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有位须发皆白的花甲老人,闲庭信步而来。着灰色长袍,风尘仆仆,身后背一巨大剑匣,内封名剑八柄,锋芒不出。
老人来到村口,贪嘴的两个男孩仍旧吃着蚂蚁,用屁股迎客。
老人笑着蹲下,从怀中掏出两颗糖,一人递上一颗。
男孩们欢天喜地的收下,撕开糖纸一口吞入口中,眉眼享受成了月牙儿,然后便开始围着老人转圈,似乎是想看看他身上是不是还留了些。
老人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是真没有了。
兄弟二人有些丧气,不过转而就又笑逐颜开。弟弟上前牵住老人的手给他引路,哥哥则跑到老人身后,费力伸出小手去帮老人托着剑匣。
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村,村民也热情的打着招呼。
五年一次,今年正好第四个年头,二十年,老人剑匣内的剑也由当初的一柄,变成了如今的八柄。
【食为天】的牌坊下,老人止步凝望,片刻之后抖了抖满身尘土,再将鞋底的污泥擦去,这才昂首挺胸地走入。
中年男人依旧在柜台前聚精会神地算着账,村里人都不舍得花钱,店里的油水自然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店小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吆,老李头,有些日子没意见了,今儿又来找打?”
李秋枫尴尬地笑了笑,抠抠搜搜地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柜台上,与男人道了声:“照旧。”
掌柜的收下银子,眼神微动,在老人去坐老位置时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今天剩了一桌酒席,倒了也是可惜,不如便宜了你。”
店小二闻言原地蹦起,险些惊掉下巴。掌柜的这不大白天的说胡话吗!这村里谁这么阔气敢定一桌酒席,他来这儿这么多年就从未见过有人要过两只鸡的。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人却摇了摇头,婉拒了掌柜的好意。
“过了一辈子的穷苦日子,没吃过亏,也不欠过情,恩仇都还了干净,最后要走还是清清白白的好。”
男人知道老人心意已决,也不勉强,吩咐后厨准备。
店小二也像是看出了端倪,原本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化为落寞,一声不响地替老人擦了擦桌椅板凳,又深深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角落靠窗,清静祥和。老人探出脑袋,就能看见后巷扒拉泥土找蝈蝈的孩童。
他,笑容慈祥。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
一碗素面,一碟花生米,外加一盘炒青菜。寂静的酒楼内,只有老人一口一口吸着面条的声音,偶尔带起两声轻微的咳嗽。
吃饱喝足,李秋枫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他今天回来,是要见一个人,问一场剑,此生才算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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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色古香的小屋内,中间是张八仙桌,两侧立着高高的书架,上面摆了不少珍贵书籍,从天象地理到志怪杂谈,无奇不有。
见少年好奇张望,男人说道:“曾有人说,多读些书就能明智,明了智,人就不再是兽,能克己复礼,少些杀戮。”
应无眠没有接话,而是静静看向眼前之人,突然把他‘请’进屋,总得有话说吧。
“我姓陶,村里人一般叫我酸秀才,或是陶秀才。”
说完,他又指了指少年身后的墙,笑道:“对面那丫头叫的狠些,叫我死读书的,或是破书篓子。”
话音刚落,院外对墙果然响起女孩稚嫩的声音:“喂!死读书的,我饿了,什么时候做饭。”
应无眠扯了扯嘴角,男人则微微一笑,高声答道:“我这有客人,你先吃两个馍垫着,一会儿再给你做。”
女孩气呼呼地回了一句:“假正经”便没了声音,不知是在擦药还是去厨房找馍馍了。
陶姓秀才继续说道:“她爹死后基本是我在照顾,有啥吃啥也不矫情,好养活的很。”
应无眠注意到对方曾看过自己腰间的葫芦,便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想缓和一下气氛。
“要不喝一杯?”
秀才摆摆手:“多年前就戒了,喝多了怕误事。”
应无眠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开门见山道:“不想我教那丫头功夫?”
酸秀才点点头:“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总不好,还是文静秀气些好。”夶风小说
少年想笑,文静秀气?这可跟那丫头一点也沾不上边。
应无眠看了一眼对方身后背着的剑,有些头疼。
跟一个背着剑的读书人讲道理,这事儿怎么看都很有难度啊。
这时,肩膀上的猴哥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领,外人看不见,所以它高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应无眠撇了一眼,更是无语。
他何时落魄到需要一只猴子来出谋划策了?
