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以后彭莱终于顶着用冷水冰了又冰的脸从洗手间里出来,大家已经在客厅里坐好。她迎着众人目光走过去,刚刚的冷水又全都浪费了。
客厅里是带贵妃榻的长沙发,蔡美昀亲热地挽着薛明辰坐在中间,稍远一点是比尔和徐景峰正在品茶。
徐星洲一个人坐在另一头,伸着长腿,手肘放在膝上,侧头看着她笑。
彭莱走了个直角,毫不迟疑地坐到薛明辰身边,爱娇地挽住母亲的手,声音软软,“妈妈,你和比尔叔叔回国,怎么也不告诉我啊……”
薛明辰和蔡美昀徐景峰是旧时好友,这一点徐星洲住院时候已经告诉她了。至于上一辈之间的那些过往纠葛,他俩谁都不知道。
薛明辰任她拉着,却对着蔡美昀笑,“你美昀阿姨邀请我们回来玩儿。我也想回来看看你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搞突然袭击啊,彭莱对蔡美昀微笑表示谢意,心里撅撅嘴。
她看一眼徐星洲。
他正喝水,感觉到彭莱的目光,他把杯子放下,状似无意地舔了一下嘴唇,抬眼看过来。
彭莱吓得赶紧转过身来,面对薛明辰占据她视线,“妈妈!嗯……你和比尔叔叔刚下飞机累了吧?到我那里休息吧!徐叔叔和美昀阿姨还有……徐星洲也……都需要休息。”
她不知道人家做主人的为什么大白天的也需要休息,反正她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好紧张。
薛明辰象征性地看一眼比尔征询意见,然后对蔡美昀笑道:“也好,美昀,徐景峰,那我们就先过去歇一会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咱们再接着聊。”
蔡美昀笑着点头,“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先看看两个孩子……星洲这边离得近,怎么都方便。咱们晚上去日月楼吃饭,你们好好休息,我傍晚过去叫你们。”
彭莱开了门,把薛明辰和比尔让进来。赶紧拿拖鞋来给他们换上,又是倒水又是铺床,忙得团团转。
比尔大笑,说小天使长大啦,像个小主妇。
薛明辰脸色淡淡,把比尔打发到客房去睡。
彭莱坐在客厅里等妈妈出来,心里有点惴惴的。她看得出薛明辰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她却不确定。
正不安着,手机短信铃响了,打开来是徐星洲,“别担心。一切有我。”
看来他也看出来妈妈不高兴。彭莱还没想好回复什么,薛明辰就出来了,她把手机收起来。
薛明辰脸色缓和了一点,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其实她不高兴的理由很简单——徐星洲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彭莱以前给她形容的时候,只会说很高很帅,眼睛很亮,笑起来很温暖之类的。那么抽象的形容词,说了和没说一样。
后来徐星洲给她发邮件,询问彭莱的情况,字里行间一片深情。
彭莱回国了,他偶尔还打个电话问候薛阿姨,态度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说说“报喜不报忧”的彭莱瞒着她的一些近况,转达父母的问候之意。
薛明辰就自作主张地拼凑出一个温润如玉,儒雅沉稳的温柔公子形象来。
想来也是,徐景峰的儿子,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而且彭敬谦的女儿,不就应该喜欢这样的么。
正是因了这种自作主张的想象,当彭莱想爱而不敢爱,给薛明辰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她给了女儿正面的鼓励。
可是今天在门口,那个子高高,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牛仔裤还破个洞,一头板寸,剑拔弩张气势凌厉地,把在她心目中还是个孩子的小女儿紧搂在怀里激吻的年轻张狂男人到底是谁?!
徐星洲是谁?第一眼桃花男。
叶宁看一眼就说他“不良家”,晶晶见一面就认定是“大灰狼”。彭莱和他在一起久了,连审美观都被潜移默化,或者说练就了透过表象看实质的本领。
可遗憾的是,徐星洲的表象,从未改变。
每一个女人,都可以很轻松地谈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个伪公理;可每一个母亲,恐怕都很难接受女儿爱上一个“坏小子”这个事实。
薛明辰从最初的震惊和失望里缓过来,才有心情好好打量彭莱。
女儿气色比在美国时候还要好,眼睛里少了稚气和迷茫,多了显而易见的自信和坦然,脸上有着女孩子处于恋爱中时特有的那一抹幸福颜色。
薛明辰神色终于变得慈爱,把彭莱帽衫上被抱得歪掉的兜帽摆摆正,微笑道:“他就是我们家妞妞的初恋呀?”
彭莱见母亲神色暖了,心情放松,眯着眼睛笑,“嗯,也是我的第二恋。”她月牙一样弯弯的眉梢眼角,流露着醉人心脾的甜蜜。
薛明辰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都第二恋了啊……妈妈让你总结初恋的经验教训,你一定总结好了?”
