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的生母,昭予不愿回忆起更多事,与她有关的记忆也都是模模糊糊的。
任凭世人如何歌颂鲁元夫人的美貌,她都不记得她的模样。
听魏康说她在南朝养好了病,又认了刘氏偏门亲戚所出的孩子做儿子。鲁元夫人如今手握一国大权,终于将天底下男人都踩在了脚下。
想起鲁元夫人的夜里,昭予觉得格外的冷,她想她在秦家的娘亲了。
童年那个黑洞洞的房子中霍姝失去光彩的眼睛,让她再一次难以入眠。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在那房子中看到过的事。
霍姝的衣服被扔在一旁,陈传枯萎似树皮的手游走在霍姝身上那些青紫的於痕之上。
她知道那是不正常的事,可这宫里没一个可求救的人,她告诉霍锒,霍锒却用轻蔑的语气道:“乱伦生下的贱货,昭昭,别让她脏了你的眼。”
她只能用自己小小的力量帮助昭姝,她会常常去陪着昭姝,给她上药,不让陈传有靠近的机会。她会把父皇赏赐给自己的宝贝都分给昭姝,在黑暗里给她戴上珍珠项链,给她穿好看的衣服。
她救不了昭姝,只能给她聊胜于无的安慰。
她己虽然有了沥景,有了新的父母,可她永远走不出那个黑洞洞的房子,走不出那个万人坟的皇宫。
——
转眼间,昭予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魏康会常常告诉她沥景那里的战报,一切顺遂,只是战事实在紧张,他作为主帅必须全身心投入战事中,并没有写信的余裕。
昭予时时想,若沥景出征前多看他一眼就好了。
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两眼望穿也望不见,她不禁为这样的自己发出了笑声。
莲池好奇地看着她,只听她道:“以前我最瞧不起深闺里面等着丈夫的妻子,却不知,原来其中辛酸也是甜。”
莲池可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算着沥景的时间,照如今战况,应该不余一月就能夺下煌州,凯旋而归。
还有一个月她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
昭予在魏康那里得知了如今南朝境况,南朝刘氏与济川孟氏如今的关系非敌非友,短期内不会有战事。
南朝重文轻武,虽然鲁元夫人执政后采取了不少强兵措施,但刘氏根基薄弱,多年来只是增了兵马数量,却并未能培养出可用的将才。是以,鲁元夫人命其养子刘莞数次前来请魏康出山。
自昭予来以后,魏康对鲁元夫人派来的使臣便避之不见。
其实他出身南朝,当年初入宫便当了黄郎侍卫,与亦是背井离乡的鲁元夫人间相互扶持,后经鲁元夫人举荐,他得以上战场为大秦厮杀,功成名就。
只是再回宫时,故人已经面目全非。
那时宫中有许多关于鲁元夫人的传闻,他一开始并不相信,却还是留了个心眼派自己的徒儿去鲁元夫人的宫里面。尽管后来陆青松所反映的也与宫人所传无二,他依旧不肯相信。
直到一次陆青松慌慌张张跑来请他入宫,他亲眼了目睹发病的鲁元夫人拿着鞭子将霍昭打得遍体鳞伤,整个宫里却没有半个人敢出来阻拦。
若他没能及时赶到,他不知后果会如何。
鲁元夫人已不是那个刚入宫时与他相互扶持的典雅女子,这二十多年来物是人非,怕是再见已经陌路。
因魏康对刘莞避之不见,村里落得清静,每日只听得见孩童的嬉闹声。昭予正待不下去时,竟收到了来自北方战场上沥景的家书。Μ.chuanyue1.℃ōM
前来送信的是韩煦派来的人,知道韩煦无事,昭予松了口气,打开信,她只看到第一句“昭昭吾心”,便泛了眼泪。
他在信中只简短提了战况,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不过几十个字而已,足以让昭予泣不成声。
他那如风动岸草、浪击石壁的笔锋刻在她心上,一横一竖都往她心里钻,她既伤心,有欢喜,这种模糊的感觉真叫人难受。
真真把他的书信握在手中,才知她习得的不过是他的书写习惯,就算能与他写一手一模一样的字,也写不出其魂。
这是沥景给她寄的第一封家书,她把每个字都熟记于心。
窗外的陆青松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禁嫌弃地别过脸。
真不知这种虚情假意有什么值得掉眼泪。
山中已是春末,魏康列下清单命他去镇上为昭予莲池购置一些生活所需之物,他嘴上说不愿,但对昭予实际上是怀愧在心的,一路挑东捡西,足足拉了一马车的货物。
他的气早消了,还留昭予在此,是为了将阿蜚换回来,谁知孟沥景那家伙反倒顺水推舟叫他们照顾着昭予。
师父不开口,他就只能闭嘴。
回程因山体塌陷了一部分,他只能绕路而行,估计着回去已是深夜。
——
昭予知道阿青不在,见也没人陪莲池练剑,就央着莲池陪她去捉蟋蟀。莲池虽不情愿,但此时却是别无它事可做。
魏康屋子东侧有一片草丛,昭予带着莲池靠近,并叮嘱她不要发出声音来。
昭予以前在江原女学下课之后,便集结三五好友去学堂前的草丛捉蟋蟀,她听力极强,半点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
草虫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昭予吊着捕虫的笼子凝神,正欲松手去抓时,身后传来异样声音,莲池早已先一步扣住她的肩将她抓起。
来者是数百名身穿铠甲的士兵,除了她被阿青带走沥景去找她那一回,昭予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一身着紫色常服的男子骑马而来,脸上露着温文尔雅的笑,“魏先生还是不肯见我?”
