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从窗棂外照入,这光尤其白亮,虞鹤雪悠悠醒来一瞧就知道,昨夜又下雪了,阳光照在残雪上,所以显得格外的明亮。

  她忐忑地起身打开门,叫住屋外正在扫雪的宫女,“今日是哪一年?”

  “回虞司酝,今日是正平八年。”

  正平八年元月一日,她期盼了已久的日子,终于到了,这皇宫的冬日终于要结束了。

  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那雪落到幽静的沉月湖里,消融无踪。元豫站在听风水榭的窗前,寒意一阵阵袭来,穿透他的披风,直达骨髓。

  虞鹤雪用叉子拨动炭火,让木炭燃得更旺一些,但那热气冒出来还不到周围就已经消散殆尽。

  “河水上的冰层都化了,这几日往返的航船也都渐渐通行,若顺水路回宁州,运气好,只需三月就到了,那时候的宁州应该是夏天了。”

  元豫的声音带着一股寒意传来,虞鹤雪的手顿了顿,热气烘烤着她的手,如同春日的暖阳。

  元豫回过头去看她,“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帮我扳倒二殿下,我便许你出宫,如今你还想走吗?”

  虞鹤雪低着头看着烧红的木炭,声音如融化的溪流一般清澈,“我记得我离家时,家中的小猫恋恋不舍地蹭着我的脚,我那时跟它说,我不久就会回去了,如今我入宫八年有余,那小猫大约早已不在了,也不知家中还养猫吗。”m.chuanyue1.com

  “你的猫……什么样子?”

  虞鹤雪站起身来,比划给他看,“我走时,它这般大,浑身雪白,毛绒绒的,所以取名,云团。”

  元豫点点头,瞧着她的眉眼,想象着从未到过的宁州是什么模样,大约是青山绿水,四季如春,多好的地方,与湿冷阴郁的皇宫截然不同。

  他从袖中伸出手去,将一纸文书递到她面前,若无其事道:“回去看看,云团还在不在吧。”

  虞鹤雪迟疑了一下,才上前去接过那张纸,打开来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张放宫女书。

  她默默将文书收下,又听见他问:“我从前与你……喝过酒吗?”

  “从未。”

  “那好,你走那天,我会在宫外替你践行。”

  他说到做到,果真在她离宫那天,在城中酒楼摆了一桌宴席,入座的是四个人,除了他们还有临川以及沈妙妆。

  沈妙妆闷闷不乐,道:“为何我帮了殿下这么多,殿下不说提我做尚食令,反而要将我赶出宫去?”

  虞鹤雪吃惊道:“妙妆也要走?”

  “正是呢,殿下前几日派人送了我一份礼,我原以为怕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放宫女书。”沈妙妆拉着虞鹤雪大声抱怨:“你可知我是出身罪籍,我的父母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出了宫哪里还有家,如今将我赶走,我又能去哪里栖身,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却又不管我的意愿。”

  她这话,听起来似乎话里有话,虞鹤雪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元豫答:“我帮你打听过,你叔叔一家已经返乡了,你可以回去寻他,总还算是能跟亲人一家团聚。”

  沈妙妆孤傲地昂着下巴,谁也不去看,冷冷道:“那岂不是要多谢殿下赐我这道旨意了?”

  “不必。”

  虞鹤雪觉得气氛越发尴尬起来,连忙倒酒举杯,“我敬殿下,以及两位,以后山长水远,怕是不能得见了。”

  四人都举杯共饮,沈妙妆喝完一杯,立刻站起来硬梆梆地说:“既然见不得我,我便先走了。”

  她说完,立刻站起来离开了,虞鹤雪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道别,“我……我去看看……她……”

  她转过身去,听见身后元豫喊了她一声,“虞鹤雪。”

  “嗯?”

  “我派了人在码头上等你,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你记得带走。”

  “是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元豫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低着头不知在对谁说话,“今日不醉不归。”

  虞鹤雪似懂非懂,恍惚地转过身去出了门,在楼下追上沈妙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待她回过头来时,才见她一脸泪痕。

  “你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虞鹤雪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她接过来捂住眼睛一个劲往前走,并不说什么,直到快到码头时,她才止住哭泣,一条帕子已经湿透。

  沈妙妆要回姜州,而她要去宁州,正好同船一路,上了船后,她们挨着坐下,沈妙妆一张脸红彤彤,一直抽泣不止,她瞧着沈妙妆忽然想起,沈妙妆来自姜州,又是籍没,应当是家中人涉及了二十年前的姜州谋反案。

  “你是因为谋反一案才入的宫吗?”