彭莱依偎进她怀里,她明白母亲在说什么,“妈妈,不会再出现那种事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的。两年前那些事,看上去是巧合,其实是我必然要遭遇的困难和挫折,只是时间早晚,或者形式不同。因为那时我的性格……因为我不懂得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
她本意宽母亲的心,母亲却并未表示出慰藉。薛明辰的手还是迟疑地温柔地抚着她的头,“愿意相信自然是好事,可是无论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自己,都要适度,不然要吃苦头的。”
薛明辰到底不是圣人,她可以在女儿退缩时候给予鼓励,真正到了关头,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放手让她去身践体行任何爱情箴言。
特别是,对方还是那么个看起来就觉得危险的男孩子。
无论前方等待姑娘小伙儿们勇敢去开拓去闯荡的情感世界多奇妙多美好,做母亲的,却只想让女儿安稳一生,不伤心,不失落,不真心错付,不颠沛流离。
彭莱不太懂母亲为什么又变得保守了,拱在她怀里撒娇,“妈妈,就因为我不懂相信别人,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啊。”
她抬头看着薛明辰,“你不喜欢他吗?不喜欢徐星洲?”
薛明辰看着她紧张期盼的眼睛,沉吟一下,还是微笑了,“我女儿喜欢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第一次见面,可能……不太习惯。”
彭莱笑得开心,“哈哈哈,我第一次见他也不习惯。徐星洲真可怜。”
母女俩在沙发上依偎着轻声细语,直到薛明辰倦极睡去。
隔壁徐家的气氛完全不同。
徐星洲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对面的蔡美昀,“妈你请薛阿姨过来做客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蔡美昀满面春风,“我请你薛阿姨做客,告诉你干嘛?”
徐星洲无奈地看着母亲,“你故意这个时候带着他们在这里等我和彭莱?”
他俩刚从医院回来,小情侣从公共场合终于回到私密的空间,肯定会有亲热的举动。蔡美昀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
蔡美昀拿牙签插着苹果,“谁让你俩不进门儿就开始亲。”
她转头朝着徐景峰笑:“看你儿子那狠样儿,像要把人家小姑娘吃了似的,哈哈哈。”
徐景峰眼睛里却笑意明显。显然,他对于自己老婆的胡作非为毫无意见。
徐星洲无语地靠在沙发背上,揉揉额头,拿起手机给彭莱发短信,心里叹息,老妈你就害我吧!
古有三书六礼,今有相亲看当。
如今不兴拜托媒人上门说亲了,实在是给有心给儿女谈婚论嫁的父母们造成无数困惑和不便。
从徐星洲住院彭莱悉心陪护,蔡美昀就开始琢磨双方父母见面的事情。
彭莱无论学识人才品貌都属上上乘,又是老朋友的女儿,知根知底。徐景峰对这一点尤其满意,当年薛明辰的风采他还记忆犹新。
儿子对人家姑娘一门心思死心塌地,好在彭莱看来对傻小子也是情真意切芳心早许,就是不知道姑娘家长是怎么想的。
虽说是旧时老友,人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显然也不会轻易许人。
年轻人做事怕不周到,不如她与徐景峰以老朋友身份和薛明辰见个面,暌违故交亲切重聚,到时候再说这事儿,不是趁热打铁水到渠成?
徐景峰说蔡美昀耍心机都成了习惯,其实真不算是委屈她。
她在彭莱回国后不久就和薛明辰开始通电话联系,早就把情意又连系了起来。如今两个年轻人感情笃厚,徐星洲又立了功正风光,正是见家长的好时机。
见就见吧,你就直接说我儿子被你女儿迷得七荤八素失魂落魄我和徐景峰也看好他们请明辰你成全不就得了么?
她不,非要设计这么一出巧合,让薛明辰自己亲眼看看两个孩子已经好到什么程度——可不光是我儿子用情,你女儿也动了心的。
所以我们做老人的,也就是成人之美顺水推舟,谁也不算求着谁。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无意中成了同谋的徐景峰还没意识到,薛明辰可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她心里不舒服,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好像被胁迫了,完全没有主动权。
众目睽睽下彭莱紧搂在徐星洲脖子上的两条小细胳膊,直接让她丧失了作为女方家长本该有的矜持地位。
所以晚上在日月楼宽敞明亮的包房里,当一身深色优雅英伦风休闲装,踌躇满志要扳回一城的绅士徐星洲,和一袭藕荷色长袖连衣裙,娇俏可人含羞带笑的小淑女彭莱,隔着两米宽的大圆桌脉脉凝望的时候,两位既要为儿女争取幸福,又要保住自己主动地位的伟大母亲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悄然开场。
两家人坐的位置很微妙。
两对夫妻自然坐在一起,蔡美昀和薛明辰中间是徐星洲,听说他受伤了,薛明辰多少要表示一些关切。
彭莱却坐在比尔和徐景峰中间,当两个父亲的话题从品茶转到品酒甚至书法,比尔的中文就不够用了,她得给他们当翻译。
于是一对小情侣,阴差阳错地隔着餐桌上最远的距离。
虽然不能偷偷在桌子底下拉拉小手,说句悄悄话,可是那一抬眼的甜蜜巧合,心有灵犀的对视和微笑,却足以让两个人心如鹿撞,甘之如饴。
菜上得很快,显然是有人记挂着彭莱的口味,点了一大盆色相诱人,香气扑鼻的水煮鱼,精致古朴的青花瓷大碗,衬着红辣椒绿笋丝白鱼肉,看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彭莱自从回国,不是工作忙就是闹胃痛,一直还没机会吃到自己美食排名榜上的topone,最近又陪着徐星洲吃了半个多月的病号饭,哪经得住这等诱惑。
她虽然不好意思盯着那个大盆,魂儿却被那香气勾走了,原本妙语连珠的翻译句子竟然结巴了起来。
好在比尔也对满桌中国美食很感兴趣,终于结束了“比尔叔叔三千问”,提起筷子准备先满足口腹之欲。
彭莱极力掩饰自己垂涎欲滴的表情,好不容易等到水煮鱼转过来,她赶紧拿漏勺捞了一块放在盘子上,夹起嫩嫩的鱼肉放进嘴里。比记忆里还要麻辣鲜香的味道瞬间霸道地俘获味蕾。
水煮鱼这东西,吃一块儿哪够?
