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虽是贫瘠之地,却是难的草木丰茂广阔无垠,虽然辞别故里,子卿在此并未感觉岁月寂寥,她身边的近侍如今又换了一波!青儿也在前年返回故里,与青梅竹马的表兄成亲!从前跟她从兰台来的侍女如今已所剩无几!
倒是随着秦将军戍边的锦歌,时常过来平城府邸探望她!此时的锦歌与一路高升的秦放将军,育有一子一女!那模样比从前在兰台时丰韵了不少!
每逢秋冬时节,边境的防卫都不得有丝毫马虎!因为这个时节,会有小股的魏国骑兵在平城边境流窜,抢粮食、抢人口,魏人将这无耻的掠夺行径,称之为“打草谷”。
可自从戍边军队中,有了位籍籍无名的秦姓将领,他们时常被扯着黑白旗的秦将军痛揍的找不到回家的路!此后只要远远见着扯着“秦”字军旗的军队,便不敢凑上来挨揍了!
“魏人从前深恨那被我们大燕称之为战神的衡王殿下,而今这北境又多了位姓秦的“黑面阎罗”!子卿每回听到茶楼里说书人说到这一段,总会轻碰一下锦歌的手臂,轻轻打趣一句:秦将军的脸也不算黑呀——
长子明煦肖似李陵,如今已是呀呀学语的孩童!李陵对这长子极为爱重,待满百日之时便上奏朝廷,立其为世子!只要闲暇之时,便会将这爱子置于膝上,教授诗书棋艺,或护在怀中纵马射御!可巧那孩儿却是聪慧至极,三岁上,便能有模有样的背诵论语、诗经名篇!而今虚岁才六岁,便有模有样的学着父亲的模样弯弓搭箭!
离京六载,上京忽来急召让他们夫妻二人速速回京!走的匆忙,旺财被留在了平城府,托于锦歌看顾!再回繁华锦绣的上京,再见巍峨的皇城,子卿却是十分怀念天高云淡的,无拘无束的平城岁月!他们甚至都没机会,回上京的故居兰台瞧瞧,就被匆忙的迎入宫中!
缠绵病榻的老天子,再无往日年节里所见的那般威严庄重!老天子一一将自己爱重之人召至龙榻前,叙说前事前情!而今整个朝堂后宫最关心的莫过于,老天子究竟会将帝位传于何人?
待一一召见了诸人,老内侍四喜公公,小心的将衡王一家三口引入平极殿中,老天子的龙榻前!听闻他夫妻二人下跪请安,老天子半卧在榻上,睁开刚刚阖上的的眼,眼尾两行湿湿的泪痕,微不可见!他侧头看向跪于衡王夫妇身前的小世子,努力抬的抬起手臂向他招手,明煦乖巧的上前,伸出小手搭上祖父冰凉的手,眨巴着眼,唤了声:“祖父!”
老天子干枯的眉眼微微舒展,轻捏孙儿的手,看了眼李陵:“你父亲—小时——也是生的这般模样!”老天子说完,眼眶有些泛红!他再次看向李陵,将枯槁一般的手向他一直不太亲近的儿子抻了抻,想要抚一抚儿子的鬓角!奈何这儿子不知如何与老父亲亲近!子卿亲亲推了一把明煦,小孩童上前一双稚嫩的手,拉住老天子的枯萎的手,让它抚在自己白嫩的小脸蛋!
许久老天子才眼含着泪花,艰难的说道:“退下吧!”
一家三口行跪拜礼,欲退出空旷而冷寂的宫殿时,忽听老天子低低的唤了声:“柳家的六丫头,留下!”
子卿愕然,很多年没人这样唤她了!与李陵对视片刻,子卿复又跪到天子病榻前!
待李陵携子出去,四喜公公屏退了殿内所有侍者!偌大空旷的平极殿,此刻更是静默无声,老天子急促的呼吸声,变得格外贯耳!龙榻上曾经威仪天下的老天子,已行将就木,他眼角湿润,向子卿说了声:“谢谢!”
子卿不明所以,跪在榻前磕头道:“儿媳,惶恐!”