应无眠低声问道:“把她当金丝雀一样养在笼子里,这就是你们自认为最好的做法?”
猴哥的本子上画的正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这该死的画功,还真惟妙惟肖。
酸秀才无奈叹了口气:“这也是她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傻傻地活着总好过将来莫名死在他人手里。成年之后,我会亲自送她出村,到时找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这一辈子也算衣食无忧。”
应无眠撇撇嘴,他实在不擅长跟人讲道理,偏偏对方的话又挑不出毛病,想反驳都费力。
无奈又看了一眼肩膀,猴哥又重新画了一幅。
“囚禁一个人容易,但她的心无法被禁锢。将你们的意愿强加到一个孩子的身上,可曾问过她的意见,抹杀一个孩子的天性,不觉得这么做实在太残忍了吗?”
笼子中的鸟换成了人,手里拿着风筝线,随风飘起的是她的心,周围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人,这画风还尼玛真简单易懂。男人眼中显露一丝愧疚,不过仍然坚持道:“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多过一天便有一日的精彩。若是早早夭折,何谈天性快。烟花虽美,可也转瞬即逝;唯高山流水,利万物而不争,方屹立不倒,源远流长。”
应无眠被怼的哑口无言,看了看肩膀,这只臭猴子居然一脸惺惺相惜的模样,似乎极为赞赏对方的学识。
拜托,你哪边的?
应无眠实在不想再兜圈子,直接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去你的大道理,她是孩子,想任性便任性。现在不能随心所欲,难不成等老的走不动了再去重拾童心?我要教便教,你要是不服,就用你背上剑来与我讲道理!”
“说的好!”
陡然,院外传来一声赞喝,背着剑匣的老人爽朗大笑,站立在门前。
女孩听到动静,贼溜溜地躲在门后,探出小脑袋小心观望,带着浓浓的好奇,十分眼馋老人的剑,要是能送一把给自己多好。
屋内,陶姓秀才无奈叹了口气,与少年的争辩暂时告一段落,起身出了门,来到院墙外。在看到老人第一眼,他眼中顿生诧异,随之而来的是惋惜与黯然。
秀才抿了抿嘴,和煦笑道:“今年回来的早了些。”
老人点点头:“再不回来只怕就没机会再向你递剑了。”秀才点点头,问道:“还是老地方?”
老人拍了拍身后剑匣:“寻遍天下,终得八式名剑,此战……战个痛快!”
秀才神色肃穆,正了正衣冠,一丝不苟,随后向后山走去。
老人转头,笑着看了一眼躲在门后的丫头,女孩做贼心虚般躲了回去。
老人笑道:“莫怕,你的路还很长,脚也是自己的,走哪条外人都管不着。莫要像我,浑浑噩噩。等成了家,有了妻儿后才明白自己的本心,抛妻弃子也要寻得一剑,到头来,这辈子误了自己……也误了她。”
老人说完,身形一晃,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姜宓确认老人走远了,这才快步走出,紧紧攥着小拳头,脸上是无比羡慕,跟着跑了两步,可紧接着又停下,一脸失落地回来。
“想跟着去看他们打架?”
墙头上,少年百无聊赖地坐着,出声问道。
女孩抬起头,眼神十分惊喜,可又垂下脑袋,脚尖轻轻踢着地面。
“他们不让我看的,怕我学会了会出去闯祸。”
应无眠跳下墙头,伸手轻轻搭在女孩的肩上:“想看,那咱们就去看看。”
下一秒,姜宓只觉得周围的景物突然开始变化,一眨眼,两人就来到了后山。
除了陶秀才与背剑老人外,村里的老夫子也在场,见少年带着女孩突然出现,他微微一愣,刚要发怒,可又想起正事,只好无奈瞪了女孩一眼,转身划开一方结界。
远处,两人对峙,还未出手,激荡的剑意就席卷四周,波涛汹涌如海浪,无形却致命。
李秋枫将背上剑匣取下,立在身前。
酸秀才负手而立,身上青衫无风自动。
两人都未废话,或许此刻唯有彼此手中的剑才能表达出真实的内心。
老人率先出手,剑匣打开。
一剑【飞骑】,浮光掠影,破空而来。
男人镇定自若,滔天剑气凝聚成气墙,将这一剑挡在十尺开外。
二剑【常胜】,剑气如虹,进至七尺。
三剑【赤霄】,火光冲天,再破一尺。
四剑【锦鲤】,跃门化龙,冲破层层气墙,呼啸而来,终逼得男人不得不取下身后长剑,横在身前,以鞘作挡。
老人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再御三柄。
五剑【百家】,六剑【千户】,七剑【王侯】!