  沈妙妆眨了眨眼,眼泪掉落下来,“是……当年谋反一案牵连甚广,许多姜州官员的家眷都被籍没,我……连同……一些人进了宫。”

  虞鹤雪想起,临川也是姜州人,他父亲曾是姜州司马,不由问道:“你与……临川在姜州就认识?”

  沈妙妆没有回答,眼泪却又流个不停,她用湿漉漉的帕子蒙住脸,“我……若不进宫,现在应当已经嫁人了,我出生时,家中就给我定了亲事,后来出事后……便什么都没了……”

  原来如此。

  虞鹤雪靠在船舱上,目光不知落到哪里,便只好看着自己的手,“我进宫八年多,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家里人还有没有等着我回去。”

  “我原以为……你不会走,毕竟三殿下待你与别人不同。”

  “三殿下……我与他认识许久了。”

  “许久?”

  虞鹤雪轻轻笑起来,“是啊,感觉有三四辈子那么长了,够了。”

  船舱外有人大声喊道:“虞鹤雪……虞鹤雪……”

  虞鹤雪探出头去应声,见一个男人提着一个篮子道:“是你?你的家人叫我送些行李来给你。”

  她想起走时,元豫说的有些东西要交给她,便说:“给我吧。”

  那是一个大不的小提篮,上面盖着一层布,她将提篮抱在怀中,将那块布揭开,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那里面竟然窝着一只小猫,不过两只拳头大小,浑身雪白,鼻子和嘴巴粉红,十分可爱。

  她爱怜地摸着那只小猫,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惆怅。她心想,将你送给我的人,还在喝酒吗?他是等谁回去吗?

  沈妙妆瞧了一眼那小猫,喃喃道:“三殿下的宫中最近也养了一只猫……同它很像。”

  虞鹤雪低声问:“你最近去过摇光殿?”

  她摇摇头,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我没去,我听人说的。”

  舱外的船头上传来浑厚的声音,“诸位,去往南方的船就要出发了,还没上船的赶紧了,来送亲眷的快些下船。”

  沈妙妆看向外面,码头上人来人往,不少人在那挥别亲人,泪洒江河,她看来看去,终于失望,坐回船舱中,从袖中拿出那张放宫女书,泪眼朦胧地读着,读完后她忽然将那纸文书慢慢撕掉。

  “南方虽好,可我……我……不想独自回去。”www.chuanyue1.com

  她说完决绝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踏出船舱去,将手中的碎纸抛洒进江中,随后轻快地跑了几步,从船头一跃而下,身后的长发和裙角如水般滑过半空。

  虞鹤雪连忙喊她:“妙妆……”

  她站在码头上回过头来,眼睛明亮,挥着虞鹤雪给她的手帕,高声道:“一路顺风。”

  虞鹤雪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羡慕起她的洒脱,耳旁的船夫依旧在高喊:“要开船了,不走的快些下船。”

  她凝望着人群,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酒楼之中,桌上放着几个空酒壶,元豫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临川平静道:“殿下还要喝吗?”

  元豫这才将酒杯放下,扭过头去看向窗外,外面的日头穿破云层,如同碎玉一般晶莹。

  “临川,妙妆不会回来了。”

  “我知。”

  “她不愿意走。”

  “我知。”

  “临川,你喜欢妙妆吗?”

  唯独这个问题,临川没有回答,他只是道:“殿下喝醉了。”

  “对啊。”他低低地笑,“今日,就让我喝醉吧。”

  门外,一阵脚步声渐渐从楼下传来,那脚步声杂乱,元豫瞧着门口,疑心这声音是从自己脑中传来的,其实并没有人上楼,朝着这里走过来。

  那脚步声停在门外,迟迟没有人进来,他的目光落在门上,心却不知悬在哪里,该落到何处。

  他轻颤着手握住酒杯,心想,大概是他还不够醉吧。

  “嘎吱……”

  那扇门被人轻轻推开。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只看见醉眼朦胧里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而窗外,第一场春雨,悄然飘落。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宫女保命准则更新,赠猫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