老天子苦笑,抬了一下手,示意子卿不必虚言,老天子又继续说:“阿陵,打小就聪敏,强过他的一众兄弟!他打小——对你就动了心思!朕都看在眼里——!”说到此处,老天子住了口,沉重而困难的呼吸声,似一台破了口的风箱,老天子歇了一阵,又继续说道:“阿陵是个好孩子,她从小没了母亲!跟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从前朕怜惜太子,打小没了生母,可阿陵不止没了母亲,还没了父亲,他小小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嫡祖母跟前长大——”说到此处,老天子住了嘴,似哽咽了许久说出“淑儿”二字,那两字叫的极尽深情,子卿抬头,老天子已哭的老泪纵横,他像是道出了一个隐忍多年的秘密,情绪再也不能自抑,老天子的苍白的唇瓣无力的颤动了许久,方才喘息着开口:“她给朕——生了个好儿子,可朕不能爱她,朕不能辜负微末时就陪在身边的发妻,朕只有辜负她——!”天子哽咽着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四喜公公拿起帕子,小心翼翼的为老天子擦干眼泪,向子卿解释道:“贤妃娘娘是衡王殿下的生母!”
子卿微微点头,过了许久,老天子心绪稍作平复又才开口道:“六丫头啊!以后朕将他托付与你,好好照顾他、爱护他、包容他、支持他!”
子卿俯首叩头道:“谨遵圣命!”
老天子慢慢阖上眼气息微弱道:“下去吧!”
子卿出了平极殿,遇见皇后娘娘带着九皇子李恪正在殿外等候,子卿福身行礼,李恪不再似从前一般活泼好动,温良谦恭的向她行礼,轻唤一声:“五嫂!”子卿想向他笑一笑,可眼下这样凝重的气氛,笑起来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皇后娘娘面色凝重的凝视子卿片刻,又看了沁芳姑姑一眼,沁芳姑姑与内侍官五福公公对视一眼,便示意两个小宫女上前,子卿莫名其妙的被两个小宫女搜了身,两个小宫女并无所获!只看了一眼沁芳姑姑,默默摇头!皇后娘娘面色冷寒唇角微颤,锐利而冷冽的眸子,盯了子卿许久,方才说出生冷冷的二字:“退下!”
子卿被那一众人盯的背脊发凉,听了“退下”二字,立刻离开,子卿刚行至皇后娘娘为他们安置的临时住所!便闻宫中沉闷的钟声响起!目光所及之处,宫人皆匍匐跪倒,禁宫之中哀嚎声一片!未过许久,便见五福公公脚步轻快的匆匆出了平极殿,直往太极殿去!
待五福公公进了太极殿,直往首相办公、朝臣议事的枢密阁!吕相听闻丧龙钟,并未过度悲伤!他看了看正闭目坐于窗下默默流泪宁国公柳承训,开口抚慰正在枢密阁候着的同僚道:陛下有遗训,待朕龙驭归天,列为爱卿不必过度悲伤!当各司其职,尽心辅佐新帝!此言一出,群臣开始沸腾!新帝?新帝在何处!自先太子暴毙!陛下并未另立储君!
枢密阁外传来五福公公的声音:“中宫娘娘宣吕丞相议事!”
吕相示意诸人安静,便跟随着五福公公慢悠悠的离开枢密阁!五福公公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边回头催促他快点儿。吕相则一边走一边抱怨自己如今上了年纪,一把老骨头,走不动了!
二人走了一阵,五福公公忽然瞧见廊下一个内侍鬼鬼祟祟的,正要发问,却听吕相一声抱怨道:“哎呀!真是老糊涂了!余将陛下的密诏忘在了枢密阁,五福公公您等等,余这就去取来!”五福公公一听密诏,双眼登时泛起了精光,看来娘娘猜测果然没错,陛下果然秘密立储,若是立的九皇子还好,若是立的旁人,让这老东西当中宣读,岂不是扰乱了娘娘的计划,他得提前将这密诏拿到手里,等会儿献于娘娘,又是大功一件!
他立即跟上吕相问道:“丞相大人腿脚不好,还是咱家,回去帮你找!放于何处?”