魏康穿上青衫,从容地从屋中走出。
即便是深山陋室,也无法掩住他的将军气度。
“魏先生与小辈耗了这么久,我看魏先生不愿给答复,小辈就私自做一回住了。”
从男子的话中昭予推测出他应当就是刘莞。
刘莞此行明显是要强行带走魏康,他的人正要上前,四面黑衣侍卫涌入,与刘莞的士兵交战起来。
刘莞拔剑怒指向魏康,“魏先生这是不肯跟我走?”
魏康何惧这小儿的剑口?他面带淡然的微笑,“不肯。”
刘莞道:“那边休怪我无情!”
刘莞的士兵一波一波而上,魏康的黑衣甲卫亦如奔腾潮水而来。刘莞小觑了魏康实力,不久后便落了下风。刘莞见自己一方死伤渐多,怕回去受鲁元夫人责骂,勒令止战,他手举长剑划破魏康门前的柳树树干,负气离去。
昭予目睹这一场厮杀,心有余悸,想着那刘莞可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刘莞一走,魏康却按捺不住,忙对昭予道:“收拾行李,随我离开此处!”
昭予不解,为何?
“此战损失惨重,若再不走,刘莞带来更多人手,便是瓮中捉鳖。”
魏康不愿昭予再见到鲁元夫人,恐怕昭予自己也不愿见到那个女人。
可他们并不知道出山的路有一段塌陷,拦住前路,逃离路上看到阻拦,魏康吸口凉气。
忽而,山路两侧的林中涌出大量士兵,将魏康他们包围其中。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狭窄山路中仍保持阵型,留出一条小径可让车马通过。
华贵的车马停在魏康他们的车前,那辆马车上刺金的帘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只玉致酥手撩开帘子,露出令人惊叹的面容。
“魏大人,许久不见。”
多少年过去,这女人的声音依然未变,冷静自持,就算是语调里的娇媚也像算计好的一般。www.chuanyue1.com
不见鲁元夫人,哪识“冷艳”二字?世上美人易寻,但能将“冷”和“艳”二字拿捏得均衡的,再也找不到除鲁元夫人外的第二人。
“刘莞这蠢货。”鲁元夫人轻骂,却全然听不出愠怒的意味。
昭予躲在魏康的身后,不敢直视眼前的女人。
她太耀眼,光芒万丈,像高悬的太阳,和她记忆里那个颓病的、凉若月光的女子全然不同。
鲁元夫人也已注意到了魏康身后的女子,她浅笑,“这位怕就是济陵侯的夫人了。”
看上去还像个孩子。
“济陵侯在北边战事艰辛,我既与济陵侯有盟约在先,夫人在我领地之上,我便代为照顾了。”
鲁元夫人的话虽客气,但语气是冷冰冰的。
魏康正欲叫鲁元夫人放昭予走,哪知昭予此刻却站了出来,迎面直视鲁元夫人:“既然鲁元夫人要照顾我,我便去夫人住处,等着我丈夫来接我。”
即便童年那个黑洞洞的房子深似深渊,可她若她不直视那个房子,便永远没有走出来的机会。
——
初入南朝都城鄢都,与济川是全然不同的盛况。
济川在前秦时不过一个边关军镇,少有本土世家,而今成为北方第一重镇,仍以军风治民而闻名。济川街上各行各界规划有序,闹市和住宅分治明确,而鄢都则是完全相反,官宦府邸前,卖货郎和大雅士聚集,女子与男子同道而行,全无管束。虽则乱,但处处透着欣欣向荣的繁荣之像。
鲁元夫人府便在闹市的最中央,未见其宅邸,已见宅中高阁飞廊。
鲁元夫人府上的星汉阁是鄢都第一高楼,站在其上可俯瞰全城盛况。
当夜,鲁元夫人便在星汉阁设宴招待魏康和昭予。
虽有宴酣之乐,但故人相逢,除了鲁元夫人,无人有心赏识。
鲁元夫人虽为主人,却姗姗来迟。她一袭白衣,衣袂曳地,若天上仙灵下凡,谁也不忍责备她的迟来。
她的神貌,足以让人谅解她的一切过错。
刘莞见鲁元夫人终于前来,起身迎接:“母亲可是让大家久等了。”
刘莞的一句“母亲”,如一根几乎细不可见的针在昭予的心头扎了进去。
她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女人,她似来自遥遥天际,圣洁不可侵。
鲁元夫人注意到了昭予的目光,她已习惯了各样人各样的目光,不论别人以何种目光来看她,那都是与她无关的。
她举起面前酒樽,朝向昭予,遥遥敬她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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