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回了住处，姜宓依旧抱着剑匣爱不释手，脸蛋蹭了又蹭，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应无眠坐在门槛上，看见隔壁的酸秀才被两个小学徒给抬了回来。不久之后，医馆的先生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留下一句‘死不了’便匆匆离去。
时值正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扬起了炊烟，应无眠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转头看见女孩从屋内探出脑袋望了望隔壁，然后回屋搬出矮凳来到墙角，踩着去上，可惜个子不够，哪怕垫起脚尖也只够露出小半个额头，看不到对面。
就在女孩一筹莫展之际，腋下突然探出两只手掌，将她高高举起。
姜宓一惊，扭动两下见挣脱不了，也不再抗拒，乖乖让少年将她举着，小手扒在墙头偷瞄。
“放心，虽然伤的重了些，但以他的本事还死不了，反倒经此一战，今后的剑道之路上还会有新的感悟，算是因祸得福。”
女孩撇撇嘴，低头说道：“我才不是关心他呢，我是怕他要是死了，没人给我做饭吃，成天就会在我耳朵边讲大道理，烦都烦死了。”
应无眠微微一笑，也不拆穿，将女孩放下，看着她跑回灶台，开始生火做饭，动作娴熟地让人有些诧异。
看来她也偷偷练过一个人该如何生活。
应无眠想去隔壁转转，继续先前的辩论。刚迈出脚，又转头看了一眼不算高的围墙，思索片刻，嘴角不觉微微扬起。
“轰！”
一声巨响，矮矮地土墙轰然倒塌，两座空荡荡的小院立马连在了一块儿。
少年收回踢出的脚，点点头：“这样近些。”
姜宓举着铁勺急匆匆地跑出来，见到这幅场景，小嘴顿时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整颗鸡蛋。
而始作俑者却面不改色地去了隔壁。
屋内，男人面色稍显苍白，靠在一张太师椅上，一旁放着他的剑，入了鞘，可不断溢出的剑意反而更为澎湃。
应无眠搬来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Μ.chuanyue1.℃ōＭ
他原以为这个世界只是一幅画，毫无生气可言。但现在他发现这些画里的人同样有血有肉，都活生生的存在着。
沉默良久，陶醉无奈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你这么拆别人家的墙属实不地道。”
应无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这墙困住了你，也困住了她，不拆掉，两个人都过得不自在。”
男人微微一愣，眼神复杂。
“你确实和以往来过的人不同，可知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杀你？”
应无眠点点头：“护犊子的老虎，哪怕拔了牙同样令人生畏，况且你的牙只是藏起来了，而不是被拔掉了。”
陶醉洒然一笑，继而又稍显落寞道：“没吓到她吧？”
应无眠摇摇头：“我猜你要是早露几手，她准会死缠烂打地求你教她功夫。”
陶醉摇头道：“当初全村人都立了誓，不会有人教她的，规矩坏不得。”
应无眠并不赞同，说道：“其他人我不好说，但真到了那一天，我猜你准会是第一个向那老和尚递剑的人。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可能会变，但他展露本心时的性情不会变。”
“杀过人？”少年问道。
男人叹息道：“杀过不少。”
“都是该死之人？”少年又问。
男人摇摇头：“年少不懂事，只为一口饭吃。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剑递出去了就收不回来，哪还分得清该不该杀。”m.chuanyue1.com
思绪飘远，当时男人还不是这幅模样，既不识字也不明理，只知是被人买来充当刺客的。
九岁时第一次杀人，对方是个乐善好施的商人，只因挡了他人财路才被惦记上。他混在乞儿中上前讨要吃食，趁人不注意一刀捅进心窝，干净利落。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只知完成了任务，回去后才有饭吃，而其他任务失败的孩子要么饿肚子，要么被直接处死。
也不知是不是天赋使然，他很有这方面的才能，很快就在组织中混的风生水起。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本事也越来越强，哪怕是被人百人追捕，也能重伤濒死地逃回。
这一点受到了首领的赏识，开始将他与其余孩子收回亲信，传授武艺。
他是所有孩子中最出色的，任何剑招几乎瞧一遍就会。与之相对的还有他野兽一般的直觉，多次识破目标设下的陷阱，然后再出其不意将之反杀。
很快，男人便混到了组织二把手的位置，他在江湖上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让人闻风丧胆，生怕自己不知何时就成了其剑下亡魂。
原以为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遇上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你长得真好看，要是多些书卷气，就更好看了。”
少女吟吟浅笑，死到临头却说着不着边际的傻话。
他握着滴血的长剑，愣在原地。
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一见钟情的人，若是换个场景，换个身份，这本该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那是他第一次失手，少女被长剑贯穿胸口，却没死，因为她心脏的位置异于常人。
他没有再出剑，而是鬼使神差地隐瞒了这个消息，将少女藏起，任务之余便会前去探望，带些衣物吃食。朝夕相处下，他渐渐有了一颗为人的心，而不再是一件杀人的工具。
她教他读书写字，明辨是非。
他为她舞剑劈柴，生火做饭。
那是一段极为快乐的日子，两人甚至育有一女，当新生命来到这世上，男人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不再只属于自己了，他有了更为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可惜，再美好的梦也终有醒来的一天。
当他向首领提出离开组织的意愿时，一切都晚了。
雨夜，男人看着屋内惨死的妻女尸体，眼神渐渐化为空洞，耳边回绕着首领的话语。
“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需要家庭的，他们只会让你的剑变慢，成为你的弱点。我造就了你，就不允许你出现任何瑕疵。”
男人跪在大雨中，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点点挖着土，亲手埋葬了他这如泡沫般脆弱的美好。
那一夜，他一手执剑，一手提酒，醉眼朦胧地杀回了那个将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地方。
血水与雨水不断交织，他一路向前，逢人即杀，也不管男女老幼，是否无辜，直到亲手斩杀首领头颅，望着满地尸骸，内心却只剩下无尽空虚。
山门前，酒壶空了，接了雨继续喝，越喝越寒。
男人拄剑坐在石阶上，鲜血染红了长衫，披头散发，宛如地狱恶鬼，落寞、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依旧。
远方，有位年轻的苦行僧人赤足缓缓走来，双手合十，佛音袅袅。
“施主，这雨洗身不洗人心，徒增烦恼。若无处可去，小僧倒是推荐一个好地方，既晒了身也暖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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