以前彭莱和徐星洲一起吃饭,水煮鱼都放在她面前,基本上是接着盆吃。
可是如今桌上都是长辈,一个比一个优雅,她要是像从前一样撸胳膊挽袖子地放开来吃,估计别说吓到别人,光薛明辰就能拿目光把她瞪死。
彭莱对其他的菜完全丧失了兴趣,也顾不得再偷偷去看秀色可餐的徐公子,一双大眼惆怅地看着水煮鱼又转走了,走远了,转到离自己最远的对面停下来。
好羡慕……她眼巴巴地看着徐星洲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住转台,右手拿漏勺优雅利落地捞起一块最好的鱼腹,放到面前干净的汤碗里。
然后是第二块,彭莱朝他撅撅嘴,那块是我早就看好了的,又和我抢……
然后是第三块,彭莱目瞪口呆,不用这样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为了馋我,不惜变成个吃货吗徐公子?
第四块……彭莱嘴慢慢闭上了,双颊泛红,弯起的眼睛一刹间流光溢彩。
对面的徐星洲也挑着嘴角看她,把装满鱼块的汤碗放到转台上,转到她面前停住,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宠溺。
看着这对旁若无人甜蜜互动的小情侣,四个大人都微笑,连薛明辰都觉得心里软软的——晚上徐星洲换了行头,敛了狂放,瞬间变了一个人。
以貌取人是有点不公平,何况他对彭莱的在意,举手投足间显而易见。最重要的是,彭莱对他是真的喜欢。
薛明辰也夹一片鱼肉,尝了尝点头,“这里水煮鱼是很好吃,没有那么辣。”
蔡美昀笑道:“是啊,郑闵文的店,全都用改良后的菜谱,所以才这么爆满。”
薛明辰惊讶,“这家店也是他的?我还以为他就做自助连锁呢。”
“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大,星百万十几家店,日月楼在城区也有三家,好像还在郊区开了个休闲山庄。”
“星”百万,“日月”楼……薛明辰有所察觉,但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敏感,专心吃鱼,不说话了。
蔡美昀却没注意到,她想到别的了,“两年前闵文还想撮合星洲和他女儿来着。徐景峰和我觉得孩子们的事情不便多管,这才算了。”
这话说得巧妙,即说明徐星洲抢手,又表明自己做家长的立场,还透露徐星洲本人没那个意思。同时也敲打薛明辰,孩子们的事情,做父母的不便多管。
薛明辰是知道这件事的,要不是因为这个,她女儿也不至于一场初恋只谈了三四个月。
她半开玩笑地,“其实你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说不定是门双赢的好姻缘。”
你既然想要显摆,就顺你的心意好了。一个“双赢”,暗指郑闵文注资丰美的事情。
蔡美昀拍拍薛明辰胳膊,嗔怪地笑,“哎呀明辰我不会说话,你别装糊涂。哈哈。”
徐星洲赶紧抬眼紧盯着彭莱,心里暗暗叫苦,这两位女士在说什么,害人没够是吧!
还好彭莱好像没在意,把吃光了的汤碗又放在台子上,冲着他笑得像只小馋猫,意思是还要。
碗被拿了起来,彭莱转头,惊讶地看着旁边的徐叔叔抬腕给她盛上两块鱼,把碗放回她面前,温和道:“爱吃辣的?你蔡阿姨说的那件事,和星洲完全没有关系。”
彭莱笑眯眯道了谢,吃得开心。
徐星洲感激地看一眼徐景峰,关键时刻还是老爸靠谱儿。
薛明辰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妞妞你把你大师兄的西装放哪儿了?还没还给人家呢吧。上次他特意来家里向我打听你,我想给他却没找到。”
就你儿子有人惦记?我女儿追求者多着呢!
彭莱呆了呆,这件事有必要在这里说吗。
“我忘了,好像在我房间的衣橱里。”
“好,下次他再来我还给他。”
席间一时没有人说话,薛明辰有点得意。
旁边的比尔突然冒出来一句,“大师兄?是新年那天被angelia放鸽子的那个吧?哈哈,”他转头朝徐星洲眨眨眼,“我见过,没有你帅。”
噗,彭莱憋得辛苦,徐星洲一脸谦逊,两人对看一眼,都忍俊不禁。
很明显,两个爸爸都已经乐见其成,两个妈妈还在莫名纠结。
蔡美昀也笑了,“好了明辰,还有比尔,咱们不绕弯子了。你们这小闺女,我儿子喜欢,我和徐景峰也看着好。难得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的,看着都让人高兴。我这身体你也知道,虽然手术是做了,癌细胞长得快,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个‘五年存活期’。趁我还活蹦乱跳,不如你们就点个头,给句话,让他们尽早结婚吧!我想早点抱上孙子孙女,之后是……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这番话一出口,桌子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见家长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大家心照不宣,彼此表示出合作意向,这事儿就算成了,之后的事情就由两个小年轻自己去打算,直接说到结婚的还真少见。
蔡美昀语气豁达里带着点伤感,她这次说的倒是真心话。
她自从不做生意,整天就想着给儿子娶媳妇抱孙子这点事。彭莱年纪小,薛明辰可以端着,她着急啊,夜长梦多,万一再出个什么误会这姑娘又跑得不见人影,傻小子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人家苏朗的孙子都满月了!