吕相笑道:“那就有劳公公了,密旨就藏在余的桌案下!公公可要仔细翻找,才能找到!”
五福公公一听,立刻脚下生风,带着小内侍一路往枢密阁去,直冲吕相的桌案一通翻找,也不将围过来阻止他翻找的紫、绯、绿袍子们放在眼里,他老人家眼里,现在只有拥立新君的功劳,旁的统统无关紧要!
正是两厢对峙时,枢密阁的大门忽然关上,众人回神,忽听门外“咔嚓”一声!枢密阁的大门被上了!屋内传来一阵喧闹叫骂和拍门板之声!【穿】
【书】
【吧】
枢密阁外传来吕相的声音:“诸位!麻烦帮着照看一阵五福公公!”他说完这话室内一片叫骂声传来,有骂他奸相、小人的、有骂他卑鄙无耻!种种骂声贯耳而来,吕相皆一笑了之!
他老人家正欲抬脚离开,忽见一个小内侍匍匐在他身前大呼道:“吕相大人救命!”听闻是个女子的声音,吕相凝眉问道:“你是何人?所求何事?”
“妾,乃衡王之妻陆氏!今得陛下急召入宫!而今,我夫被软禁在紫宸殿中!大人救命!”
吕相听闻此言,扶起地上的身着内侍衣衫的陆子卿,好言劝慰道:“储妃!勿要惊慌,容老臣想想!”
一声“储妃”听得子卿心惊肉跳,她起身抓住吕相的双臂哭诉道:“大人,时间紧迫,请一定要先救出我夫君和孩儿!”
吕相低头思虑半晌,不着痕迹的挪开子卿的拉扯道:“容老臣想想!”
子卿不依不饶的拉住吕相的衣袖,问道“大人是想怎样?”吕相不语,子卿拉住吕相大声问道:“陛下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密旨?你也该拿出来大家瞧瞧!眼下宫中守卫森严,四喜公公都出不得平极殿!我夫,如今出不了紫宸殿,听不得陛下托于大人的密诏!”
吕相沉默半晌,十分无奈道:“那依娘娘所见该如何?”
“大人,怀璧其罪!您怀中的密诏就是要人命的根源!若这密诏害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大人离黄泉路还远吗?”子卿也拿不准这吕相大人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她说完又低声问道:“陛下既有密诏!若大人愿意遵循密诏,就请大人听我一言!若大人不想遵循这密诏,您就当陛下从未给过您这密诏,只求大人看在陛下重托的份上,保我一家三口平安回封地!”穿书吧
门内的大人们听到门外的动静,渐渐安静下来,宁国公闷声问道:“门外,可是衡王妃殿下?”
子卿拉着相爷,看向门内,带着哭腔道:“国公大人!”
门内的国公爷开口道:“吕相大人!陛下的密诏拿出来,念给大家听听!”
吕相低声向子卿道:“娘娘聪敏!既已猜到密诏内容,若老臣谨遵密诏,殿下如何能安然出来接旨,若不谨遵密诏,旁人如何能容忍娘娘一家三口,活着回到封地?”
子卿拉住吕相的手腕,紧盯着吕相道:“大人可知,而今的三十万北府兵,并不由韩家掌握!倘若主君不明不白的死在盛京,没准儿会有一两个忠勇之士揭竿而起,为主君讨个公道!到时候吕相难辞其咎”子卿放下狠话,又软语劝道:“大人乃大燕的肱骨之臣,是陛下信赖重托之人,定是不会辜负陛下,不愿百姓遭难!”
吕相恭谨的作揖道:“请储妃示下!”
子卿看着忽然转变态度的吕相,懵了片刻,立刻看向门道:“列位大人都在,吕相大人,不妨向列位大人明示密诏内容,也好让诸位大人安心!”
吕相拿出密诏当众宣读!枢密阁内群臣下跪!待密旨念完,果如子卿猜测一般,陛下早已密立李陵为储君!
屋内传来五福公公的叫骂声,“吕云琅!你敢假传圣谕,好大的——”五福公公话还未说完,便听室内“噗通”一声,接着是五福公公呼痛的“哎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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