出的血水。
然后起身,向着王长海敬了个军礼。
正是这片山坡,39年后的这个清晨,乔就埋伏此地狩猎。
只是,时间帮助这个世界掩盖了一些东西。
然而恰恰是被它掩盖住的这些,才是前人与后代之间,难以获取又难脱干系的真相——和平的地底,遍布先人的尸骨。
风二爷接过机枪,用麻石作掩护,不停地朝着敌群扫射,炮火声冲上云霄,响过几十里,传遍仰山。
敌人终于清醒过来,被戏弄后的攻势愈发猛烈。
临时组织起来的一个连向着风二爷所在地密集开火,弹头冲击麻石溅起火花,发出簌簌的尖啸,像极了夜枭的怪叫。
风二爷回头望着背后幸存的兵娃子,个个都还青葱年幼,心里爱惜,不再退避,只想着用自己的身体吸引敌军的火力。
兵娃虽然年幼,但被风二爷鼓舞,一个个从山脊跃出,又入战火。枪声应和,毫不示弱,与那敌军对峙多时。
云压着山头,雨越下越大,要不是天上的一道闪雷穿过,大家都不知天色已晚。
惊雷在云中穿梭,等找准隙缝,竟然沿着一条雨柱从天空钻了下来。
钻入地底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分散朝山下蜿蜒,散落成遍地银蛇。
银蛇闪亮,传到脚底,让众人头发都竖了起来。
风二爷被异象吓得胆怯,正打算带着大家撤退,突然感到一阵地震山摇。风二爷低头看着脚底,停身的巨石正颤动不停。
等他再回望,远处峰顶的龙头大石正震散泥土,露出高高的一截,就像巨龙昂头而立。
一定是敌人使用迫击炮连续轰击山头,震松了地块,再加上暴雨冲刷,地质变软,巨石就要随泥而走。
再过一阵晃动,山顶的土地终于塌陷出一个豁口,巨石晃了晃,顺着山坡朝着山下的日军翻滚而下。
巨石所过之处,泥石崩涌,树木倒塌。又有几道强雷遁入巨石之中,再散发成雷线,蜂拥着巨石一路而下,如恶魔又赴人间。
众人望着山坡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壑口,就像仰龙峰被一把长刀剌出了一道伤口,咋舌不已。
日军见状,纷纷朝山下奔逃。
无耐巨石体积太大,下落的速度又快,一具具身体被轧进土里,惨叫的声音又从泥底传来,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仿佛人间炼狱,混乱的场面一度让风二爷忘了射击。
等巨石碾过,日军早已慌不择路,果然是天佑我军。
战士们终于从惊悚中醒来,战斗愈加勇猛,有些还循着山坡奔下,挺近杀敌,一时歼敌过百之众。
战斗进行至夜黑时分,风二爷带领战士们一度将炮火控制在山腰一带。
日军虽然人数占优,但地势不利,又被巨石碾压,士气早衰,无心对峙,将火力退至山脚阵守。
风二爷见弹药将尽,便带领活着的战士一共62人,抄山道撤后,隐退于仰山之中,择机再作攻扰。
次日,日军在追击52军主力途中,于一处河道荒滩惨遭伏击,共伤亡400余人之众。风正义得逞之后,带领只剩50人的队伍回到军部,继续与日军对抗。
9月25日,52军主力顺利撤退至汨罗江南岸驻地。并在翌日凌晨主动掀起战火,銮战整日,日军进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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