薛明辰也笑,“美昀你快别乱说话,什么叫‘怎么样都没关系’!你就只管好好调养身体,别操太多心。孩子的事情我不干涉,他们还小,慢慢了解,晚几年结婚不要紧,孝顺父母才是大事。彭莱在北京受你们这么多照顾,你就把她当女儿,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你就尽管吩咐她。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再说这事儿不迟啊。”
不是她无情,蔡美昀说得确实比她实际上的身体情况严重很多。就算她真的病情难测,薛明辰又怎么可能为了让她早日抱孙子就把自己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儿嫁过去?
薛明辰最受不了别人要挟她,蔡美昀说这话,让她要是不答应就显得太冷血不近人情,她就索性热情到底,把彭莱给你当女儿,总行了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蔡美昀知道多说无益,几十年的蔡总也不是白当的,面色如常笑着答应也就是了。
然而徐星洲是真的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虽然也没想过尽快结婚的事情,可是薛明辰一句话就支到几年后,还要等到他明明已经痊愈的母亲身体“彻底好”,这明显就是没有兑现日期的空头支票啊。
他心思纷乱理不出头绪,皱着眉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彭莱。
彭莱显然也有点不知所措,见他向自己看过来,瘪着小脸挤出一个软软的笑。那笑容有点茫然,有点不安,有点抱歉,还有着全心的依赖。
徐星洲心里定了定,松开眉头,回应她以坚定安抚的笑容。
这个时候徐景峰提议大家为了健康喝一杯,才把这个话头勉强带过。
大家正喝着,酒店经理走进来,笑容可掬,“各位好,我们老板听说老朋友来吃饭,特意吩咐送上一道菜以表心意。他不在店里,不能亲自过来招呼各位,让我转达歉意,他希望另找机会郑重邀请各位相聚。”
说完示意后面的服务员把菜端过来,是一道干烧小鱼。
那鱼不是平时吃到的肥肥的小黄鱼,一看就是自己钓的野生小泥鳅。做法也奇怪,不是普通的油炸或者煎炒,而是直接放到火上烧的,上面没有任何佐料,只撒了些细盐。分量不多,零星几条躺在精美的鱼形盘上。
然而薛明辰、蔡美昀甚至徐景峰,一看到这盘卖相和味道都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小鱼,却都放下酒杯微笑沉默。
许多年以前,大院里的大人们还没有开始分派别,孩子们还都在一起玩的时候,没有零食吃,一大群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都是郑闵文带着。
他总能找到鱼最多的地方,把装了饵料的罐头瓶子放下去。等大家玩累了,瓶子也满了,就地在河边拿树枝点火烧熟了吃。
手巧的蔡美昀烤的火候最好,干瘪细瘦的徐景峰吃得最多。而薛明辰吃的,总是郑闵文亲手烤好的,偶尔还会撒上点盐和辣椒粉。
薛明辰微笑,脸上带着陷入旧时回忆的温暖恍惚,“十八岁以前,我一直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哦?比尔听了毫不犹豫地夹起来一条大的,尽管刚一入口就皱了皱眉,还是坚持着咽下去:“没什么味道,有点生。”
徐景峰笑着拿过空杯子给他倒上红酒放在转台上转过去,“我小时候,从来都不吃大鱼,小的才好吃。”
薛明辰促狭地笑,“那是因为美昀对你好,烤好了小的都留给你。”
蔡美昀流露出一抹少女时代才有的娇憨,“哼,他怕是当时心里还以为我要把大个的留给郑闵文呢。”
薛明辰大笑,依稀可见年少时候明亮开朗的样子,“这糊涂官司现在总弄清楚了吧?我当时跟他说你喜欢的是他,他还不信。哈哈哈。”
蔡美昀看一眼比尔,笑得大有深意,“那会儿咱们几个的糊涂官司多了……话说回来,明辰你好多年没见过郑闵文了吧?他还和小时候一样,笑眯眯,一肚子坏水。”
徐景峰微微笑,“也和小时候一样,护短,仗义。”
席上终于言笑晏晏,除了比尔外的三个大人都陷入回忆。几十年前的旧时伙伴,终于跋山涉水穿越时光款款行来。
那盘鱼,却谁也没有再动。
旧日的美好滋味,无法复制,无从追溯,索性让它留在泛黄的记忆里,和曾经年少的心情笑容一起,被妥贴地珍藏在心底最深处。
接下来的三天,彭莱和徐星洲都要上班,薛明辰带着喜欢中国民俗文化的比尔,钻胡同,转小巷,哪里还残留着老北京的痕迹就往哪里去,走遍了北京旧城的犄角旮旯。徐景峰和蔡美昀也好生陪了三天。
第四天,薛明辰终于累得走不动了。
比尔的公司总部有意发展在北京的事业部,出去考察了,剩她一个人在家休息,给女儿收拾收拾房间,归置一下换季的衣物。
中午的时候,徐星洲打电话过来,说蔡美昀包了茴香馅的饺子,要送过来给她和比尔尝尝。
薛明辰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答应了。
“今天没上班啊?”