霎时间,七剑组成剑阵,剑势宛若千军万马,奔腾而去,所到之处,无往而不利!
酸秀才眉头微皱,一手举鞘,一手握住剑柄。
“铿锵!”一声,长剑终于出鞘,顿时无尽剑意涌现,如瀑布倒悬而起,将这千军万马挡在身外,进退不得。
李秋枫虎目圆瞪,破口大骂:“只守不攻,姓陶的你也可怜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吗?”
男人沉默不语,下一秒,一剑斩下。老人的剑阵被生生撕裂,从中裂开一条口子,直逼老人而去。
李秋枫这才转怒为喜:“这才痛快,不然老夫这最后一战,如何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下一刻,风啸剑鸣,老人匣内最后一柄名剑强势飞出,电光火石间,八剑聚首,不但击碎了袭来的剑气,还将男人逼的连退数步。
八剑出,名【春秋】,乱天下!
一人八剑,便是一城,一国,一支军队。
酸秀才擦去嘴角血迹,这是他与老人二十年来交战首次负伤。
是自己的剑术退步了吗?
不!是眼前这位孤注一掷的老者此时此刻确实让他感到了压力。
生死一线,多久不曾遇上了,果然这世上,剑修问剑,才最为酣畅痛快。
男人嘴角浮现笑意,原本和煦温柔的面相竟也显得有些狰狞,哪还有半点书生意气,面对老人的觉悟,此刻他手中的剑就是最好的回答。
秀才姓陶,单名一个‘醉’字。
曾也是个喜欢喝酒杀人的祸害,后来戒了酒,也戒了杀心。
可今天,肚里这酒虫子不知为何又闹腾了,不喝难受啊!
“可有酒喝!”
一声呐喊过后,葫芦高高飞起,落入手中。穿书吧
男人不管不顾,一饮而尽,手中长剑发出阵阵嘶鸣,欢快的很。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剑名【酒仙】,与他这醉鬼倒是相得益彰。
饮酒过后,陶醉眼中不觉浮现杀机,原本的书卷气也被凶狠杀意所取代,怒发冲冠。
李秋枫瞧着气血翻涌,神色动容,他终其一生,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候吗?
剑气近,二人同时出手,漫天剑光闪烁,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短短几息,双方就交手了上百招,难分胜负。
老人的剑阵精妙无比,又相辅相成,可谓攻防兼备,滴水不漏。
秀才的剑则锐利霸道,以点破面,任你万般招式,他皆一剑破之。
双方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若非有老夫子的结界撑着,山下的村庄只怕早就遭了殃。
终于一个错身后,二人现出身形,老人一个踉跄,口中吐出血来。
他并非是败了,而是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再难维持如此高负荷的剑技比拼。
秀才站在远处,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此刻若是停手,便是对一位奉献全部,逐剑二十载剑客的侮辱。
头顶处,滔天剑意凝聚成形,惊涛骇浪,宛如一条江河,奔腾不息。
男子高举长剑,全力斩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陶醉以剑敬酒,送老人最后一程,也是对这位对手最大的敬意。
“将敬酒!”
剑气汇聚的江河好似巨龙咆哮,冲刷而来,所过之处,山石、草木尽数都被剑气搅碎。
死到临头,老人却是洒然一笑。
“陶醉,你最厉害的剑出了,也试试我这最后一剑!”
大笑间,老人浑身泛起白光,神圣庄严,八剑也一同飞回身侧,与之相呼应。
老剑指轻轻举起,最后一剑竟是以身化剑!
第九剑——【斩仙】!
老人与其余八剑合而为一,化作一束白光,以难以匹敌的威势直接破开江河剑气。
下一刻,穿身而过。
陶醉呆立当场,随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重伤倒地。
老人避开了要害,所以他没有死。
但不知为何,虽然输了,但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赢了二十年,老人输了二十年。
但唯有今天,胜负颠倒了过来。
男人以手遮面,不知是哭是笑。
老人则仰望天空,长长舒了口气。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离开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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