薛明辰把冻好了的饺子放进冰箱,顺手给他拿杯饮料,自己却捧着杯乌龙茶,和颜悦色地问。
“庭外调查,顺路过来的。”徐星洲接过来,道了谢。
他身上还穿着制服,薛明辰所介意的狂放不羁终于被掩盖得彻彻底底。
薛明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谢谢你这段时间替阿姨照顾彭莱。”她扫一眼屋子里明显不是女儿自己能够照料的诸多细节,微笑,“看不出你这孩子还挺细心。”
徐星洲笑笑,“以前就因为不够细心,让彭莱受到伤害,所以很珍惜能让她深入了解我的机会。所幸这回,她终于愿意信任我。”
他语气诚恳,目光坦率,“我知道我给人第一印象不算靠谱。阿姨您是不是也觉得,和萧寒相比,我更像靠不住的那个?”
薛明辰被人彬彬有礼地将了一军,不动声色微笑喝茶,默认了。
徐星洲把手里未打开的饮料罐放到桌上,垂下目光,嘴角的弧度有些自嘲的意味:,“从我上中学开始,同学朋友,甚至亲戚长辈,都说我爱玩,会玩,玩得起。我不知道什么叫玩得起,以为那是好话,索性也这么认为自己。”
“那时的我,对想要的一切,都很直接地去争取,却从不觉得结果有什么要紧。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态度。我没有耐心,懒得解释,反正无论我怎么对待别人,他们还是一样围着我。”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因为我其实从没有遇见过,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是人。”
“直到我遇见彭莱。她像是一个难以捉摸的精灵,一步步带我走出那个自以为是的天地。我以为是在追求她,却也让自己开了窍,我开始越来越珍惜身边拥有的,父母,朋友,工作,我开始懂得感激。”
“可惜那时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才会发生误会,让她离开我一年半的时间。如今她终于回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感情去留她在我身边。”
“所以阿姨,玩得起的人,一旦不玩了,也是靠谱的。”
薛明辰微笑,这孩子真会说话,“彭莱只不过是恰巧在你开始成熟的时候出现了,不是她,也会有其它女孩子的。”
徐星洲黑眼睛里满是认真,“我想您一定比我清楚,一生中可以遇到多少次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如果这样难得的恰巧被我遇见,我非常庆幸。”
薛明辰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午后,大学图书馆里隔着书架看到彭敬谦的清俊眉眼,那一刻心跳的频率,目前为止,绝无仅有。
她脸上浮起淡淡感慨,“怦然心动和厮守一生相比,到底还是单薄了点啊。”【穿】
【书】
【吧】
徐星洲垂下眼帘掩饰眼里的喜悦,话终于说到这里。
他抬起头,“阿姨,那天晚上我妈说让我和彭莱结婚的话,如果让您为难了,我替她向您道歉。”
薛明辰只是感慨自己半途夭折的爱情,倒没想到女儿结婚这个话题,听徐星洲这样说,她摆摆手,“几十年的老朋友了,道什么歉。”再说那晚上她也没有示弱。
徐星洲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话题,“我妈说的话虽然不合适,也没提前和我商量。我却不怪她,我很感激她。她说出了我一直只敢在心里想象的事情。”
他望着薛明辰,神色庄重,“我想和彭莱结婚。”
薛明辰有点惊讶。蔡美昀急着抱孙子,肯定是瞒着儿子说的那些话,这年头的年轻人谁不想多玩几年,可怎么徐星洲居然也这么说。
她问:“星洲,你今年有26?”
“我27了。”虚岁。
“彭莱还不到22周岁。再说你们俩才恋爱多久啊?你孝顺母亲可以,但不能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匆忙作选择。你们还需要互相了解,才是对彼此负责……”
薛明辰苦口婆心,年轻人一时冲动太常见了,婚姻是大事,万一有个闪失对双方都是莫大伤害。
“彭莱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选项。”
徐星洲的微笑里,带着坦诚的爱意和向往,“她单纯,软弱,爱哭,自我,不成熟,理想化。她也勇敢,坚强,善良,聪明,坦率,有正义感。她像我的一个梦想,我希望早日美梦成真。彭莱可能还不够了解我,但她已经知道我爱她,她已经愿意相信我,依赖我。我知道您希望护她周全,我也一样。可是我希望,她能在我的陪伴和保护下,自己决定是否要变得更成熟。而婚姻,是我能给她的最好庇护。”
夏末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客厅,照在年轻男子的脸上,映出一片乐观,诚恳和坦荡。
薛明辰有点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曾经觉得这个男孩子不羁狂放。
“阿姨,我不是一定要马上结婚,彭莱会不会答应,我还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能先得到您的认可。如果您不同意,她一定会为难。”
他坦率地笑,“我从两年半以前的春天开始喜欢她,没有一天停止过。我们已经因为误会错过了很多时间,接下来的每分每秒,我做梦都想和她在一起度过。平时我们工作都忙,早出晚归,门对门都见不到几面。让她无根无据地和我住在一起,我说不出口。所以,如果她也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我要和她结婚。”
薛明辰喝一口冷掉的茶。
徐星洲眼里的热切和憧憬,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年纪不比他们大,也是一样,希望能够每时每刻和爱人厮守在一起。
那天门口紧紧相拥的两个年轻人,虽然动情,却也明显地克制。
彭莱未经人事,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徐星洲有的是办法满足自己,没必要舍近求远忙着结什么婚。
薛明辰起身把自己的冷茶换掉,拿个杯子给徐星洲也倒上,笑道:“到底是当法官的啊,口才不错!说累了吧,哈哈,来,尝尝阿姨的武夷山大红袍。”
徐星洲看薛明辰终于露出爽朗笑容,暗暗松口气,道了谢拿过杯子喝茶。听到薛明辰笑着说:“我说了我不会插手彭莱的事情。所以你这么好的一番话,不如说给彭莱听。”
徐星洲知道这一关算过了,放松下来,摸摸鼻子,“我现在,有些话对着她还是不太说得出来。”说了也不确定她听不听得懂。
薛明辰颇为理解,那笨丫头,难得有人愿意拿一颗玲珑心去哄她,“彭莱感情上是钝了点,别着急,她懂得好歹。”
徐星洲真的渴了,他又从不喝甜的饮料,见终于有了茶,很快杯子就见了底,笑道:“她也不算是钝吧,只是习惯性地有所保留。所以我们俩在一起,她比我拿得起放得下。”穿书吧
薛明辰心里醍醐灌顶。怪不得一向聪明的小女儿,为什么到了感情上就显得木木呆呆的,原来是自我保护。而这种习惯,肯定和父亲早逝,母亲长时间不在身边有关系。
薛明辰顿时对徐星洲油然升起一丝殃及池鱼的愧疚,回想女儿在美国的时候,虽然也难过,但毕竟最后还是把徐星洲忘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却一直都惦记着彭莱。
唉,谁规定外表出色的男生就一定玩得起,谁的心就一定大到不怕失落和辜负,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呢。
薛明辰给他续杯茶,笑意盈盈,“好了,阿姨向你保证,绝不当绊脚石。再喝一杯,回去上班吧。明天我去找你妈聊聊天儿。我和比尔这次回来,大概能在国内住两三个月,过几天还要去上海办些公事,彭莱那儿,你只能自己加把劲儿了。”
彭莱目前住的房子不够大,虽说比尔性格随和,彭莱也还是个大孩子样,到底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很快,薛明辰和比尔在附近找好了酒店,搬了过去。
这其中是否还有兑现自己“不当绊脚石”的承诺,给需要加把劲儿的徐星洲留空间的意思,就没人知道了。
薛明辰和比尔去上海的前一天,特意做了一顿西餐,招呼徐家老两口和小两口过来吃。
吃完饭,把父母送回家后,徐星洲带着彭莱在楼下小区散步消食。
彭莱一会儿逗逗流着口水一脸傻笑的学步小儿,一会儿惹惹邻居家对她带搭不理表情严肃的八哥犬。终于招惹得小孩儿哭了,八哥怒了,才被徐星洲拎上了楼。
徐星洲把切好的西瓜从厨房里端出来,看见她正在摆弄那两个暗红色带金色花纹的小方盒子,不由心里一动。
他放下果盘走过去从背后圈住她,“还心疼哪?以后有机会,我再买给你啊。”
彭莱回头撅嘴瞪眼睛,“还买?才不要!就这么两个圈儿,我半年多的工资啊!”
后面那枚戒指的价格她不知道,根据前面那个的价格估计的,不然她就不会说“半年多”了。
徐星洲笑着亲她的脑门儿,“你不让买戒指,我拿什么求婚啊?”
彭莱没多想,以为他说很久以后求婚时候的事情,笑眯眯地想象了一下,好开心。
“什么都行,易拉罐环,草编的,纸叠的,能套在手指上就行嘛。哎呀想想都好浪漫。”说完又威逼,“总之不许买!买的没诚意!”
什么都行,那几种想得到的都被你说了。徐星洲心里叫苦,诚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有诚意啊。
彭莱翻完了盒子,又去看盒子下面压的东西,是一张大观园的年票。当年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就是在大观园。
她满惊喜地拿起来,发现是去年的了。扭头问抱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徐星洲,“你也迷上大观园了?还办了年票。”
“单位统一办的,可以选住处附近的公园,我选了大观园。可是开着车从门口过去无数次,一次都没敢进去过。”徐星洲低头看着她笑,“想想还是等你回来了再一起去吧。”
本想睹物思人,却恐物是人非。思念的人在地球那一端,看不到摸不着,甚至自己如潮涌一般的渴念之情,都无从让对方知晓。
那种纠结,怎一个愁字了得。
好在,这一切终于过去了。
彭莱这一次真正陷入情沼深处,才能够想象当时徐星洲被她突然抛下时的心情。
她放下手里的卡片,转过身,投入一直等在她身后的怀抱,双手攀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嘴唇只够得着他的下巴,“不想了,不要想了……我要用今后所有的时间,帮你把那一年半忘掉。”
徐星洲顺势坐在身后的沙发扶手上,把彭莱圈在腿间,任她凉软的嘴唇在他的眉间和鼻梁上轻吻,嘴角惬意地挑起。
见彭莱低着头,他还配合地把头仰起来一点。
彭莱本来只想亲亲他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和抚慰,可是看他闭着眼睛一脸愉悦期待,心里也有点跃跃欲试。
她印上他的唇,轻轻吸吮了一下,哈,触感真好,果然主动有主动的快乐啊!她很有成就感地准备收兵,就被人按在了大腿上。
徐星洲扶住她的脸,含住她的唇,纠缠良久。
彭莱只觉脸都酸了,嘴里都是口水,咕噜一声,咽了。她窘得要冒烟,一把推开徐星洲的脸。
徐星洲把她的脸压在自己怀里,贴在她耳边闷声地笑:“宝贝儿,体液交换是爱的一部分,你要习惯。”
说归说,徐星洲的亲密举动还是仅止于此。当最终胜利就在眼前,真豪杰要懂得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徐星洲住院期间,两个人都耽误了不少工作。
十一长假,新任一中院民二庭副庭长徐星洲足足加了三天班,才争取了四天的假期。彭莱也拿了不少工作回家来做。
长假过得差不多,两人才终于都有了点时间。彭莱突发兴致,要自己包饺子吃。
彭莱虽然会做一些简单的菜肴,包饺子却是第一次,家里连案板和擀面杖都没有,徐星洲那边就更是不用说。
两个人只好临时去超市采购,买了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回来,兴头头地开始做馅料。
彭莱喜欢吃番茄鸡蛋馅儿的饺子,北方很少见。徐星洲说自己喜欢吃三鲜馅儿的,就是说虾仁配上其他任何东西都可以。听起来都很简单啊,他俩决定两种馅都包。
彭莱把番茄切成碎块,打散到炒熟的鸡蛋里,拈起饺子皮迫不及待开始包。
好在饺子皮儿都是买现成的。一会儿工夫,二十几个圆圆鼓鼓的番茄鸡蛋馅饺子就包好了。
她见徐星洲还在和活蹦乱跳的鲜虾奋战,过去帮忙,徐星洲把装虾的盆拿远些,“壳很硬,容易扎到手,你别管。”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虾仁都剥出来了。
彭莱把笋丁胡萝卜木耳切好,拌一拌,又要开始包。
徐星洲挑眉,“你有没有放盐?”
彭莱目瞪口呆,对哦,虽然葱姜蒜她都不喜欢,可以省略,但是盐总要放进去的呀。她拿着调料瓶犯愁,包完的那些番茄鸡蛋馅儿的,怎么办呢。
徐星洲看着她笑,“那些就煮熟了以后再蘸着佐料吃吧。”
两个人一起把虾仁三鲜馅也包完,彭莱还挨个捏了一遍饺子边,怕煮的时候会开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冰箱里。
放完了三鲜馅的,想要放番茄馅的时候,又傻了眼。不知什么时候,饺子里面的汁水都流了出来,二十几个饺子都变成落汤鸡,湿漉漉粘糊糊。
徐星洲摸摸鼻子,“是不是忘了挤掉西红柿里面的水?”
彭莱瞪着眼,“要挤掉水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徐公子其实也是看到现场才马后炮,他平时也没有做过包饺子这么高端的家务,上哪儿知道去。
这怎么办,煮是煮不成了,又没有蒸锅。
徐星洲把烤箱插上电,“要不我们吃烤的?”
彭莱垮着脸点头,“只能这样了……我这饺子,也太不伦不类了。”
徐星洲设定好预热温度,看着忙活得小脸红扑扑,鬓发都滑下来的彭莱,心里一阵温热,他刮一下她的鼻子,“谁说不伦不类了,这叫创意。”
说完,他心里一动。
烤箱里的番茄蛋饺子很快烤好了。
彭莱蘸着番茄酱尝了一个,倒也能吃,她满不好意思地夹一个放到碟子上递给徐星洲,“彭氏私家厨房限量版烤饺子,请品尝。”
徐星洲咬开来看看里面,见没有异常才吃了一口,揶揄地点点头,“不错噢,鸡蛋仍然是鸡蛋的味道!”
彭莱红着脸拿一小块饺子皮踮起脚塞进他体恤衫领口里……
闹够了,彭莱把烤盘清理干净,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烤得黑黄的环状物,上面还带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面疙瘩。
“这是什么?”彭莱拿起来,“焦圈儿?”
她没吃过焦圈儿。眼前的东西的确形神兼备,特别衬这个名字。
徐星洲从她手里把那东西拿过去,清了清嗓子,“你说的哦,只要能戴在手指上的,都行……”
彭莱都傻了,“这是你的创意戒指啊?”她随即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大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哈哈哈,都能当手镯了,来给我戴戴试试……”
徐星洲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放开地笑,他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一边把“焦圈儿”套进她的左手无名指,“戴了我的戒指,就得给我当老婆。”
彭莱小指和中指被挤得拃开着,她端详着那个丑丑笨笨的烤面圈儿,努力憋着笑,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细声细气地,“……我愿意……”随即马上破功,“上面这一坨是钻石的意思吗?哈哈哈哈……”
她的笑容明亮得像是窗外让人不敢直视的秋日阳光,闪得徐星洲眯了眯眼睛。他没有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俯下头嘴唇贴在她耳边,声音郑重,“彭莱,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吧,一起住,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彭莱举起左手,对着阳光端详自己的“焦圈儿大钻戒”,眯起的眼睛里光芒细碎,弯弯的嘴角泄露满心甜蜜。
她听着徐星洲有力而稍显急促的心跳,笑着轻声问:“娶我,不怕我天天给你吃创意饺子呀?”
徐星洲深吸一口气,拥她更紧,“只要你愿意做,求之不得。”
彭莱抱着他的脖子笑嘻嘻,“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出好吃的饺子来的。”
徐星洲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认真在求婚的,怎么被她嘻嘻哈哈地就又说回饺子上去了。不过很明显她并没有反对意见,那就当是同意了吧。
他把彭莱抱到流理台上,握住她围着粉红小猪围裙的纤腰胡乱亲过去,“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不是饺子。”
彭莱手忙脚乱地挣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呀别捏我的腰!好痒……台子上都是面粉啊……别吃我!我还没熟呢……”
十一长假很快过去,徐星洲又接了一堆新案子,忙得不可开交,何况他上面连个正庭长都没有,院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只等着他熬满年头,就直接提正庭。
庭长这个官,芝麻点大,事情不少,上下受压制。
他被一些躲不过去的行政工作烦得要死,觉得自己本意不在于当官,只想好好做法官,把对破产重整法律的理解通过努力付诸实践。
而让他更烦的,是彭莱也一样忙。长假一结束就被李琛派到外地出了趟差,害得他没时间和她商量结婚领证的相关事宜。
长假结束前的那个晚上,徐星洲赖在彭莱的房子里不肯走。
彭莱在洗手间里刷牙,他就靠在洗手间门口,直愣愣地说:“彭莱我们去领证吧。”
彭莱把口里的牙膏沫漱干净,“我不要。”说完去关洗手间的门。
徐星洲用肩膀把门抵住,“你答应做我老婆的!”
“我是答应和你一起生活啊。我们不是已经一起生活了吗?一起做饭吃饭,一起买东西,一起养花,一起看书。”彭莱振振有词。
“我们这算一起生活?那你就不能一到十点就赶我回去,还不许我用你的洗手间!”
彭莱转转眼睛,“你为什么要用我的洗手间?你有你自己的洗手间……”
这洗手间不隔音,比尔叔叔在这里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很尴尬。
彭莱可不想听见徐星洲的声音,也决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影响形象的!
问题不在于洗手间好不好,徐星洲揉揉额头,“一起生活,就是两个牙杯,两个枕头,两双拖鞋可以放在一起,就是你在洗手间洗澡的时候我也可以进去刮胡子,就是买东西的时候你去付帐拿的却是我的钱包,就是我可以每天抱着你入睡,抱着你醒来。”
最后一句话让彭莱有点脸红,她垂死挣扎,“我不想当已婚妇女,叶子伊檬她们会笑话我的!我,我还没到晚婚年龄!”
徐星洲把门放开,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彭莱,这都是借口。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你自己再想想理由。”
说完垂头丧气地走了。
彭莱把卫生间门关上,捧着脸坐在马桶上发呆。
是借口吗?她也不知道。如果她会和一个人结婚,那个人除了徐星洲不做他想。她为他流过泪,也为他流过血,为了他傻笑,也为了他感动。
他已经是她心田里铲都铲不走的参天大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
可是,结婚?!
从此成为徐太太,而不再是薛明辰痴痴傻傻的小女儿,钧泰并购组聪明敏捷的小姑娘,叶子伊檬眼里爱哭爱笑的彭小仙儿了吗。
已婚妇女,还可以为了胃痛吃不了水煮鱼而哭鼻子吗?还可以周末的早上省掉一顿早饭就为了睡个大懒觉吗?还可以在老板问谁愿意去跟外地的大案子的时候,第一个举手吗?还可以看动画片看到凌晨然后早上起来被子都不叠叼着片面包就去上班吗?
这不是够不够爱的问题。世界大师都说为了自由故,生命爱情皆可抛,何况小小彭莱,如何能够不困惑。
两年前,她在那封七夕的告白信里,曾经答应徐星洲,对于结婚,她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象。
可是两年后的今天,她的想象力还是很匮乏。
如果婚姻真的只有美好,为什么会有爱情坟墓一说。
从早到晚在一起,会不会腻呢?会看到彼此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看到彼此为了工作上的难题焦头烂额烦不胜烦。
徐星洲会看见她每月大姨妈来的那天脸色惨白要死不活,会发现她忙起来的时候周末才集中清洗七条内裤……
彭莱被吓到了,第二天早早去了公司,下午和同事一起去了外地。到了委托单位就开始忙,直到离开北京三天后,都没能给徐星洲一个正式的理由。
徐星洲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有点得陇望蜀,急功近利,逼她逼得太紧了呢。不到22周岁的小姑娘,结婚,是会像洪水猛兽般恐怖吧?
徐星洲头一次为了自己女朋友年纪太小而无比烦恼。
要不,就先不结婚了吧。
他吞下最后一口啤酒,在黑暗的卧室里靠着床脚坐在地板上,看着无声无息的手机,勾勾嘴角无奈地笑。
小仙女,我特别希望能够给你所有完美的第一次,可是我需要你配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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